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天也黑了,街上玩闹的孩童都归家了,万籁俱寂,暮春三月的寒风像刀一样刮着人的脸。
她也流不出泪。
“没事。”她喃喃着,轻轻摸着肚子,“娘还有你,娘还能活下去的。”
林灵再次将目光放到柳青青肚子上。
她脑子里有个奇怪的想法。
按理来说,冯依依那个宝贝会将她送到离冯依依最近的地方。
柳青青肚子里这个孩子……
刚这样想着,柳青青却站着不动了。
她呆呆地看着前方。
林灵皱眉抬头,脸色一变。
白寒露不复白日里小鸟依人,她穿着火红狐狸毛大氅,脖子上严严实实围着狐狸围脖。
林灵目光警惕起来。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你——”柳青青对于白寒露抢走了自己的丈夫,心里不可能没有芥蒂。
可她刚开口,十步之外的人眨眼便出现在她面前,掐住她的脖子。
“我本来打算放你一马,只要你乖乖的,不出现在我和冯哥哥面前。”白寒露笑得天真。
她的视线垂下,落在冯依依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兴味盎然。
“今日我便注意到了。”她轻轻在柳青青肚子上摸了一下。
柳青青脸色霎时惨白,整个人抖若筛糠。
“害怕吗?”白寒露笑。
柳青青被掐得脸色铁青,神情痛苦。她无力地挣扎着,像狼嘴里的兔子。
“你这样的贱人,凭什么怀冯哥哥的孩子!冯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你不是想找冯哥哥吗,不是想见到他吗?”白寒露笑得阴冷,“好啊,我成全你!”
“啊!”一道凄厉的惨叫划破冰冷的荒野。
女人如一张纸,轻飘飘倒在地上。鲜血自她齐膝断掉的双腿中喷涌而出。
她像一只蛹,艰难地蠕动。她捧着肚子,害怕地发抖,一直往前爬,拼命爬,背后仿佛有一只厉鬼在追。
“哈哈哈哈你真狼狈。冯哥哥才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白寒露拍拍手,声音阴寒:“把她的舌头拔了,嗓子灌哑,胳膊腿都砍了。”
林灵打了个寒颤。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寒露。
世上竟然有这么歹毒的人。
她想救这个可怜的女人,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林灵看着柳青青痛苦的抽搐着,恍如一滩肉泥。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做成了人.彘。
林灵的视线落在白寒露袖口那一株花上。
“将她的肚子剖开,把那杂种给我剜出来。”白寒露兴奋道。
“你们不是想跟我抢冯哥哥嘛?把你们都装到坛子里,好好看着冯哥哥是怎么爱我,怎么喜欢我的吧!”
白寒露袖口那株花,林灵不会认错。那是常泽洲百花门的标志。
她是百花门弟子。
林灵面色古怪起来。小师妹外祖家,不就是百花门吗?
不知道白寒露用了什么方法,柳青青肚子里的胎儿才四月有余,按理来说,取出来后不可能活着。
可她硬是让人将这对母子装进坛子里,让他们吊着一口气。
她将坛子放在密室里,柳青青每日都通过暗道看见冯佩是如何宠她,如何爱她。
柳青青被坛子束缚着,林灵却可以在冯府活动了。
她出不去这座府邸,便开始研究冯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相信一定是白寒露用了什么手段,才叫冯佩忘记了柳青青,一心一意把她当成爱人。
可好些日子过去,白寒露每每在冯佩上朝时对柳青青毒打泄愤。
林灵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柳青青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林灵看见她就替她难过。她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有一个温和宽容的父亲,可是这一切,都被白寒露毁了。
白寒露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女孩。
她生在七月初七这一天,正好是天上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冯佩很是宠爱这个女儿,当然,他也很爱白寒露这个妻子。
冯佩要替女儿取名冯青青时白寒露发了很大脾气。
冯佩温和地哄她:“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便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很好听啊,为什么生气呢?”
白寒露不理他,她发了好大火。
“我不同意!”
“别气着自己,我们换个名字不就好了吗?”他抱着白寒露,温和地哄她。
他总是脾气很好,从来不对白寒露生气。
白寒露脸色变好,心底却愤恨不已。
“叫她珠珠好不好?她是我们的宝珠。”
白寒露同意了。
冯佩离开后,她便进了密室,狠狠抽打了柳青青一顿。
“贱人!”
却说冯佩当着白寒露的面没有表露出异常,他离开府后唇边却总是喃喃“青青”两个字。
他以为自己魔怔了,失笑:“不就是个名字。”
不过他到底惋惜女儿不能叫青青。
他真的很疼爱妻子女儿,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冯大人是个宠妻狂魔。
白寒露走到哪里都惹人艳羡。
冯珠珠被捧在掌心长到五岁。
林灵百无聊赖,经常呆在一边看着冯珠珠。
这是个娇宠长大的小孩,她骄纵,无忧无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父母都很爱她。
她经常骑着父亲脖子在大街上走,别的小孩可羡慕她了。
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名如其实。
这日,冯佩上朝还未回来。
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在大堂里沉着脸发呆。
冯依依不爱在母亲跟前待着。
她是个很聪明的小女孩,本能的会趋利避害。
这时候的母亲,她不喜欢。
她最近新得了个蹴鞠,没事就踢着走。
她躲着母亲,来到了卧房。
她将蹴鞠踢来踢去。
小丫头们唯恐她摔着,都小心翼翼跟着她。
“小姐,夫人不喜欢人白日到这里来,我们到院子里玩好不好?院子里敞亮。”
“我不!”小丫头稚声稚气,却很有主见。
她一脚将蹴鞠踢出去,“砰”地一声,砸到了角落里一只小小的青花瓷瓶。
“咯吱——”墙缓缓动了起来。
冯珠珠睁大眼睛。
“啊!”
小丫头凄惨的叫声划破长空。
那声音尖锐刺耳,惊恐得连远处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冯依依迈着小腿,一步一步走近。
柳青青早已没有了人的样子,浑身血肉溃烂,脸早就成了蛆虫的温床。
她只有两只眼睛还是完好的。
冯珠珠好奇地盯着她:“你是谁呀?”
“你为什么在我爹娘房里?”
“你为什么这么臭?”
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直直盯着冯珠珠,好久才转了一下。
眼睛里的恨意如果能化成刀,她会毫不犹豫,一刀一刀刮了所有人。
对危险的敏锐让冯珠珠退了一步。
她探头瞧旁边的坛子。
“呀!”她惊奇地指着坛子里刚刚成型的婴儿,“他好小!好丑!好怪呀!”
柳青青黑洞似的眼睛开始抽搐,蠕动的虫子从她头上掉落。
她浑身抽搐得厉害。
两行泪,从她眼眶中渗出。
“你哭啦?你很难过吗?”
“怎么回事?”冯佩听闻宝贝女儿在房间中玩蹴鞠,有些好笑地走来。
正准备进,便听见丫头那一声恐怖的叫声。
他立即冲了进来。
可房间里的一幕,让他眼前发黑。
柳青青死死盯着冯佩。
那双眼睛里的恨意、凄厉,仿佛恶鬼含着不甘的怨气,恨不能在冯佩身上刺穿一个洞来!
很奇怪,冯佩竟在一瞬间认出来那双眼睛。
他在冯府门外见过的一双眼睛。
他在梦里好像见过的一双眼睛。
怯怯的,柔柔的,《诗经》里秋水似的一双眼睛。
他感觉脑子里什么东西轰然炸响,什么东西倒塌了。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喃喃:“青青……”
他只喃喃了两个字,便被发现不对赶来的白寒露敲晕了。
冯珠珠害怕地抓住父亲:“爹爹。”
白寒露目光阴狠地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和柳青青,咬牙:“都杀了扔到乱葬岗喂狗!”
柳青青死了。
林灵被困在了冯府。
冯佩性情大变,动辄大发脾气,打砸东西。
白寒露小心翼翼地讨他欢心。
两个人角色换过来了一般。
“滚!”
“哐当——”
“砰——”
房间里传来冯佩砸东西的声音。
杯盏摔在地上,每砸一下,下人便抖一下。
冯珠珠抱着爹爹雕给她的小木马缩在门槛上。
白寒露钗发凌乱,脸色憔悴,手上烫红了,水泡连成一片,形容失落地出来。
冯珠珠往后缩了缩。
白寒露视线冷漠地从她身上掠过:“滚!”
冯珠珠白着脸,咬牙跑了。
她讨厌娘亲!
林灵将冯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小师弟小师妹。
冯府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
冯珠珠缩在父亲的房间外面,偷偷啜泣。
“吱呀——”门开了。
冲天的酒味涌出来。
冯珠珠摔了个屁股墩,掉进了门槛里面。
她抱着小木马,紧张地看着爹爹。
冯佩居高临下盯着冯珠珠。
他的眼神诡异,冯珠珠有些害怕。
“爹爹?”
冯佩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冯珠珠想起那日坛子里的小婴儿。
她抿唇。
“滚!”冯佩将她扔了出去。
冯珠珠屁股摔疼了,她抹了抹眼泪。
都怪坛子里的丑八怪,要不是他们,爹爹不会舍得丢她的。
第二天,她还到爹爹身后跟着。
林灵发现,冯佩居然开始对白寒露好了。
白寒露简直受宠若惊。
她以为冯佩终于想通了,忘记了那个蠢女人。
就是嘛,那个丑八怪都成那样了,冯哥哥怎么可能还念着她。
林灵也终于知道冯佩为什么忘记柳青青,对白寒露情根深种了。
原来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情蛊!
冯佩态度回温,白寒露一边欣喜若狂,心里却还是不放心。
她秘密派人去百花门再偷一只情蛊,正好被林灵撞见了。
林灵开始怀疑冯珠珠的身份。
怎么那么巧,白寒露正好是百花门中人,她甚至能弄来百花门不传之秘——情蛊。
她在百花门的身份肯定非同一般。
冯珠珠也姓冯。
难道是巧合?
她仔细盯着冯珠珠,冯珠珠却在盯着爹爹。
冯佩变得同往常一样温和了。
冯珠珠却还是怕他。
可爹爹好不容易变得跟以前一样,她舍不得离开,亦步亦趋跟着。
爹爹又进厨房了。
他要做一桌好菜。
娘亲很高兴,张罗着布置桌子。
冯珠珠坐在厨房门槛上,抱着小木马,眼也不眨地看着爹爹。
她看见爹爹拿出一包什么东西。
爹爹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目光又像是透过她看别的什么。
她不高兴地拉了拉爹爹的衣裳。
“爹爹,这是什么?”
冯佩笑得诡异:“这是好东西。”
冯珠珠皱着鼻子要闻,冯佩倏地拿远了。
他面色冷了:“小孩子不要偷吃。”
冯依依委屈地咬了咬唇。
她又看了一眼那包白色的东西。
对危险的直觉让她想离那东西远一点。
她不喜欢那个味道。
很难受。
冯佩做了好多菜,他倒了好多白色的东西进去。
冯珠珠偷偷抓了一粒菜里的肉,仍给一只小狗。
小狗吃完,口吐白沫,死了。
冯珠珠呆了。
冯珠珠很小,但她的眼睛里能看到很多东西。
比如眼前这一桌菜里的毒药。
她看着母亲喜气洋洋,笑得很开心。
父亲笑得像脸上戴了一张面具。
他将毒药最多的菜放到母亲面前:“你吃。”
冯珠珠攥紧小木马,紧紧盯着母亲。
她咬着嘴唇想,都怪娘亲,没有娘亲,爹爹就不会生气,不会摔东西了。
没有娘亲,爹爹就会跟以前一样了。
都是娘亲的错。
爹爹想毒死娘亲。
娘亲死了就好了吧。
像小狗一样,口吐白沫,再也醒不过来。
冯珠珠眼睛明亮地盯着白寒露。
她看着白寒露开开心心吃下那么多菜。
看着白寒露面色痛苦,栽倒在地,七窍流血。
冯佩看向她,笑得诡异:“你怎么不吃?”
冯珠珠喃喃:“爹爹?”
冯佩脸色难看:“我不是你爹爹!滚!”
“你怎么不吃呢?”冯佩压着她,将她的脸压进那些菜里。
冯珠珠睁着眼睛:“爹爹,娘亲死了,只剩爹爹和珠珠,爹爹不开心吗?”
冯佩的手松开,他突然大笑:“疯子!都是疯子!”
他一把将桌上烛台挥到地上,火舌舔舐着帐幔,一下子窜上房顶,烈火在屋中熊熊燃烧,很快将白寒露的身体吞没。
冯珠珠难过地拉着爹爹的衣衫:“爹爹,珠珠难受。”
“该死,都该死。”冯佩喃喃着,他的一半身体在火焰中灼烧,一只手抓紧冯珠珠,过了好久,他垂下头,眼眶湿润。
“滚吧。”他将冯珠珠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064
◎地狱◎
064
林灵发现动静跑过来的时候, 只看到冯珠珠被丢出来。
房子里火光冲天,热浪如岩浆。
下人们惊慌失措,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