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霜也知道春叶近段时日在行宫待得很是拘束,日日悬着心,唯恐会行差踏错,给她招来什么麻烦。是以沈晗霜甫一得知祝隐洲的药瘾已经被戒除,便告诉春叶她们可以回明府了。
春叶是洛阳人,沈晗霜不久之后就要带着她回长安了,也该趁着祝隐洲还要养伤的这几日,让春叶回去与家人团聚几日。
“回明府放下东西后,你便可以回家了,要出发返京之前我会让人去告诉你的。”沈晗霜柔声同春叶说。
春叶用力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谢谢姑娘体恤。我刚好可以回去陪我娘亲过生辰。”
“不必和我说这些见外的话,”沈晗霜挽着春叶的手往屋外走,“先找几个人,将收拾好的东西带到行宫外,我过会儿就来。”
“姑娘是要去和殿下说一声?”春叶猜测道。
沈晗霜点了点头。
她回家是为了陪陪外祖母,不是要刻意避着祝隐洲,也没打算不告而别。
但沈晗霜刚穿过自己近日所住卧房外的一段长廊,便看见断云正站在不远处。
像是在等着谁,又像是在守着什么。
沈晗霜走近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断云垂首答道:“殿下让卑职守在此处。”
沈晗霜不解道:“为何?”
“姑娘可是打算离开行宫?”断云硬着头皮不答反问,想替殿下再拖延一会儿。
沈晗霜:“对,我正打算……”
“满满。”一道不算平稳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沈晗霜未说完的话。
是祝隐洲。
他这会儿本应还在上药才对,怎么忽然过来了?看着还是匆忙赶过来的。
还一来就唤她的小名。
见殿下到了,断云无声轻出了一口气,默默退得远远的,留殿下和太子妃单独说话。
“你要离开吗?”祝隐洲在沈晗霜面前站定,声音有些低,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晗霜觉得祝隐洲这话似乎问得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她点了点头,如实道:“我想回明府。”
祝隐洲默了默,又哑声问:“因为药瘾已经戒除,所以你不必,也不想再留在我身边了吗?”
“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回长安了?”
沈晗霜终于听出了哪里有些不对。
祝隐洲是以为他甫一戒除药瘾,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离他远远的,说过的话也不算话了?
虽说都是回明府,但沈晗霜本来的目的和祝隐洲所以为的目的似乎相差甚远。
沈晗霜还从不知道他这么能胡思乱想。
“女医不是说你要过几日才能启程回京吗?所以我想先回家一趟,陪一陪外祖母。”
祝隐洲顿了顿,明白过来:“这几日过后……你还是会和我一起回长安,对吗?”
沈晗霜点了点头,“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
她和祝隐洲还商量过回京后需要处理的几件事。
“那就好。”祝隐洲喃喃道。
他定了定神,想到了另一件事,又问:“我送你回明府,可以吗?”
沈晗霜下意识蹙了蹙眉,拒绝道:“你还有伤在身,正是该好好养伤的时候。”
“我昨晚让人回明府送了消息,应该会有人来接我。”
祝隐洲沉默下来。
正是因为知道沈晗霜昨夜派人送回明府的消息,他才会在还没上完药时便赶过来。
他唯恐自己迟一步,沈晗霜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就像那日她留下一纸和离书后便离开王府,离开长安时一样。
只留下他。
祝隐洲不仅知道会有人来接沈晗霜回明府,还知道,此时正等在行宫外的人,是明述柏。
沈晗霜说不要他送,祝隐洲便不能强行与她同行。但祝隐洲不想就这么看着明述柏带走沈晗霜。
无论沈晗霜是否有所察觉,祝隐洲和明述柏都很清楚对方的心思。
祝隐洲掩下种种思绪,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小木匣递给沈晗霜,温声道:“这次能收下它了吗?”
沈晗霜觉得那个木匣子有点眼熟。
她垂眸想了想,回忆起之前在青云寺时,祝隐洲曾将它给过自己一回。但沈晗霜当时便还给了祝隐洲。
她记得那时木匣中放着一些被人精心挑选出的枫叶。
沈晗霜接过木匣,打开后果然看见了那些叶型完美,颜色漂亮的枫叶,都被保存得很好。
“你可以用它们做叶签。”祝隐洲斟酌着说道。
“好。”
沈晗霜这次答应下来,没再拒绝祝隐洲送她的枫叶。
祝隐洲心念微动,忍不住再多问了一句:“今年的叶签……可以给我留一枚吗?”
他记得江既白那里有沈晗霜亲手制的叶签,是江既白十分珍视的东西。
沈晗霜抬起眸子望了祝隐洲一眼,安静了几息,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祝隐洲不由得屏息凝神,不知沈晗霜会给他什么样的回答。
瞥见祝隐洲不安地捻了捻垂在身侧的长指,沈晗霜眼底有一瞬即逝的笑意。
她轻轻点了点头,道:“会给你留一枚的。”
毕竟这些枫叶都是他准备的。
祝隐洲悬着的心忽然便像是被柔软的云朵轻轻缓缓地托住了。
“确定下来回京的日子后,我派人去明府告诉你。等启程的那日,我再去明府接你?”祝隐洲知道自己是在得寸进尺,却按捺不住那颗想朝她靠近的心。
也不想按捺。
沈晗霜:“好。”
“我先送你去行宫外面?”祝隐洲又问道。
沈晗霜:“然后便回去好好上药?”
“好。”祝隐洲唇边噙着笑意。
沈晗霜对他的关心,他很受用。
两人缓步行至行宫外时,春叶已经将要带回明府的东西都放上了马车。这会儿等在马车旁的,除了春叶以外,还有沈晗霜的表哥,明述柏。
甫一看见明述柏,沈晗霜便笑着走近,温声道:“表哥今日不忙吗?怎么亲自来接我了?”
舅舅和表哥每日都有很多事要做,她还以为来的会是明姝雪。
明述柏先朝沈晗霜身旁的太子行了礼,转而语气温和地对沈晗霜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我不放心。”
沈晗霜顿了顿,宽慰他道:“我没事。”
她随即侧首,对一旁的祝隐洲说:“我先回去了。”
祝隐洲微微颔了颔首,温声道:“好。”
春叶扶着沈晗霜上马车时,身后的祝隐洲忽然又道:“定下回长安的日子后,我会让断云去一趟明府,你好早做准备。”
虽然不知为何祝隐洲会又说一遍此事,沈晗霜还是回身应了下来。
闻言,明述柏心神微沉。
他不知道沈晗霜要回长安的事。
即便是同一件事,由沈晗霜或是祝隐洲说起对于明述柏而言自然会有不同意味。
而他几乎可以肯定,祝隐洲此时是有意提起此事。
因为祝隐洲的伤势,沈晗霜已经久未归家。明述柏今日终于要接沈晗霜回家了,却得知,祝隐洲要带她离开。
送沈晗霜去青云寺的那晚,明述柏曾和她约好了,等处理完齐氏的事,他们可以一起去山上挑些好看的枫叶回来做今年的叶签。沈晗霜还答应了,她做的叶签中会有他的那枚。
明述柏知道沈晗霜只是将他看作兄长,可他还是因为这个约定而期待不已。
但山间最好的那片枫叶林已经被齐氏放的那场火燃尽了,只剩下满目凋敝与荒凉。
明述柏看得出来沈晗霜和祝隐洲共处时两人之间那种自然与无言的默契。
或许,他不止错过了今年秋时的漫山红叶。
第93章 顺其自然
回明府的路上。
沈晗霜和春叶坐在马车内, 明述柏则骑着马安静地跟在一旁。
不知为何,沈晗霜隐约觉得表哥今日似乎有心事,一路上都很沉默, 没问过她什么,也没提起过家里的事情。
其实这段时日明姝雪会定期写信让人送来行宫给沈晗霜, 大事小事都会说个遍,家里有什么变化沈晗霜都知道。
但以往这样的时候, 明述柏总会和沈晗霜聊点什么, 还是头一回这么沉默。
祝隐洲身中药瘾的事并未对外公开, 沈晗霜不能提及。但这是近期沈晗霜身边唯一一件称得上“变化”的事,除此之外,沈晗霜一时也不知该先说些什么。
两人一路无话,耳畔都只有马车行进时的动静。
不知沉默了多久, 久到连春叶都察觉了些什么,悄悄朝沈晗霜递来一个不解的眼神。
沈晗霜无声将车窗边的帷帘掀起了一角,见明述柏周身的气质没了平日的温润,多了些让人难以忽视的沉郁, 沈晗霜也有些担忧。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听见沈晗霜的声音,明述柏回过神来。
侧首看向沈晗霜时,他已经掩下了所有心绪,神色间也下意识添了些温柔:“没有, 家里一切都好。”
“那是你遇上了什么难事吗?”
明述柏沉默了几息, 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沈晗霜心里一提, 随即问:“是生意上的事还是私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明述柏总是很聪明, 学什么都很快,在书院里时也是最优秀的学生。他很早便开始慢慢接手家里的生意了。从小到大, 似乎从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
在沈晗霜的印象里,明述柏几乎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神色为难的时候。
将沈晗霜眉眼间的关切和担忧尽收眼底,明述柏忍不住试探着提起:“是因为一个人。”
沈晗霜顿了顿,笑着问道:“是表哥的心上人吗?”
“是。”
明述柏温柔的目光一直看着沈晗霜脸庞上的笑容。
无论他心底有多少难言的求而不得,只要能看见眼前这个笑着的姑娘,明述柏便觉得其实旁的都不算什么。
沈晗霜并未注意到明述柏眼底的深意,只是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外祖母和舅舅知道了吗?”
“表哥眼下如此为难,可是在担心什么?”
从不曾听说明述柏对哪个姑娘动过心思。这会儿乍一听他提起有了心上人,沈晗霜既替表哥觉得高兴,又有些好奇。
明述柏神色晦暗,低声道:“不只是我一人心悦于她。”
祝隐洲,林远晖,江既白,或许还有那个刚开窍的虞临风。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要比他更有资格和立场对沈晗霜诉说爱意。
因为沈晗霜将他视作兄长,明述柏却对她动了男女之情。
亵渎了她百般信任的亲情。
听出明述柏话里的落寞,沈晗霜不自觉蹙了蹙眉。她思索了须臾,试着问:“表哥可知道她的心意?”
“若她也心悦你,或许无论有多少人属意于她,她也不会动摇心意的。”
明述柏微垂着眸子,心底不由得泛出了些苦涩。
若他有幸拥有着沈晗霜的心意,此时又何须小心翼翼地试探她。
捕捉到明述柏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沈晗霜觉得自己应能隐约猜到他今日闷闷不乐的原因了。
两情相悦自然是一桩佳话,但若是求而不得,或许也无法强求什么。
虽然不知道表哥的心上人是谁,但沈晗霜期盼他能得偿所愿。除此之外,局外人也做不了更多了。感情终归是两个人的事。
沈晗霜适时换了个话题。
明述柏也很快调整好了心绪,不再沉溺于那些不曾见光的心事。
见他眉眼间的低沉逐渐散去,沈晗霜暗自松了一口气。
马车在明府门外停下时,沈晗霜的外祖母和舅舅都正等着他们,明姝雪更是当即便提着裙摆跑着迎了过去。
若非想让兄长有机会多与姐姐相处,明姝雪早已经跟着去城外的行宫接姐姐回家了。
“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明姝雪欢喜道。
沈晗霜掀开车帘,刚下马车后便被明姝雪抱住了。
“看来很想我?”沈晗霜揶揄道。
明姝雪忍不住撒着娇控诉:“那是自然,每日都想呢,我都吃不下睡不好了。就是左盼也不回,右盼也不回,我都担心姐姐已经不认得我了。”
沈晗霜失笑道:“撒起娇来没人能招架得住,谁能忘了你?”
明姝雪一面挽着姐姐往祖母那边走,一面继续说话逗姐姐开心。
在她们身后,明述柏凝眸看着沈晗霜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一时有些踌躇,不敢立即追上去。
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越来越难以压抑那些深埋多年的心思了。可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无法收回,某些珍贵的关系改变后也无法再回到最初。他必须慎之又慎。
但看着沈晗霜带着笑意的侧脸,明述柏终究还是忍不住迈步,跟在了她身后。
老夫人和明怀庭虽然知道沈晗霜并未受伤,但直到此时看着她好好地回了家,他们才能真的放下心来。
“回来了就好。”老夫人轻轻抚了抚沈晗霜的手背,语气温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