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半靠在软枕上，鸳鸯端了药来服侍她吃下。
王夫人让人倒了茶给黛玉，又在黛玉身边坐下，笑问道: “大姑娘近来身子可好?”
黛玉一顿，这又是个什么章程?王夫人吃错药了?
先时王夫人要鸳鸯去请自己，黛玉还以为是她没有脑子看不清局势才如此，但看这会子，又像是巴结自己?
什么毛病?
黛玉谨慎答道: “我很好，多谢二舅母挂心。”
贾母咳嗽两声，道: “玉儿，到外祖母这里来。”
黛玉偏头瞧了瞧朝朝，朝朝过来扶着黛玉到贾母跟前坐下，顺势占了鸳鸯贴身的位置，鸳鸯只得后退一步。
贾母见不过是个小丫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贾母拉过黛玉的手，殷殷问道: “玉儿，这些年，外祖母待你好不好?”
黛玉低眉道: “自娘亲爹爹故去，我全靠外祖母扶持，大恩大德，绝不敢忘。”
贾母欣慰的笑道: “外祖母果然没看错，玉儿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
黛玉垂眸不语，她已经猜到贾母要说什么了。
贾母说完，叹口气，道: “外祖母同你说句实话，咱们家往后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太上皇在时，陛下好歹顾忌着太上皇，咱们家里尚且能保全，如今，怕是要朝不保夕了。”
“但你夫君不一样，他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往后只有更受陛下重用的，若你夫君愿意为咱们家说句话，陛下必然能从轻发落。”贾母道， “太上皇也好，忠勇王爷也罢，他们那些事，咱们家里的人从没插过手，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尽是些不成器的，谁有那个本事?只是怕陛下不细查，一怒之下，倒冤枉了好人。过后陛下不得懊悔，你夫君既为陛下的心腹之人，也该提醒着陛下才好。”
“是啊是啊。”王夫人忙不迭接口道， “况且，不为别的，为着宫里头贵妃娘娘和六皇子，你们也……”
贾母厉声打断她: “还不住口，胡说什么!”
黛玉暗自觉得好笑，王夫人竟做起这个梦来了……
贾元春是贵妃不假，她养着六皇子也不假，但王夫人竟敢妄想……
真是不知所谓。
见黛玉迟迟不语，贾母有些着急: “玉儿，你的意思是……”
黛玉抬头看向贾母，目光坚定道: “外祖母，我不能答应您。”
“你……”贾母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黛玉重复道: “我不能答应。”
贾母捂着胸口哭道: “玉儿，你好狠的心吶，你这是要眼睁睁看着外祖母去死吗?”
王夫人更是着急，她刚想说话，被鸳鸯死死拉住了。
黛玉平静道: “夫君必定会保全外祖母，往后我也会看顾外祖母，外祖母不必害怕。”
王夫人急道: “那我们呢?我们你就不管了?”
黛玉并不搭理王夫人，只向贾母道: “因果循环，贾家将来得什么果，都是从前种下的因，外祖母，我也无能为力。”
“你能!”贾母死死拉住黛玉， “你能的!玉儿，外祖母求你!”
黛玉想挣脱开贾母，力气不够，只能忍着疼道: “外祖母，我言尽于此，请您不要为难我。”
朝朝见状，探身过来一把扯开贾母的手，护着黛玉道: “太太，咱们快走，她们欺负你!”
贾母朝后跌到软枕上，大叫道: “拦住她!”
王夫人扑过来就要抓住黛玉，却被朝朝一脚踢开。
王夫人狼狈的半滚着撞倒椅子，跌在地上鬼哭狼嚎。
鸳鸯吓了一跳，忙不敢再拦着黛玉主仆。
贾母高声道: “黛玉!你踏出去一步，我就向陛下上奏，今日之事，你夫君亦有份合谋!”
黛玉离去的脚步一顿，回头道: “今日什么事?”
贾母喘着粗气，道: “忠勇王爷今日带人攻打皇宫，要夺了玉玺，自立为帝!这件事，四王八公都逃不开，你现下在我这里，你也脱不开身!”
黛玉脸上一白，贾母指着人道: “你……你只要让你夫君为贾家求个情，今日……”
“今日如何?”慕泽大踏步走进来，冷声问贾母。
贾母瞬间瞪大了眼睛。
黛玉蓦地朝外看去，只见慕泽步步生风的走进来，他身上穿着铠甲，上头染了血迹，朝上看去，脸上亦带了血。
黛玉大惊失色，顾不得别的，朝慕泽跑过去，急问道: “你伤着哪里了?”
慕泽手上还有血在，不敢握黛玉的手，道: “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黛玉一把握住慕泽的手，眼睛都红了: “你别骗我，真的没受伤吗?”
“没有。”慕泽用力回握黛玉， “我从不骗你。”
黛玉哽咽的嗯了一声。
慕泽柔声道: “我先送你回去。”
黛玉也不怕慕泽身上的血，两人双手交握，并肩离开。
贾母无力的瘫倒，完了，这下全完了。
第76章
第 76 章
慕泽送黛玉回去时，正好遇到了皇后派人来请黛玉，见慕泽这样子，那女官惊慌的退了两步，低了头不敢看人。
慕泽轻颔首，道: “请容内子更衣。”
女官不敢说不，等慕泽和黛玉进了门，才扶着小宫女的手呼了一口气: “能嫁给靖国公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就靖国公那一身血一身杀气，靖国公夫人竟也不怕?
将门掩上，慕泽捏捏黛玉的手，轻声道: “没事了，忠勇亲王已然被押解入了天牢，他手底下的人也全部被抓，贾……贾家那边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你不必理会。”
黛玉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点点头。
慕泽凑过去吻吻她的眉心，心疼道: “让你受委屈了。”
黛玉的眼眶再度红起来，她忙用力眨了眨眼，道: “皇后……皇后还等着见我，我去换衣裳，你……”
慕泽道: “我还要去见陛下。皇后不知道我先来见你，她找你过去想必也是说此事，你不必害怕，坐一会儿回来就好。”
黛玉点点头。
慕泽又重重握了她的手，才出去唤紫鹃等进来伺候黛玉梳洗换衣裳。
等见了皇后，黛玉才知道今日京城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道: “那逆贼的阴谋陛下早已知晓，禁军虽随同陛下往孝慈县来护卫陛下，靖国公却率领京营锐士，早早的做好了防备，只等着瓮中捉鳖。”
皇后的母亲承恩公夫人亦在，她向黛玉笑道: “听闻靖国公一马当先，于乱军之中活捉了逆贼，可真是英勇无双!”
逆贼自然是指的忠勇亲王，不过往后恐怕再也不能用这个称呼了。
黛玉想着那情形只觉心惊肉跳，勉强一笑，道: “这都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
皇后此时还不知道黛玉在贾母那里的事，见黛玉面色不好，还以为黛玉是听闻如此血腥的事给吓着了，便安抚了她两句话，极为善解人意的让人退下了。
不料，黛玉才走，皇后身边的女官就进来禀报道: “娘娘，有件事，和大殿下有关。”
皇后皱眉: “何事?”
女官将大公主刻意去找黛玉的不是，话里话外巴不得黛玉非得去贾母那里的事说了，又说林夫人和贾家人起了冲突，具体是什么不好说，但靖国公方才才从贾家那里接了林夫人出来，两个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戌时那会儿大公主无缘无故去找黛玉和贾母说话，皇后是知晓的，但她只来得及将大公主叫回来，尚未细问皇帝就召了她过去，没成想先时竟有过一次了。
皇后不由恼怒道: “蠢货!”
承恩公夫人一惊，道: “这……大殿下好端端的怎么……”
大公主宫闱都少出，同靖国公夫人更是没说过几句话，何苦去寻人的不是?
如今靖国公立了这样大的功劳，更应该交好才是，大公主反倒和靖国公夫人起了龃龉，这可真是……
大公主当年看上慕泽的事，除了皇帝皇后及其身边的人，尚未有外人知晓。况且大公主的未婚夫婿乃是皇后亲姐姐的儿子，这事就更不好同承恩公夫人说了。
皇后抬手，道: “母亲，您先去歇着，这个不孝女……我来料理这件事。”
如此不容置疑的态度，承恩公夫人只好退下了。
……
黛玉回了屋，心还砰砰跳着，她捧了杯热茶在手里。
今日的事太乱了，黛玉脑子一片混乱，安稳了半个时辰她才慢慢捋顺开来。
上一次慕泽去和贾母谈话，回来时说他拒绝了老太太想要他保全贾家的话，那时候黛玉就知道贾母不会轻易放弃，毕竟那事关整个贾家和她的儿孙们，若有机会，贾母必然还要千方百计的求黛玉。所以，黛玉一直避免和贾母相处，就唯恐她哭着求自己，到时候场面实在太难看。
就如同今日贾母拉着黛玉不放手，黛玉也以为贾母是想要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求一求自己而已，但没想到，贾母可不只是想求黛玉，她想威胁黛玉，她想恐吓黛玉。
贾母知道忠勇亲王今日起兵，那他们家必然有人参与，但贾母其实不相信这群乌合之众能成事，于是千方百计叫了黛玉过去，想从黛玉嘴里得一句，慕泽能保全贾家的话。
但……怎么可能?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谁敢在皇帝跟前为逆犯求情?
但贾母不在乎，她不在乎慕泽，不在乎黛玉。
就像她说的，黛玉今日去了贾家，贾家人若是借她攀咬慕泽，慕泽再无辜，身上难免沾惹了腥气，往后不定会招惹祸患。
可，贾母不在乎，她不在乎慕泽的死活。
她不在乎黛玉的死活。
黛玉在贾母跟前长了十年，养一只小猫小狗尚且有些情意呢，但贾母，这个口口声声心疼黛玉的外祖母，丝毫不顾及黛玉。
而黛玉却还在一心想要保全她的性命，想要照顾她。
黛玉捂着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手指缝隙落下。
她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傻子。
被人耍的团团转，一头钻进去别人给她设好的陷阱里，还妄想着心怀歹意的人或许能存一份昔日的情分……
手指忽然触到熟悉的温度，一个吻轻轻落在黛玉的指节处。
慕泽握住黛玉的手，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轻声道: “别怕，我在这里呢。”
黛玉扑进慕泽怀里，控制不住的大哭出声。
慕泽轻轻拍着黛玉的背，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发泄着自己全部的情绪。
等黛玉哭声渐停，她才磕磕绊绊的将今日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慕泽。
慕泽倒了杯茶喂给黛玉，愧疚道: “是我不好，我怕你担心，没敢告诉你京城里忠勇王爷要谋逆的事，否则你也不会上贾家人的当。”
黛玉哭的眉眼鼻尖都是通红，慕泽心疼的无以复加，轻轻吻着她，道: “都怪我，让你受了一场惊吓，一场委屈……”
贾母对黛玉的疼爱绝对及不上黛玉对贾母的敬爱，这是慕泽早就知道的，但他一直极力避免让黛玉亲自去面对这样一个无情的会让她伤心的外祖母，他以为自己能将贾母拦在他对黛玉的保护之外，但没想到还是被贾母钻了空子。
慕泽为了黛玉的安全，去求皇帝，不只是怕忠勇王爷想要鱼死网破，会在孝慈县布置后手，更是防着贾家人呢，但没想到千防万防，却在最后失了一手。
慕泽懊悔不已。
黛玉摇摇头，道: “跟你无关，我……是我太不小心了，我……我以为……”
说到这里，黛玉喉头一堵，再度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知道。”慕泽不停的抚着她的手臂她的背安慰她，告诉她自己在她身边。
“她让你伤心了，是不是?”慕泽贴在黛玉额角，低声道， “不想她了，她不值得你如此，玉儿，你惦记着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是你心地善良，是当年爹爹娘亲将你教的好，跟她没有关系。”
“娘……娘亲临终前还在念叨着往后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了，爹爹，爹爹一听她来接我，就劝我入京，我……”黛玉抓着慕泽的手臂，眼眶含泪道， “我叫了她这些年的外祖母，我……她总说最疼我和宝玉，疼宝玉当然是真的，疼我……”
一滴泪滑下脸颊，黛玉凄然道: “那不过是哄我骗我的好听话罢了。”
慕泽并不想说贾母的好话，但黛玉一味的否决贾母，竟暗含着否决自己的意味在里头。
慕泽顿了顿，道: “玉儿，听我说句话，好不好?”
黛玉靠在慕泽胸前，抬起通红的眼睛去看他。
慕泽抚上她的面颊，慢慢道: “你小的时候，她疼你自然是真的。你是个聪明伶俐又漂亮的小姑娘，没有人会不喜欢你，那时候没有利益，没有权势，完全就是因为她喜欢你娘，喜欢你，所以她疼你。可如今是，她将贾家全部的儿孙摆在一边，将你摆在另一边，所以她就不像从前那样了，因为她眼里看到的东西变了。”
“但你没有变。”慕泽郑重并且坚定道， “你依然聪明，美丽，仁善，是她变了，你依然是最好的。”
黛玉呆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垂下头去，靠在慕泽胸前再度哭出声来。
慕泽陪在黛玉身边，轻轻为她拍着背。
这次哭完，黛玉的情绪好了些，慕泽出门让人打了热水来，但他没让丫鬟进门，自己端进来，给黛玉洗了脸。
慕泽不会伺候人梳洗，等给黛玉擦了脸，黛玉的前胸浸了水渍，他自己的袖口也打湿了。
黛玉捻捻他的袖口，道: “去换身衣裳。”
慕泽道: “没事，烤烤火就是了。”
黛玉想到他才回来时身上还穿着铠甲，这一会儿去见了皇帝，回来见自己又特地换了衣裳，赶得这样急，全然是担心自己。
黛玉满心熨帖和感动，她握着慕泽的手，不放心的问道: “你可受伤了?”
慕泽一笑，道: “没受伤，那些血都是别人的……”说到这里他抬手闻闻自己袖口， “我只换了衣裳，身上想必还有味，熏到你吧?”
黛玉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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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大公主拉着皇后的袖子道: “我不知道，母后，我不知道会这样……”
忠勇亲王谋逆这样的大事，皇帝连皇后都没有说，事成之后，皇后才知晓的，大公主更无从知道。
她只是……她只是日日看着黛玉在眼前晃悠，忍不住想寻她的不是而已……
皇后已经向大公主言明了厉害，慕泽如今立了大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大公主寻靖国公夫人的不是，就是寻靖国公的不是。大公主寻靖国公的不是，就是皇后寻靖国公的不是，就是承恩公府一系寻靖国公的不是。
如今太上皇驾崩，忠勇王爷倒台，正是朝中势力重新划分的当头，大公主替承恩公府结了这么一个仇家，可真是居功甚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