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绷着一张杀人脸来到黎婉面前,模样着实吓人,黎婉握紧拳头,心中默念不怕不怕,有温寂言给她撑腰,什么都不要怕。
“在下管束不当,惊扰温夫人,向温夫人……赔个不是。”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底下大臣们纷纷捂嘴偷笑。
黎婉瞥了温寂言一眼,他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一紧张讲话就磕巴,为了维持气势,干脆冷淡地点了点头。
……
惊心动魄的夜宴归于平静,有人喜笑颜开,有人满腹耻辱,更多的是周遭看热闹的大臣们,均默默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从前没有得罪温寂言。
夜宴结束后,淑妃命人把黎婉请去她的朱颜殿一叙,娘娘召见不得不去,她路上心绪憧憧,疑惑淑妃娘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们压根就不熟呀?
随着宫女来到朱颜殿,她禁不住睁大双眼,被眼前宫殿的富丽堂皇晃花了眼。时辰近黄昏,朦胧暖黄的光线铺落高大的宫墙,往上瞧是满目琉璃瓦,往下瞅是玉阶烟如画。
若非寒冬,庭内必定芳菲无尽。
不愧是如今后宫最得宠的妃子,就是气派。
她随人进了正殿,望见倩影玉立,朝她莞尔一笑。
“温夫人来了。”淑妃笑得亲切。
“拜见淑妃娘娘。”
“不必多礼。”她挥手屏退下人,过来携住她的手,“本宫不在意这些虚礼,我能叫你婉儿吗?”
前一刻还在用“本宫”自称,下一刻便改成了“我”,这是摆明要跟她套近乎。黎婉乖巧点头:“娘娘不嫌弃便好。”
淑妃拉着她坐下,嘘寒问暖老半天,又是问太傅府的饭菜合不合胃口,又是担心她冬日里冻着,甚至还想把御赐的锦裘送她,比她亲爹都贴心。
她脑子懵懵的,欲言又止:“那个……”
淑妃温和一笑:“有话直说便可。”
“娘娘,我们从前好像不认识吧。”她斟酌半晌,“你为何如此关心我?”
“投缘呗。”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看你觉得亲切。”
这借口说给桃喜怕是都不会信。
淑妃小声问:“太傅待你如何?”
“很好。”她认真回道。
“说的也是。”淑妃娘娘回忆往事,“我进宫比其他妃嫔都要晚,第一次见温寂言这孩子的时候就觉得他……嗯,并非表面那般平易近人。”
“想要与他交心,绝非易事。”
“我听圣上说,这孩子打小就心思深,喜怒不形于色,从未想过他会主动求娶哪一家的闺秀。”
淑妃冲她眨眨眼,语气中满是调侃:“你是怎么做到的?”
黎婉心道,自然找人把温寂言敲晕赖上他。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口,便笑了笑说:“娘娘别取笑我了……”
“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本就无需因由。”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淡淡的惆怅。
淑妃看上去颇为年轻貌美,可是说起话来总给人一种长辈的感觉,或许是她自小没有母亲的缘故,被淑妃这么扯着手讲话,莫名让人想要亲近几分。
“娘娘,何为情?”黎婉虚心请教。
“能护住心爱之人,才配深情二字。”她眉眼微垂,“这世上,甜言蜜语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黎婉似懂非懂。
“对了,我这儿有件首饰很适合你,婉儿可不要推辞,务必收下。”
淑妃手边放着红梅雕花木匣,这是正殿,不可能随时放着首饰妆奁,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由此推测,淑妃之前跟她讲的什么投缘之类的话必定是瞎编的,她早就想好要把她请来朱颜殿,并且要准备送她东西了。
黎婉愈发看不透眼前的貌美女子,决定先老老实实收下再说,与其自己想破脑袋,不如回府问问温寂言。
淑妃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朵艳红艳红的红牡丹,比她手掌还要大,看做工用料的精细程度,应当价值不菲。
就是丑了点……也不是丑,只是如此庞然大物戴在脑袋上怪怪的。
最重要的是,淑妃还说这朵大红花很适合她!
哪里适合啊!这牡丹比她头都大!
黎婉哭笑不得,努力保持微笑道:“多谢娘娘,这是绢花嘛?”
淑妃一笑:“这是梳栉。”
“原来如此。”黎婉默默点头。
说来说去还是插在脑袋上的。
淑妃笑吟吟地陪她唠了许久,黎婉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慢慢变得放松不少,只因淑妃亲和力实在是很强,打破了她从前的印象。
从前听桃喜聊宫里那点子事儿,说淑妃进宫便是盛宠,风头无两,她还以为淑妃是个十分擅长争宠谄媚之人呢。
不知不觉,她打了个哈欠。淑妃这才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便道:“哎呀,都怪我说起话来就没个数,可别耽误了你回府。”
“娘娘且安心,我夫君在宫门口等我呢。”
“那便好。”淑妃脸上带着明显的歉意,再度嘱咐道,“这花可要收好。”
“一定。”
朱颜殿门前,桃喜和杏留等候多时。
黎婉抱着朵大红花走了出来,把两个小丫鬟吓一跳,还以为她冒冒失失摘了殿内的牡丹花,气得黎婉捏她俩耳朵训。
主仆三人慢悠悠行走在宫道上,明月高悬漆黑夜空,宫灯盏盏拉长身影,静谧不已。
“啪嗒——”一堵高大的身影挡在三人面前,黎婉抬头一瞥,竟是蒙角的弟弟,蒙扎。
浓厚恶臭的酒气扑了她一身,黎婉嫌恶地拽着两个丫头欲走,却被眼前这个喝醉酒的混账死死拦住。
他醉气熏熏道:“哪儿来的小娘子,长得这般标致,过来,给爷爽一个。”
轻浮的口吻令人作呕,黎婉怒斥:“蒙扎世子,休得无礼!”桃喜和杏留上前一步把黎婉紧紧遮在身后,均满面怒火。
“嗝……”蒙扎打了个醉嗝,抽了抽嘴角不屑道:“跟了本世子好处少不了你的,装什么三贞九烈。”
“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黎婉这才注意到这个蒙扎身后居然跟了两个轲萨奴,杏留勉强能与其中一位打个平手,桃喜则被人擒住动弹不得。
出宫之路本就偏僻,连喊人都听不到。
蒙扎不会武,但毕竟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黎婉想从他手底下逃走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后退几步,蒙扎裹着满身酒臭味儿就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他露出邪笑。好恶心的触感……黎婉几乎要吐出来。
“混蛋,放开我家小姐!”桃喜扯着嗓子挣扎不开,急得要落泪。
“给爷摸两手。”他□□熏心猥琐道。
他逼近,她朝后退。
黎婉使劲甩动胳膊,腕间银铃发出清脆响声,寂夜之中显得分外明显。
月光被遮蔽,身后是宫墙,已是退无可退。
她拼尽全力往前一推,眼前人却坚硬得就像一堵墙,纹丝不动。挣扎无果,偏偏这时脚后跟处踩偏了碎石,脚踝响起强烈剧痛。
人在倒霉的时候,总是可以更加倒霉,她的脚扭了。
刺鼻酒气熏得她喘不过气。
眼前眩晕无比。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小姐,放开我家小姐!你们疯了!”
蒙扎嘿嘿一笑,一双大手朝她伸过来——
“啊!!!”一声剧烈的惨叫声响彻宫闱。
陷入绝境的黎婉抬起双眸,眼前的月光重新笼罩宫墙,一袭紫袍的男人站在银白辉光下,神态冷肃,面无表情地将无耻之徒的手腕往后掰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蒙扎脸上一片惨白。
跟随的魏刀一脚踹开挟制桃喜的男人,另一个与杏留缠斗的轲萨奴见到来人顿时一怂,连忙罢手,看向他的主子。
“啊啊啊啊啊呀!!”蒙扎撕心裂肺地喊痛,他的手骨几乎被攥断。
月光下,温寂言煞气满身转头与黎婉对视。
“子鹤……”她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一双雾气氤氲的眼睛诉尽委屈,“你来了。”
面容冷峻的男人闻言,几息之间,眼底霜雪消融。
第30章 赌坊
她想要走过去, 岂料抬腿不稳,原地踉跄半步,脚上骤然传来刺痛。
“呜……好疼。”
温寂言直接把醉鬼一脚踹倒在地,赶着来到她身前, 俯身捞住少女膝弯, 珍重万分地打横抱起,相贴一刹, 她身上轻微的颤抖隐隐传来。
“别怕, 夫君抱你回家。”
温寂言一路抱着她上马车,宫门口侍卫一个赛一个的八卦,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太傅大人, 生怕眨个眼便错过了这令人艳羡的一幕。
宫门侍卫没见夜宴温寂言护短的盛况,消息皆是由近卫和内监们口里传出来的, 起初他们还不信, 以为是夸大其词。毕竟宫里宫外人人皆知太傅大人素来沉稳, 鲜少冲动行事,怎会轻易让他国使臣下不来台呢?
直到他们看见温太傅抱着自己的夫人从宫内一路抱到车驾之上, 动作温柔细致,跟怀里的少女容易碎似的一般谨慎小心。
黎婉个头小,软软绵绵的一小团, 缩在温寂言的怀里显得更加玲珑娇小。其间她没好意思抬头, 耳边能听见那些侍卫的抽气声, 若是抬起脸肯定被这些看热闹的看个正着,她才不干呢。
她努力把自己的脑袋往温寂言怀里埋,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温寂言把魏刀留下处理喝得烂醉的蒙扎, 至于剩下的事儿,她便不再知晓。
明月挂九天, 车辙声滚滚而过。
太傅府邸离皇宫不算远,没多久便到了。
夜深露重,温寂言把黎婉裹得紧紧的才抱回卧房。
熟悉的安息香的味道萦满室,黎婉坐在榻上小口喘气,一句话未讲,忍了许久的泪珠颗颗滚落,泪眼婆娑地望着温寂言。
眼睛红得像小兔子。
她边哽咽边断断续续说:“我憋到家才哭的,我是不是……也没那么差劲儿……”
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朽木不可雕也之类的丧气话,请过的先生都嫌她笨,反应慢不说,学什么都没天分,性子还软软弱弱的。
这回遇到此等险事,若换作从前她早就要哭得崩溃,可是这回她生生忍住,没有在宫里哭出来。她是温寂言亲自求圣上下旨娶回家的太傅夫人,岂能整天遇到一点事儿就哭哭啼啼,那不仅是丢面子,还会教人看轻了温寂言。
可是心里还是好害怕,险些就……故而一回到熟悉的家,她便止不住地委屈起来。
她落泪时眼睫湿嗒嗒的,像是羽毛被露水打湿,显得小脸愈发脆弱,如同落了一场细雨。
“我家婉婉这么厉害,怎么会差劲呢?”温寂言用拇指指腹为她轻轻揩去泪珠,满眼心疼之色。
她吸了吸鼻子,抽噎道:“可是从前好多人嫌弃我……又笨又没胆色,什么都做不好。”
准确而言,是上辈子的她总被那些先生如此评价。
这一世她胆子可是大了不少,连打晕当朝太傅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这一定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了……
温寂言笑了笑:“世间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之人,从前那些先生只是没发现婉婉的天分所在,故而他们所言,不必搁在心上。”
“我没有什么天分呀……”她小声。
“有的。”温寂言双眸深邃,静静凝视着她。
“那你说来听听。”黎婉不信。
语罢,温寂言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蓦地亲了上去,以吻封唇。
“唔——”她睁大双眼,不敢置信温寂言又一次亲了她。
有点软,有点甜,不留痕迹地一触即分。
黎婉被彻底弄晕了,温寂言怎么突然亲她,他们方才在聊何事来着?天分,这跟她的天分有何关系?
很擅长接吻嘛……
“你怎么就亲一下呀,也太快了……”
“不可贪心。”他翘起唇角。
她被这么一打岔,连掉眼泪都忘得一干二净,眨着水盈盈的眼睫道:“这叫贪嘴。”说完便红了脸颊,装作不经意地挪开视线。
目光落到一抹艳红。
这才想起淑妃给她的那朵大红花,正揣在她怀里呢,经过这番折腾,牡丹一丝折痕都未出现,可见的确不是凡品。
她把牡丹拿出来递到温寂言面前,皱起眉头:“淑妃娘娘送我的梳栉,你说她是何意?难不成是因为淑妃娘娘家世不显,想在朝堂寻个靠山,故而找上太傅府?”
除却这个缘由,她实在是想不透。
淑妃娘娘父亲乃是六品太学博士,她没怎么听父亲讲过这位大人,只隐隐记得他跟先皇后之父工部尚书在朝内关系还不错。
温寂言接过艳丽鲜红的大牡丹花,长眉微蹙,用指尖剥开花心,花蕊中央毛绒绒的,他直接将花蕊表层扯开,正中心嵌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圆环玉佩。
黎婉惊讶不已:“这是何物?”
他用力将玉佩从花蕊中心掰下来,对着烛火一观,上面繁复的青鸟花纹栩栩如生,在烛光下泛着透亮的玉光。
“这是青鸟阁的信物。”他开口道。
“青鸟阁又是什么呀?”她越来越糊涂。
温寂言解释说:“各路情报消息的收集机构,大乾朝廷内外以及其他四国的情报秘闻皆有汇总,掌握不少绝密信息。只是他们的首领性情古怪,爱买情报却不爱卖,缺钱之时就拿着把柄随机威胁几位官员。唯有手持青鸟玉佩信物之人才能跟他们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