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风总是从她往他的方向吹。
光线穿过她斜切过来流向他,动听的音符穿过她流向他,深情的文字穿过她流向他,好像任何美好都能从她那里筛下来一点,分给他。
在另一个始终前行的坐标轴上,他们先后经过教室,经过红砖色的跑道,经过秋季金色的银杏路和冬季结成冰的湖……
从此寂静时不用再独自无聊。
两个人稀薄的联系落进虚空的字迹和无形的声音,稀薄得难以捕捉,最终变成消散后无法求证的雾。
谁知温暖会在角落堆积,像蜘蛛在暗处结网。
有一天汹涌的明亮忽然转个直角,恰好把她丰盈的爱切走一小块,压成薄影,和他深黑的人影交叠。他以为那就是他幸运的顶点。
她回过头,周身是暖融融的光辉。
爱被放大,无限盛大,穿过她流向他,稀松平常地问:
“饿了吗?”
“在家吃饭吧?”
幸亏他戴了眼镜,否则都无法分辨眼角的湿意是因为酸涩感在胸口结块被硌痛,还是干冷的风太过猛烈。
他又去吃了她推荐的丽园小馆,那也是她分享给他的一部分美好。
回来后他没上车,因为宁好房间的窗冲着后院,不冲车道。
他撑伞站在院子外才能看见属于她的一团橘火。
冬天,天黑得早,而且今天又是个雨夹雪之夜。
也许宁好能同情他,看在他抗寒艰难的份上给他一点心软的回音。
宁好早看穿了他的把戏,把他从黑名单放出来发了条消息:[赶紧走!不要演卖火柴的小男孩!讨厌这种卖惨示威!你不走我走!]
她发完她要说的话又把他迅速扔回了黑名单。
闻斯`无奈,这依然盛怒未消。
圣诞节,总不能逼得她没法和妈妈吃顿饭,离家出走?
他只好灰溜溜先走了,也没地方去,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车还是最初那辆小车。
曾经他开着这辆小车在夜里奔波,为了见一见宁好,有时候车上载着宁好,两个人从尴尬到熟络,逐渐笑得自在,停车时牵起手或者亲吻。
然后突然在这一天,世界突然被“啪”的一声拉灭开关,所有的光都没了,每个毛孔都感到寒冷,仿佛之前的一切全是幻觉。
梦醒时又回到这辆车。
这辆车是宁好开过好长一段时间的,里面有他早已熟悉的独特气息,很清冷的玫瑰味。
他坐在车里,就仿佛看见宁好把凝珠往洗衣机里投,或者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和他聊天一边揉开脸上的按摩膏,或者她就在副驾,下车前匆匆从包里掏出管护手霜潦草地涂抹。
就这样他在车里坐了一夜,瞌睡过很短暂的一两小时,醒来不看导航并不知道自己停在城市的什么方位。
天亮后他又回到她家楼下继续蹲守。
宁好回到了家,早晨遛狗的任务自然又归她了。
闻斯`有点嫉妒闹闹老有所依,开车在后面跟着,打远光灯帮她们照路。
宁好应该知道这道光哪来的,可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他跟着跟着,产生些灵感。
等护送一人一狗回家关上院门,他掉头出了小区,一路开到了雾凇院。
刚进厅里,被闻家昌逮个正着:“你等一下。”
他诧异地慢下脚步,望着厅里分立在沙发两端的父女。
闻家昌也有些恼火,叉着腰质问:“你和宁好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解决?”
闻斯`感到伤神,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大学时候的陈年旧事,我在解决了,我先上去洗漱一下……”
“在学校的事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二姐激动的时候音调就自然拔高,“她给我发微信打电话都说要辞职,我好说歹说才暂时劝住她让她把年假先休了。”
辞职?
闻斯`顿时意识到事态比想象得更严重,宁好连她的复仇计划都要放弃了?
她真的没有考虑过原谅他?
他的心无底线地下沉,陷入了更深不见底的恐慌,拼尽全部意志才定了定神,蹙眉道:“我知道,但也给我一点时间。”
“你要多少时间?”闻家昌着急,“她春节之后能不能马上回来上班?我们要投标,这很关键呐。”
闻斯`没回答他的提问,并不关心节后她能不能上班,只在乎这辈子能不能让宁好回心转意。
他无视了闻家昌,转头向立在极远处墙边看热闹的吴妈,指着她身边一面景观鱼缸:“阿姨,麻烦您帮我把小红打包。”
“小红?打包?”吴妈一头雾水。
“就是那条红色小金鱼,捞出来,用她带回来那个充氧气的小鱼缸装一下。”闻斯`努力给她比划令其领悟。
二姐先领悟,半猜中他的意图,却换出很瞧不上的鄙夷神色:“啊?你要劫持别人金鱼做人质啊?”
闻斯`:“…………”
深感雾凇院确实风水不行,容易让人脑梗心梗。
好在吴妈已经打开景观鱼缸的盖子在操作了,另一位阿姨闻言也马上行动起来去找小鱼缸。
“我带金鱼去感化她一下。”他忍住烦躁对二姐解释,“她们毕竟有感情。”
“你们没有吗?你家庭地位还不如鱼?”二姐更龇牙咧嘴了,“那你控制了小红逼她跟你和好不就是劫持吗?我又没说错。”
闻斯`无话可说,转身上楼,却在楼梯上巧遇背书包下楼的冉冉和大姐。
冉冉不待见他,一边下楼一边老神在在道:“我长大以后绝对不找小舅这种坏男人!”
闻斯`:“…………不是,姐,你教小孩挑男人合适吗?”
大姐慢吞吞白他一眼:“我可没教她,小学生比你情商高多了。”
反正他今天就是晦气,里外不是人呗?
叹口气,继续上楼。
到三楼转弯处,一抬眼,对上汪潋阴恻恻的笑脸。
她已经显了怀,还是很妖娆地靠着墙,双手交叉正好搁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挺安逸,见闻斯`顶着一脸认命的倒霉相爬楼梯,笑得更快活:“我好心给你支个招吧。爱马仕听过伐?恒隆广场在南京西路知道伐?要订方方的大包不要圆圆的小包记住了哦?带去哄人,被轰出来的概率小一点。”
“她跟你不一样。”他冷脸道。
“你可真是太抠咯。”她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一副和他讲不清道理的嫌弃样子,转身往走廊另一头与他分道扬镳,“奔三的女人谁跟你玩小金鱼?我都替宁好怄气!”
第75章 尾灯
闻斯`没有轻举妄动, 保持着每个早晨给宁好照路去遛狗的习惯,也让宁好养成不反感他徘徊在左右的习惯。
几天过去,心里竟生出些安逸, 好像又回到总跟在她身后的日子, 感觉很熟悉。
他理解为, 宁好没赶他走,放任他跟来跟去, 还是把他装在心里的。
不过现实不允许他再细水长流徐徐图之,因为小红快被他养死了。
这几天小红跟着他颠沛流离,大部分时间在车里,虽然没被宁好赶, 但经常被保安赶, 除了精神持续惊恐,基本生理保障也堪忧。
闻斯`记得宁好养鱼很精细,中午和夜间水温调得不一样, 中午和晚上喂食的颗粒数也不一样, 每四五天还要换一次水。
可不知为什么,换过一次水后, 小红明显精神不振、不爱吃粮、游动缓慢没有活力了。
他怕照顾不周、让它折在自己手里,更罪加一等。
先带去卖鱼的宠物店让老板诊断了一下病情, 老板给它重新换了晒过的水,换了个更高级的鱼缸, 说服他再买了一条鱼, 美其名曰“作伴”。
于是第二天一早,宁好遛狗没碰上他在后面打灯, 以为他坚持这么几天就放弃了,回到家门口, 远远就看见闻斯`搬来两个大鱼缸摞在地上,左手还提着一大包红色包装不知道什么东西,像过年赶集似的。
宁好被闹闹拖到他面前,仍板着脸,不给他好脸色。
闻斯`小心翼翼道:“我给你送小红来,给她换了个大点儿的鱼缸,挺沉,我帮你搬进去吧。”
宁好没说话,轻轻松松把装小红的鱼缸抱在怀里,弦外之音,不需要他。
他忙不迭展示着下面一个同样规格的鱼缸:“还有这个,是它老公。”
宁好垂下眼去,鱼缸里一条颜色鲜艳的小蓝鱼,外观看这两条鱼倒是挺配的。
目光没停留两秒,她抬起眼,往闻斯`脸上淡淡扫过,对他说了几天来第一句话:“不需要老公,扔了吧。”
“……”闻斯`听见自己玻璃心破碎的声音。
宁好抱着浴鱼缸,猛拽了一下牵绳,制住想往闻斯`身上搭爪子的闹闹,拉它往家门去。
他反应过来,三步并做两步重新追到她面前举起那红色的一大包:“还有这个,是给闹闹买的新玩具……”
宁好站定,做了次深呼吸:“又来这招?连新花样都懒得想?”
闻斯`无措地垂下手。
“别拿给我的狗买玩具来哄我,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明白么?”
闻斯`辩解道:“我没别的意思,没跟你吵架我也想给闹闹买点玩具。”
她冷笑一声:“你不送玩具还好,送玩具倒是更提醒了我,上次送玩具时是怎么骗我的。”
“骗你?”
“不记得自己怎么骗的?你说你高考没考好,要去南方读书了。”宁好挑着眉,一步一步逼近他,“哪个南方?原来是北大啊!真够‘南方’!”
闻斯`被她的愠怒逼得下意识后退,伸手帮忙托住她手里的鱼缸,小声提醒:“当心鱼缸。”
“不是该‘当心渣男’么?”宁好停住脚步,“你可以说你出身不好家庭不幸这些都是事实,你骗取女生同情心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是吧?”
“不不,没有那种事。我只有你一个。”他先撒手把闹闹的玩具扔闹闹面前地上,腾出手握住她的胳膊,“好好……”
宁好做了个想甩开的动作但没成功:“就逮着我一个骗是吧?”
“……也不是。”
“那你说说清楚啊,你骗我说高考没考好是什么意图?你骗我的时候知道我会担心你同情你吧?而且你直到11月才重新联系我,怎么了?是北大没有你看上想骗的其他女生吗?”
“不是的好好,我之前没去过北京,以为上了大学能很容易在你身边跟你当面相处,我说我去了南方,是想放下那个手机号。”他诚实诚恳地认真解释,话到最后,有些委屈无奈,“后来你也知道了,没那么容易。”
“有多不容易?走到我面前说你是‘乌鸦’不就认识了吗?”
“首先,我不知道我一直有个外号。其次好好,我真不知道这个手机号和号码背后的人对你是有意义的……”
“哈!我明白了!”宁好又恢复了那种自带敌意的讽笑。
他有种“又说错话”的不祥预感。
果然――
“还是我自作多情,就我觉得有意义是吧?去你的南方吧!”
宁好抱着鱼缸牵着闹闹转头进门,按蓝牙遥控把院门关在他面前。
闻斯`无奈,只好先把给闹闹买的那包玩具像以前一样从院门上方扔进去。
接着,发愁地看向地上另一个鱼缸,蹲下对小蓝鱼说:“怎么办?不要你。只能跟着我了。”
鱼缸被搬回车上,放在副驾。
为了防止刹车时滑动,闻斯`还给它系了个安全带。
然后该做什么,他一筹莫展。
在车上又苦思冥想一番。
他决定找个外援,陆昭昭要是帮着劝她,宁好说不定能听进去。实在不行,就把小蓝鱼送给陆昭昭吧,女生养东西总归存活率高一点,闻斯`不想变成金鱼杀手。
为表诚意,他去找陆昭昭之前通了电话,专门回家换了身衣服,开车到她家附近接她,去吃上次法华区那家她钟爱的烧鸟老店。
陆昭昭打开副驾,发现已有个鱼缸,又关上,绕到后排上车。
闻斯`趁机给她介绍:“这是送你的鱼……”
“嗯?那家店还能自带食材的吗?”
闻斯`怔了怔:“这不是食材,是宠物鱼。”
“哦……”陆昭昭有点困惑,怎么突然送宠物了,纳闷地扒着前座靠背看那鱼,鱼和鱼缸都挺新的,也不像是自己不想养了转送他人。
到餐厅后,闻斯`停好车,把鱼缸转移到后备箱去。
陆昭昭看他操作,袖手旁观,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道出自己的猜测:“你和宁好吵架了吧?”
他关上后备箱抬起头,对她刮目相看,心里暗叹,还挺敏锐。
陆昭昭知道他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什么意思,哈哈笑着:“我就说嘛,吃饭她不来,那小鱼也是送她被拒的吧?”
闻斯`做了个有请她上台阶的手势,用进门到落座的时间简单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
“啊?‘乌鸦’是你啊!”陆昭昭大惊失色,“我们当时讨论了一个月‘乌鸦’是谁呢!”
闻斯`一头雾水:“谁讨论?你和宁好?”
“嗯。我猜是李承逸……”
闻斯`脸一垮:“我谢谢你。”
陆昭昭笑嘻嘻说:“没线索嘛,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不是李承逸了,没有张冠李戴被人冒领功劳哈。”
闻斯`微微点头,想必“很快”是因为宁好通过“寻人启事”把他找出来了。
这顿饭紧着陆昭昭一个人吃,她吃人的嘴短,回家时拍着胸脯说劝和之事包在她身上。让闻斯`重新燃起希望。
把陆昭昭和小蓝鱼送回家后,闻斯`又回到翠竹苑,等在宁好窗户外面。
又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扑在这上面,拿出手机,他看见宋云开发来了一堆短信:
[哪去了?]
[休假旅游了?]
[邮件总该回一下吧]
[对了,你和宁好春节在江城吗?]
对了,我也不知道春节怎么过。
闻斯`沮丧地想着,把和宋云开的聊天框划走,打开宁好的对话框试试运气,发过去一条:[云开问我们春节在哪儿过]
这一条,竟然没有被屏蔽!
已经从黑名单被放出来了!
陆昭昭果然是观音菩萨!
但还没高兴一分钟,宁好的微信回过来,给他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你爱南方去南方过吧,与我无关。你也别满世界搬救兵,这么胡搅蛮缠只会让人更恶心!]
……恶心?
情况很严重!
[好好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搬救兵了!]
闻斯`滑跪完欲哭无泪,马上躲回车里拨通陆昭昭的电话:“昭昭你怎么劝的?她好像更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