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在星期天晚上——宝光相直【完结】
时间:2024-01-26 23:11:53

  所以盛欲和江峭重修旧好,也是不可能的。
  江峭这么聪明的人,会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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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盛欲窝在房间里彻底消沉,吃不下饭,只喝得下酒,遍地的酒瓶承装着她每一次痛哭的泪水,以及每一个深夜对江峭这个男人万般的恨意和无尽的思念。
  面对外公担心敲门询问,她都会假装在睡觉。
  虽然白天的大多数时候,她只是躺在床上,萎靡地望向天花板,神情放空。
  这些天,她要么毫无睡意,要么就是把自己灌醉然后哭着睡着。可是躲得过失眠的焦灼,却逃不出梦魇的枷锁。
  盛欲做了好多梦。
  梦里大多是与江峭相爱又决裂的种种事。
  唯有一次,她梦到了父亲。
  那大概是在盛川去世前后。
  那年盛欲十一岁,受保姆全天候照料,不知道父亲的情况,也见不到日夜外出的外公。
  等盛欲再次见到爸爸,已经是他弥留之际。
  慌张、不敢置信,写满小女孩悲伤彷徨的脸。
  盛川无法自主呼吸,像个失去生机的人偶躺在危重病房,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口中断续地呢喃,病房里的大人都没有注意到。
  那年,江峭十四岁。
  他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见女孩趴在盛川床边,不敢触碰单薄得如同一张纸的爸爸,只能把耳朵尽力贴过去。
  “你说什么爸爸?我听不清。”盛欲不敢哭,生怕错过一个字。
  盛川的生命走到尽头,重现往日与妻子伉俪情深的画面,一口气断续碎散地吐出来:
  “晚弥……吃……面……”
  “面?”盛欲抹了把眼睛,问他,“爸爸你想吃面吗?我现在去给你买!”
  她起身就往外跑,江峭被拉开房门的声响惊动,他看见女孩焦急心切的表情。
  撒腿就跑,顾不上别人,也没有发现江峭沉默定立在门畔。
  有一瞬间,他很想叫住她。告诉她别去,外面店铺都关门了,告诉她盛川生命体征维持不到她回来,陪他到最后一秒吧。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如果是父亲临走当时,他能够见到爸爸一面,也一定会这么傻吧。
  盛欲跑了很久,才在天桥下发现一家还开门的苍蝇馆子,可她抱着坨冷的面回到医院发现,病房里床铺空空如也。
  他们说爸爸走了,让盛欲去暂留室见他,外公在那里主持大局,晚些时候会有救护车帮忙送人去殡仪馆。
  盛欲怀里紧紧抱着塑料盒,六神无主地在医院里冲撞。
  暂留室在哪里呢?
  她哆嗦着想去找指示牌。可是指示牌上没有“暂留室”的字样,只有标注“太平间”。
  盛欲感觉脑袋混乱,手足无措地突然转身时,小姑娘急刹车让身后护士避让不急,“砰”地一下,盛欲把手推车撞得歪倒过去,她也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你这小孩怎么走路的!”护士惊呼,赶紧挽救推车。
  侧畔伸出一双手,及时接住差点栽跟头的盛欲。扶稳她,江峭主动替她向护士道歉。
  感受到身后小姑娘迟迟呆愣,他没有回头,轻说:“跟着我,我带你去。”
  不回头,是为她留出收拾心情的空间。
  走出两步,发觉盛欲没跟上来,江峭有些疑惑地回头。
  少年的他毫无防备,将女孩的脆弱无依尽收眼底。
  她安静地蹲在原地,抱着双腿黯然垂泪。
  不说,不闹。
  一滴,两滴……
  死亡的意义,就是生命的海岸线上,先走的人得到一张船票,船次有去无回。岸上目送的人无需挥手,已是永别。
  江峭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研究还是研究。
  他怔忡地望向女孩。这样柔软弱小的,细腻的悲泣情感,拉扯他站到江诚中的死亡当晚,也是这般场景。
  世界什么都没变,悲苦的人独自流泪。
  盛欲不知道他是谁,他却完全共通感知盛欲的心情。
  少年站在那里,白衬衫扎入牛仔裤,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外套着长及脚踝的白衣大褂,短发蓬松,个头高挺。他还不够健硕,清瘦骨架尚未赋有成年男性紧实硬朗的体态。
  可眉眼鼻唇,却绝对匹配优容美学。
  如此圣洁,高贵,不可染指。又这般忧郁,破碎,不够真实。
  他低下头,薄密黑睫轻垂,将手中的文件夹板翻过去,执笔在空白纸张的背面飞速地描勒勾画。
  很快,他结束了绘画。
  走过去,在女孩身侧半蹲下来,将画纸递给她,迟疑的片刻是他在组织措词,安慰的口吻却仍然青涩。
  他说:“别哭,别难过,你爸爸是移民去别的星球了。”
  盛欲停下小声啜泣,透过泪潮雾气的模糊视野,她逐渐看清白衣少年递过来的画。
  一个男性小人,正站在一个星云球体上展露笑容。
  泪滴溅落在纸上。
  暖意熨烫心尖。
  水蓝色裙摆在少年白褂衣尾掠滑而过,女孩站起来,硬撑着坚强地抹掉泪水,故意嘁声,酷酷拽拽地揭穿少年善意的谎言:
  “死了就是死了,你当我是小孩吗?”
  笨拙的少年误以为自己的安慰无效,有点无措。女孩却突然伸手捉紧他的衣袖,用一双哭红的眼睛凝望他:
  “哥哥,你带我去见爸爸吧。”
  “好。”少年说。
  这一天过去,盛欲仍然不知道这个男孩是谁。她也没有追问,只是回到自己的生活,在琅溪这座城市坚强地长大。
  往后经年,她渐渐把那天的小插曲忘记。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北湾,江峭将二代Herm13缓慢而坚定地注入身体。
  脑海有一秒空白,闪过小女孩哭泣的脸。
  Herm13 II宣告失败。
  天才研究员江峭,自主分裂出GUST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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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萎靡不振的情况也只持续了一周。
  某个不太冷的下午,盛欲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想通了般跳下床,收拾干净出门,想为自己找点事做。
  想把江峭从脑子里抹去。现在就想。
  往后整个寒假她都活在忙碌里。应聘设计工作室做兼职,同时被同学介绍到某位职业漫画家旗下做填色助手。
  工作到深夜回家,啃着面包学习外语,一分一秒都不肯停下。
  期间江峭也没有再出现过。
  也是,半学期的交换时间已经过去,他没有继续待在琅溪的理由。
  繁忙的工作让盛欲成功做到了无暇深想他。
  没有时间难过啊。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她的人生还很绚烂。
  开春的时候也开学了,盛欲拿着护照和留学资格申请表每天进出导员办公室。
  她的申请经过层层筛选,最终以优异的外语成绩脱颖而出,赢得国外院校的录取书。
  离开琅溪那天,盛欲特意去了趟小苍岭,想把那晚在江峭家过夜落下的衣服拿回来。
  她有些读不懂自己。
  不知道拿衣服是不是只是借口,但她还是去了。
  以为会打照面,但江峭不在。
  她的面部信息依然留存在江峭家的门禁系统中,进入他家很容易,拿到衣服也格外顺利。
  发觉江峭不在时还在犹豫,自己会不会想要在他家最后再逛上一圈,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爬上这座山头。
  可进去之后才发现,她太看轻自己对江峭的爱意。调酒室、次卧、主卧、茶台……这个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满载着他们曾经相爱的、欢爱的痕迹。
  她根本受不住这种回忆的拷打。
  她近乎是落荒而逃的。
  关上车门的前一秒,一个小小的黑影“嗖”地窜上驾驶座。
  “小乌云?是你啊,好久不见。”
  盛欲把小猫抱起来,小家伙过得不错,敦实了不少。
  她把小乌云放下车去,跟它告别:“我要走啦,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希望你好好的,不要乱吃东西。”
  说完,她又准备关车门,小乌云却再次飞速地跳上车来,在她腿上转悠。
  “你舍不得我啊?”盛欲摸摸它的脑袋,还是绝情地把它放回地面上,“那也不行哦!我要走了。”
  这次不等她关门,小乌云又自己跳上来,眼珠圆溜溜地望着她。
  “我告诉你啊,别耽误我飞机。”盛欲用手指着它的鼻子跟它较劲。
  她最后一次把小乌云放下车,这回黑猫没有着急跳上车,而是朝她车尾部的位置“喵喵”地叫起来。
  盛欲疑惑地看向后视镜,后面什么也没有。
  奇怪了,她跟一只猫理论什么呢?
  盛欲升起车窗,小乌云在这一刻焦灼起来,猛地弹跳起来,又从车窗钻进车内。
  “你什么意思啊?”
  “喵呜~”
  “你要跟我走啊?俄罗斯可冷了,猫过去会变成冻干!”
  “喵!”
  “下去。”
  “喵喵。”
  “快下去!”
  “喵~”
  ……
  盛欲带着猫下山一分钟后,江峭的车抵达山顶别墅。
  男人几乎消瘦了大半圈。
  脸色更为苍白,薄唇也毫无血色,双眼却斥足鲜红织缠的血丝,眸光恹恹颓丧,眼角眉梢浸染孤寂的易碎感。
  盛欲钟爱鲜明耀亮的色彩。于是饱受她垂爱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衣品选色也跟着鲜亮夺目。
  而今盛欲没在身旁。
  他又穿回了一身黑色,清瘦身骨令那件黑色卫衣更显宽松,黑色长裤束进短筒马丁靴,黑色帽檐遮蔽下大半容颜。
  冷漠,清疏,又风尘仆仆。
  他刚从北湾回来,所有的行李都装在一只背包。
  因为这一个月里,他完成了“放弃所有”的举动。他在北湾曾拥有的一切:专利项目、北湾医科大留校返聘邀请、投资和不动产,乃至【中峯典康】,都已不复存在。
  从听到邓正恒转述的那刻起,他立马订了机票返回北湾处理。
  对他来说不是“放弃”,而是盛欲给他的“机会”。
  两者孰轻孰重,他从来不需要评判,无论百次千次,他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他的生命里要说留下什么身外之物,那就只剩下琅溪的小苍岭。
  这座空濛寂静的小山头。
  可他是【主人格】啊。
  他不喜欢没有盛欲在的任何地方。
  走到门口,江峭细致如斯,第一时间就发现纯黑地毯上有块细小轻微的泥冀,留在边角位置。
  看上去就像有一双鞋子,被放置过这个角落,就在不久前。
  训练有素的园艺工作者不会踏足私宅范围,那么,是她来了吗?
  那一刻,光亮短暂泅渡在他眼底。
  他推开门的手指在轻微发抖,那是因为,他无法按捺心底澎湃叫嚣的期待。原来想要见到她的心情是如此剧烈。
  他没有防备地走入门内,回忆声和巨大的空寂,在同一霎一齐朝他扑面倾压过来。
  步履抽动,落空失望却如影随形,紧扼他的咽喉,深深地灼痛他的心跳,迫使他挣扎着逃向更深处。
  “卧槽啊啊啊!江峭你的傻鸟在我手上拉屎了!!!”
  经过茶室时,幻听突兀,从他混乱的回忆里倒刺一般挑起,刮到心窝软肉,激出阵阵酸痛。
  她不在。
  GUST发了疯地想她。
  他抬手捂紧耳朵,生怕女孩明媚雀跃的声音,扰乱GUST的心智。
  ——“江峭!我来救你了,是不是很痛啊……”
  但别忘了,他的心魇从来不比GUST少,他本身,就对盛欲缺乏抗性。
  当她打开囚笼,又一次解救他,他竟然邪恶地生出拉她沦堕的想法。
  这样阴暗晦朔的,难登台面的自己,怎配她一次次拯救?
  她不在。
  他像在冰凉的被褥里赖床。
  “尝尝?”
  “你这杯,叫什么?”
  “不懂温柔。”
  ——“精灵菲仕,尝尝?”
  温柔抽丝,剥露血淋淋的心脏。
  精灵扇动翅膀,逃离他飞向远天。
  他猛然被一根长钉从头到脚贯穿,脑内某种无形的屏障被一同穿凿碎裂。两种声音逐渐沸腾失真,化为野兽嘶吼和雷电的尖啸,撕咬在一起。
  江峭再也站不住了,他需要返回桌边坐下。
  剩下的力气足够他走到桌边,余留的意识让他轻易发现桌上端正摆好的文件,残存的理智,叫他读懂那是一份,
  女方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期望与绝望一同凝滞,四肢百骸迅速失温。
  身体一瞬间失去控制权,奇怪的是【主人格】的意识还在,江峭知道自己奔向门边,调出电子监控,看到了几分钟前刚刚离开的盛欲。
  她还没走远。
  去追她啊,去追啊!
  告诉她你已经孑然一身,只为纯粹地面对她。
  去啊。
  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GUST疯狂躁动的驱使下,江峭冲出门跨步上车,打火。
  可是偏偏——
  手机在这一秒传出震动。
  很诡异地,他收到两条微信。
  邓正恒:
  【秧秧今天出国,我没有留她。】
  【按照我们的约定,尊重她追求自由的意愿。】
  是,她已经决定好了。
  离婚协议是留给他的判决书。
  他知道。
  所以拼了命地压抑,克制GUST食言追回盛欲的冲动。
  “明明是你许下的约定,却要我替你信守承诺。”江峭试图深呼吸平复GUST,胸口绞痛难忍。
  从后视镜的反光里,他看见自己的瞳孔骤然收缩。
  “回去,GUST!”
  他暴呵道。
  别做让她讨厌的事。
  不属于主人格的心声不停回荡在脑海,江峭凭借极强的意志力强撑着走回家里。坐在桌边时,他必须死死拉住固定柜子的一角,才能控制住随时会跑出门外的身体。
  他艰难地从包里摸出针管和药物,印满德文的小药剂瓶倒着叼在嘴里,左手执针管精准扎入药瓶,抽取出淡粉色液体,同样单手操作,平缓推进右臂静脉。
  两分钟后,体内的叫嚣声缓缓平息下来。
  男人也耗尽力气,身躯倚靠柜角跌滑下去,仰起脖颈,眼神彻底丧失光泽,最终平躺在冷冰冰的地板。
  这是最后一支抑制药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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