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沈晗霜还在祖母那边没有回明溪院,便一直等在外面。
沈晗霜不在时,明述柏从不会进她的院子。即便她远在长安,不会发现他曾进去过, 明述柏想念她时也只是会在明溪院外面无人经过的地方站上许久。
因为自沈晗霜记事起,明述柏便是她的表兄。他可以站在沈晗霜身侧对她好,却必须时刻都站在划定的范围之内,不能逾距。
方才沈晗霜从云松斋回来时, 明述柏觉得已经很晚了,或许应该先让她好好休息,有什么话都可以明日再说。他便没有出声拦下她。
虽然今夜没能与沈晗霜说上话,但明述柏仍舍不得离开, 便打算再在她的院子外面待一会儿。
可很快, 明述柏就听见刚走进明溪院内的沈晗霜和另一个人说话时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都很轻,很低, 明述柏却听得格外清楚。
听见祝隐洲直言很想见她。
也听见祝隐洲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能抱她。
沈晗霜没有回答, 明述柏却从院内的静谧中猜出了些什么。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猜测,也不愿去想象, 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出祝隐洲将沈晗霜拥入怀中时的场景。
那是……他连在梦中都不敢奢望的场景。
*
院内。
甫一拥住沈晗霜,祝隐洲便没再松开怀抱。
祝隐洲忖度着力道,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在自己怀里。他极克制,极轻地吻了吻沈晗霜柔软的发丝,像是唯恐会惊扰了此刻的幸福。
在世人眼中,祝隐洲或许拥有着许多东西。
优越的出身,父亲无条件的支持,太子的尊贵身份,朝臣的信重与支持,百姓的信赖和尊敬……
可祝隐洲无比明晰,只有此刻这个拥抱,只有眼前这个他曾经失去过的人,才是自己毕生最大的愿望。
他有自己的理想与志向,想尽己所能做些什么实事,带来一些改变,想让这片土地上的苦难越来越少。
所以祝隐洲很早便开始为此将自己打磨成更能承担起责任的模样。
分得清轻重缓急,从不会耽误正事,时时以公事而非私事为先。
这是曾经的祝隐洲。
但祝隐洲后来才意识到,拥有过沈晗霜后又失去她,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做不好。
她才是他生命中的重中之重。
以前的那个祝隐洲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一名女子,一份感情,而将生命中其他的一切事物都往后放。
若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能够换回沈晗霜对他的心意,祝隐洲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在旁人眼里这或许不理智,不清醒,他似是一个眼里只有情爱的短视之人。
但祝隐洲并不在意旁的。
别人的评价,所谓的标准,世间的变化,当它们与沈晗霜相比时,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可他知道,无论是什么,其实都无法顺利达成这种交换。
因为沈晗霜的心意要比其他所有事物的总和还重要得多。无论他能交付的东西有多少,这都不是一个称得上公平的交换。
而此刻,祝隐洲很清楚,他其实只想像现在这样,一直抱着她,和她待在一起,再也没有分离和失去。
幸好,即便没有了药瘾的存在,沈晗霜仍然愿意允他一个拥抱。
或许不是因为怜悯和心软,只是因为……她愿意。
还在行宫戒除药瘾时,祝隐洲每日都会让断云从外将房门上锁,不准旁人在他恢复清醒之前走进那道门。
不仅因为他不想让自己伤害到任何人,尤其是沈晗霜。
还因为他不想让沈晗霜看见自己陷入药瘾时的那副失控模样,不想让沈晗霜因此害怕他,厌恶他,再也不愿意爱他。
他只希望着,自己清醒过来后,沈晗霜还愿意允他朝她走去。
就像此刻这样,她会低声说他瘦了许多,话里存着些足够祝隐洲欢喜许久的心疼;也会轻轻点头,允许他将她揽入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晗霜轻轻推了推祝隐洲的胸膛:“……够了。”
即便再不舍,祝隐洲也还是缓缓松开了怀抱。
却在垂眸看向沈晗霜时低声说道:“不够。”
他声音如叹地重复着:“怎么都不够。”
沈晗霜耳尖微热。
祝隐洲虽未直言,却也和那差不多了,两人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住在哪里?”沈晗霜另起话题。
沈晗霜猜测,祝隐洲应不只是今日会来见自己,明日、后日,直到启程返京,他或许每天都会想要来见她。沈晗霜若让祝隐洲回行宫,也只是让他多一趟颠簸而已。不怪沈晗霜自作多情,这实在是现在的祝隐洲做得出来的事情。
不过祝隐洲身上还有伤,既然已经离开行宫进了城,便应不会再住回去了。
祝隐洲没有瞒她:“断云安排了人守在我之前住过的那处客栈,我今晚会去那里。”
沈晗霜:“女医和太医跟来了吗?”
他还在养伤,每日都还要服药、上药,不能离了他们。
“他们也都住在那家客栈里。”祝隐洲解释道。
“那你该回去休息了。”
“已经很晚了。”沈晗霜补充道。
祝隐洲温声道:“好。”
“你也早些歇息。”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我明日……还能再来见你吗?”
沈晗霜静了几息,抬起眸子看向祝隐洲,也看向他眸中明晃晃的期待和忐忑。
她不讨厌和祝隐洲见面,就像不讨厌他的拥抱一样。
所以她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但你身上还有伤,”沈晗霜提醒道,“不该再翻墙越院。”
女医说过,祝隐洲身上的外伤仍未恢复,还不能动用武艺。祝隐洲今日应还是翻墙进的明溪院,说不定伤口已经又崩裂了。
思及此,沈晗霜蹙着眉,有些担忧地问道:“伤口怎么样了?”
祝隐洲摇了摇头,声音温柔极了:“伤口没有流血,别担心。”
“只是翻墙而已,还不至于让我再受伤。”
沈晗霜心底划过一个奇异的念头——祝隐洲竟会用这种有些骄傲的,像是想求夸奖一样的语气,说起翻墙越院这种事?
难道她还要夸他“真是太会翻墙了”不成?这怎么夸得出口。
沈晗霜无声瞪了祝隐洲一眼。
祝隐洲却似是对她的腹诽毫无所觉,还因她这一眼而噙着笑意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沈晗霜语气如常道,“你快回去吧。”
她方才提起祝隐洲的伤,说他不该再翻墙越院了,其实是打算让他之后走明府的正门进来。
但祝隐洲既然对自己的翻墙水平很自信,那沈晗霜便也不提让他走正门的事了。
祝隐洲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将沈晗霜从院子里送到了卧房门口,看着她走进去之后,才按她说的离开了明溪院,回了自己暂住的客栈。
离开前,祝隐洲不动声色地朝明溪院外某处看了一眼。
见到沈晗霜之前,祝隐洲便知道明述柏站在那里等沈晗霜,应是有话想同沈晗霜说。
在沈晗霜的心意面前,祝隐洲其实并不自信。今夜他便忍不住担心沈晗霜是否会因为明述柏的话而做出什么决定。
他不愿意看见的决定。
自沈晗霜有记忆起,明述柏便是她的家人。沈晗霜将家人看得很重要。这个身份或许是明述柏的束缚,却也是他的机会。
祝隐洲自认比不过家人在沈晗霜心底的分量,更遑论他如今还并未重新拥有沈晗霜。
可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明述柏都没有拦住沈晗霜,没有说出那些让祝隐洲担忧的话。
今夜,见到了沈晗霜的那个人,是他。
他还得到了一个珍贵不已的拥抱。
今晚的月色,实在很美。
明溪院的卧房内,沈晗霜也缓步行至了窗边,想要看一看今晚的月亮。
但在那之前,她先看见了窗边多出来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串风铃。
漂亮的红色枫叶被精心刻成了展翅蝴蝶的模样,丝线不仅将一只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连在了一起,还串起了点缀其中的小铃铛。
灵动悦耳的铃铛声在风里悠悠响起,让人觉得愉快和放松。
沈晗霜走近了些,才发现那些铃铛原来都是可以取下的。想要安静入睡时,便可以将它们摘下来。
因为每条丝线的末端都缀着一朵小小的木雕木芙蓉,即便摘了铃铛,整串风铃上的枫叶蝴蝶也不会因为没了重量而轻飘飘地皱在一起。
这串风铃做得很好,看得出来做它的人花了很多心思。
方才祝隐洲只字未提,但沈晗霜却仍然能确定,这个风铃是出自他之手。
祝隐洲明日或许会问起她喜不喜欢这串风铃,也或许不会直言发问,而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沈晗霜的神情与态度,以此猜测这串风铃是否合她心意。
明日或许应该让祝隐洲知道,她很喜欢他做的这串风铃。
沈晗霜抬起手轻轻拨弄了一枚铃铛,不由得想道。
第97章 金屋藏娇
从那日开始, 祝隐洲便开始每天都来明溪院。
因为已经得了沈晗霜的同意,祝隐洲翻墙进了明溪院后便不再刻意遮掩自己的身形,反而总是会等在院子里最显眼的地方, 以确保沈晗霜在屋内隔着轩窗或是从卧房出来时第一眼便能看见他。
实在想早些看见沈晗霜,所以祝隐洲总是天不亮时就来了明溪院。
但为了不让沈晗霜再担忧自己的伤势, 祝隐洲会在离开暂住的客栈之前便在伤处上好药,再带着女医提前准备好的药包去明溪院。当日需要服用的那几次汤药, 祝隐洲会自己用明溪院内的小药炉熬。
沈晗霜在明溪院内时, 两人会一起说说话、看看书, 偶尔会下几局棋。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一起看看月亮,祝隐洲心底也觉得充盈极了,满是安宁与怡然。
有些时候沈晗霜要去陪外祖母, 要和家人们一起吃饭,祝隐洲便会自己待着。
他们之间顺其自然地相处着,却还远不到可以让祝隐洲有除了“太子”以外的身份和明家人同桌吃饭的时候。
沈晗霜自己虽然觉得还好,但她知道, 若是外祖母和舅舅知道祝隐洲每日都来明溪院见她,或许会对祝隐洲有所不满、不悦,是以沈晗霜暂时没有让家里别的人知道祝隐洲的存在。
春叶回家了,沈晗霜也屏退了明溪院内的侍女们。小厨房里备着有食材, 可以让祝隐洲自己做些饭菜吃。而沈晗霜再回明溪院时, 祝隐洲总是已经为沈晗霜做好了一些合她口味的点心,还备好了沈晗霜喜欢的花茶。
每每看到祝隐洲安静地站在院子里等她, 沈晗霜脑海中都会莫名闪过“金屋藏娇”这四个字。
这个词和祝隐洲之间分明称得上是处处违和, 却又在某些时刻莫名适配极了。
无论心底想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沈晗霜自然都面上不显, 没让祝隐洲看出什么来。
直到他们即将启程回长安的前一日,祝隐洲才没有在天不亮的时候便来明溪院。
他让断云驾着马车去了明府,再由门前的家丁进去向沈晗霜通传。
今日祝隐洲想接沈晗霜去外面,不能暗中将沈晗霜带离明家,还是应该过个明路,好让她的家人放心些。
是以沈晗霜还未从明溪院走到明府门前,家里所有人便都知道祝隐洲来接她了。
昨天祝隐洲离开之前没有提起过,沈晗霜也不知道他想接自己去哪里。但她还是先和外祖母说了一声自己要出门,才去见了正等在明府门外的祝隐洲。
明老夫人知道沈晗霜自幼便主意正,她没有阻拦,也没有多问。
明姝雪虽然很想让兄长和姐姐在一起,但她看得出来,姐姐其实并不排斥和太子见面,对兄长也没有除了亲情以外的感情。是以她只是让姐姐玩得高兴些,早些回来。
家丁来传话时,明述柏什么都没说,沉默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
只有明怀庭在得知太子来明府接沈晗霜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或许,他的长子终究还是无法得偿所愿。
*
见到祝隐洲后,沈晗霜才知道他是想在他们离开洛阳之前,再带她去那处山间树屋看一看。
听祝隐洲说起这个提议时,沈晗霜其实有些诧异。
她也曾有过这个想法。
沈晗霜似乎没有和祝隐洲说过,自己其实很喜欢那间树屋,也觉得待在里面时很放松舒适。
但沈晗霜没有同祝隐洲提起过她想在回长安之前再去树屋那边一回。不知祝隐洲是自己猜到了她的想法,还是和她有着同样的念头。
马车到山下后,断云便没再跟着。祝隐洲和沈晗霜像上回一样,一前一后地在山林间走着,一面说着话,一面往树屋那边去。
上次走这条路时祝隐洲才刚被允许朝沈晗霜靠近。如今路还是那条路,但行走其间的人之间似乎已经发生了一些看不见的变化。
无法用言语清晰描述,但他们都感觉得到,这种变化并不坏。
两人在树屋里待了很是闲适安宁的一天后,祝隐洲在天黑之前便将沈晗霜送回了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