见祝隐洲收下了那张补方,沈晗霜想到了什么,不忘提醒道:“即便此方有用,恐怕也得让她们继续‘病着’,以免招致更险的祸端。”
为免招致皇后怀疑,惹来更狠的手段,之后无论是这张方子还是祝隐洲从别处寻到的解药让那三人好转,她们都应该继续装病。
此举不仅是为了她们好,也是为了不牵连到沈晗霜。
她已经逐渐看清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皇后的另一面,却还不能就这样暴露。起码眼下,还不能让皇后得知她都发现了些什么。
祝隐洲自然明白其中关窍,即便沈晗霜不说,他也不会忽略此事。但他很乐意看见沈晗霜同自己商议这些。
就好像,他们是并肩面对着一切。
但有另一件事,祝隐洲不得不告诉沈晗霜。
他看着沈晗霜微蹙的眉梢,心底有了几分犹豫。
仅是在背后中伤自己的人遭了皇后那些阴毒的手段,沈晗霜都不会坐视不理。
若是她亲近的人……
祝隐洲心神沉敛,还是将自己得知的事情告诉了沈晗霜:“今日,皇后赐了一盏参汤给外祖母。”
闻言,沈晗霜愣了愣,霎时明白了什么,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手也忍不住紧攥成拳,指甲用力掐着掌心。
她声音有些发紧:“皇后是想……想对外祖母……”
“我过去看看!”
“我的人换下了那盏参汤,”见她着急,祝隐洲及时解释道,“外祖母无事。”
沈晗霜顿住脚步,回身看向一直站在窗边的祝隐洲。
她眼神平静,沉声问道:“但那盏皇后让人送去的参汤里,也加了东西,对吗?”
祝隐洲并未替皇后遮掩,颔了颔首。
“是与那三人同样的毒,但份量要少许多。”
沈晗霜声音冰冷道:“是因为外祖母上了年纪,皇后不想让她在行宫出事。”
就像会让那三名贵女拖着病体回到长安一样,为了撇清关系,皇后也不会让明家的老夫人不明不白地死在洛阳行宫,死在她眼前。
沈晗霜的心里堵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若旁人得知皇后对那三个曾在背后出言讥讽沈晗霜的人下了毒手,或许会以为皇后此举是为了维护沈晗霜。
可皇后不仅给那三人下了毒,还想对沈晗霜的外祖母下毒。
还想要一位老夫人的性命。
沈晗霜少见地有些迷茫:“我不明白,皇后为何会如此。”
沈晗霜实在想不出,对于皇后来说,她的外祖母有什么非除不可的理由。
即便皇室忌惮明家富可敌国的财力,即便皇后当真因为之前外祖母曾命人将祝隐洲拦在明府外的事而动怒,可何至于此?
何至于想要了结外祖母的性命,还是用这样阴毒的法子。
祝隐洲对皇后此举的目的和意图有所猜测,但因还未证实,他没有与沈晗霜说起。
目前他能做的,只有答应沈晗霜:“我会护外祖母周全,也会查明皇后为何要做这些事。”
这是他的承诺。
沈晗霜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有劳殿下。”
她也会设法弄清楚,皇后到底为何会如此表里不一,当面百般抬举明家,背后却想害外祖母的性命。
不能坐以待毙。
该与沈晗霜说的话都说完了,祝隐洲本该转身离开,可他心里仍然悬着一件事。若不与沈晗霜说明,他心里难安。
“今日皇后提起赐婚一事,我事先并不知情。”他正色道。
祝隐洲知道沈晗霜最不喜有人从旁强迫她做任何事。
是以在长安时,父皇问祝隐洲是否想让他为他们赐婚,祝隐洲也当即便直言拒绝了。
若知道皇后有意在今日的赏枫宴上提起赐婚一事,祝隐洲也只会明确地回绝,不让此事为沈晗霜带来任何困扰。
但皇后瞒着所有人,在宴席上猝不及防地提起此事,祝隐洲虽及时拒绝了,却也让许多人因此议论沈晗霜。
即便没有亲耳听见,祝隐洲也知道,那些话不会有多么友好。
“若事先知情,我不会让皇后有在人前提起此事的机会。”
“我虽想重新娶你为妻,却并不想让你违心嫁给我。”
沈晗霜安静地听着祝隐洲同自己解释这些,忽而有些恍惚。
以前,他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因为某件或许会带来误会的事而把话说清楚,及时让对方知道自己内心所想。
所以她不知祝隐洲与陈兰霜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祝隐洲也不知她心底在意什么。
“我明白,你不会勉强我。”她轻声说道。
“谢谢你。”
无论是祝隐洲在宴席上明确地拒绝了赐婚,还是他暗中安排了人护了外祖母周全,沈晗霜都该向他道谢。
沈晗霜不愿仅因为皇后一句话便嫁人,无论对方是谁。
她也不敢想,若外祖母当真喝下了皇后命人送去的那盏有毒的参汤,会是何种后果,她又该如何面对。
祝隐洲敏锐地发现沈晗霜并未再像方才那样称呼自己为“殿下”。
是他得寸进尺也好,是他异想天开也罢,起码在这一刻,祝隐洲忍不住猜测着,或许沈晗霜此时并未拒他于千里之外。
祝隐洲垂在身侧的长指不自觉微微蜷了蜷,却面上不显,试探着温声问道:“你不因为今日的事而怪我吗?”
闻言,沈晗霜抬眸看向他,有些意外:“为何要怪你?”
赐婚一事是皇后忽然提起,并未同祝隐洲或沈晗霜商量过。在送去给外祖母的参汤里动手脚的人也并非是祝隐洲。
她为何要怪在祝隐洲身上?
祝隐洲顿了顿,还是说道:“若没有我,皇后应只会对你像从前一样好,不会提起这桩你并不愿意的赐婚。”
祝隐洲远比皇后所以为的要更了解她。他看得出来,无论自己与沈晗霜和离前后,皇后待沈晗霜都并非是虚情假意。
今日皇后刻意在人前提起赐婚一事,也并非是因为沈晗霜,而是冲着他去的。
今日之前,人人都知道祝隐洲有意挽回沈晗霜。而皇后想让祝隐洲在人前违逆她的“好意”。
祝隐洲不能委屈了沈晗霜,便暂时让皇后得到了她需要的回答。
沈晗霜没想到祝隐洲会这样说。
但她从祝隐洲的话里听出来了点她以前从未发现过的东西——
或许,即便皇后曾十几年如一日地对两个儿子好,从不曾亏待过祝隐洲,她也并非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是一个称职的继母。
若当真如此,那幼时目睹了生母在自己眼前毒发身亡的祝隐洲,是何时发现了继母待他并非表里如一?
是在平南王成了皇帝,祝隐洲成了太子后,还是在更早的时候?
沈晗霜如今的身份并不适合探究这些,便没有追问,只是语气平和道:
“若她所谓的好从一开始就带着隐瞒与欺骗,并非真心以待,没了也就没了。”
若皇后当真是对她好,无论如何,都不该对沈晗霜的外祖母下手。
也不该在沈晗霜与祝隐洲成婚的第二日,便让她以为,祝隐洲其实并不愿意娶她,他想要的妻子,他的心上人,都另有其人。
沈晗霜知道,自己与祝隐洲成婚三载都没能成为交心的夫妻,根本原因在他们自己身上。所以她从未怪过陈兰霜。
但皇后在一开始便有意误导她,后来又多次状似无意地加深了沈晗霜对祝隐洲和陈兰霜关系的误解,沈晗霜无法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更何况,如今皇后还将那些毒辣的手段用到了沈晗霜的外祖母身上。
无论皇后有什么理由,沈晗霜都不会轻轻将这些揭过。
祝隐洲知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沈晗霜都将他的家人当成了她自己的家人。
见沈晗霜并未因为皇后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而难过,而是很冷静理智地看待皇后的好与不好,祝隐洲放心了些。
夜已深了,祝隐洲再舍不得离开,也到了该让沈晗霜歇息的时候。
他仔细叮嘱了几句有关皇后和秋祈的事,便温声同沈晗霜道别,随即转身离开了沈晗霜卧房的窗边。
后面一连几日都风平浪静。
各处都有条不紊地筹备着秋祈一事。即将随皇后一同参与秋祈的女眷们也都跟着礼仪嬷嬷一起学了种种祈福时的规矩与礼节。
很快便到了秋祈当日。
今日秋高气爽,但行宫内外俱是一片肃穆。
女眷们早早梳洗打扮好,聚集在在行宫外,等候着与皇后一同往山上的青云寺而去。
从行宫去青云寺祈福需要登上数百级山阶。而为显心诚,每一步都须得祈福之人亲自走过。
沈晗霜和明姝雪陪在明老夫人身边。
已经知晓了许多事情,沈晗霜便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地朝那三位“染病”的贵女望去了一眼。
那晚之后,祝隐洲曾再来见过沈晗霜一次。他告诉她,那张女医给的补方果然能解那三人中的慢毒。
但此时出现在人前,那三人仍然病态明显。且她们的脸色看着要比之前更加难看了。
她们不仅是被人搀扶着来的,这会儿竟像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倚靠着身旁的侍女才能勉强站定。
而在沈晗霜身侧,一向身体硬朗的老夫人也面露疲态,看着似是没有歇息好。
沈晗霜和明姝雪都陪在外祖母身边,旁人都不难看出她们两人俱是神色忧虑。
但只沈晗霜自己知道,她心里有着几分安定。
沈晗霜已经暗中与外祖母通过气,知道外祖母和那三个已经被解了毒的贵女一样,眼下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做给皇后和她的眼线看而已。
但为了让事情更加可信,更不惹人怀疑,沈晗霜和外祖母暂时并未将此事的内情告知明姝雪。
是以明姝雪此时格外担忧明老夫人的状况,已经没了参与秋祈的心思。
见明姝雪如此,沈晗霜心里有些愧疚。但为了让外祖母顺理成章地早日离开行宫,回明府“养病”,暂时只能如此。
虽然仍不清楚皇后此举的目的,可为免打草惊蛇,必须让皇后以为外祖母真的用了那份被动过手脚的参汤。
沈晗霜早已从远处那三人身上收回眼神,但她看向两位伯母时,无意中对上了其中一位“染病”的贵女的视线。
她从中看出了几分明晃晃的感激与后怕。
沈晗霜不由得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刚解了毒便如此,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为免惹人注意,沈晗霜面色如常地收回眼神,似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而那位贵女顿了顿,转而侧首看向身旁的两位同伴,眼底的感激已经成了惊疑——
难道沈晗霜仍不打算放过她们吗?
另一位贵女不赞同地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提醒她先沉住气。
沈晗霜并不知道那三人因为她的反应而生出了什么猜测,她的目光很快便被另一处吸引了过去。
一袭礼服的皇后现身了。
在她身侧跟着的,是穿着太子制式朝服的祝隐洲和皇子制式朝服的祝寻。
沈晗霜还发现,祝隐洲腰间佩戴着她曾送与他的玉佩,和那枚她分明已经亲手用剪刀绞破的香囊。
第49章 周日双更
无论是她送的还是谁送的。沈晗霜从未见过祝隐洲在腰间佩戴任何东西。
祝隐洲虽惯使剑, 但他不会像虞临风那样佩剑。
因为曾听堂兄说起过,沈晗霜知道祝隐洲用的是一柄制作工艺极为复杂,但轻薄如绢, 尤为易于携带和藏匿的软剑。据说可以弯曲置于袖间或腰带内。
不过即便曾做过三年夫妻,沈晗霜也没有见过祝隐洲的那柄软剑。
而她送与他的玉佩和香囊更是从未被祝隐洲佩着带出去过。
这是沈晗霜头一回见他将它们佩在腰间。
那枚由她亲手缝制又剪破的香囊……
应是被人缝补好了。
沈晗霜没有去想是谁补好了这枚已经被她留在过往之中的香囊。她几息之间便已收回了目光, 悉心注意着外祖母的状态,不再看向祝隐洲。
而她不知道的是, 祝隐洲眼前虽有许多人, 但他沉静的目光其实一直遥望着她。
一瞬都不曾移开。
待礼官宣读完长篇的吉诏, 便是皇后说话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