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时无言以对，比起贾母从前的日子来，如今这模样的确是不堪忍受，可……可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贾母没了诰命，儿孙都已定罪，能有皇帝恩旨得人奉养，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黛玉又问道: “那她为何哭?”
慕泽便将自己的话如实复述给黛玉，黛玉无奈一笑，道: “罢了，你话都说出口了，也收不回来了……你说要让史家人管，如何管?”
慕泽当然不能说他不让贾母在这时候死的事，只说道: “我派人给史家递个话，让他们家多管教管教自己家姑娘。”
慕泽怕黛玉黛玉心软，真的心疼起贾母来，便将杜管家给他的册子递给黛玉，道: “这是刑部送来的，你瞧瞧?”
黛玉接过来大概翻了翻，便要自己去看看。
靖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院子，刑部送来的大箱子都被杜管家放在了一处院子里。
黛玉打开一口箱子，里头堆了不少金银器皿，她俯身拿了个酒壶出来，眼里浮现出一抹怀念来: “我记得这个，我们才去扬州那一年过年，过年的时候爹爹吃酒便是用的它。”
这个酒壶雕刻精细，把手处镶了一颗红通通的宝石，慕泽仔细瞧了瞧，发现应该是两颗，另一颗不知道是遗失了还是被人刻意拿走了。
随后，黛玉还发现了林如海曾用过的一方砚台，那是件前朝古物，还有贾敏写字用过的笔，是上好的紫毫毛笔，笔杆为玉制，触手生温，还有黛玉年幼时书桌上曾摆过的小摆件，贾敏格外疼爱这唯一的女儿，即便是稚子，所用之物也全部是前朝的古物，价值不菲。
黛玉看不下去，将册子递到慕泽手里，道: “不看了。”
慕泽挽着她的手，两个人慢慢的走出去。
“岳父一定很疼你。”慕泽轻言细语道， “好在如今这些东西又回到了你手里，岳父和岳母总算能安心了。”
这不只是银子，家产，更是黛玉和父母的美好回忆，是林如海临终之前对女儿的托付，他不能再照顾女儿，只能将这些东西留给她，希望她能好好的。
黛玉叹息道: “还不知道有多少，爹爹用过的，娘亲用过的，都再也找不到了。”
贾家这些年，又是盖省亲别院，又是贵妃省亲，宫里宫外各方打点，家里人又都大手大脚挥霍无度，早就是坐吃山空，不知道拿了多少黛玉的东西出去典当?否则也不会只剩下这点儿东西。
慕泽刚想安慰黛玉，就听她又道: “我也太贪心了，如今能找回来这些已经是难得，我也该知足了。”
原本这些或许都找不到呢……
有着她和父母在一起时记忆的那些对象，险些黛玉就一件都见不到了。
慕泽道: “不是你贪心，分明是贾家的人贪心不足，当年若不是他们起了贪念……”
说是贾家人，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从两处找到的，贾母的私库和贾琏那里。
贾琏是贾母派去护送黛玉回扬州的，他一手料理了林如海生前身后的所有事，林家家产究竟有多少没人比他更清楚，自然也没人比他更容易捞钱。
其次，就是贾母了，她占着黛玉外祖母的名分，还不是想如何就如何?
想到这里，慕泽一阵恶心。
史湘云还说什么贾母疼爱黛玉，她私库里藏着黛玉的东西，口里说着疼黛玉，贾母这种疼人法子，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黛玉决然道: “不管别人如何说，老太太的事我是不会管的。”
看了这些东西，黛玉已经连贾这个字都不想再听了。
慕泽想，贾家人做的这些好事，怎么能不让外人知晓?否则有不长眼的人自以为大义的跟今日的史湘云似的，到黛玉跟前叽叽歪歪可不好。
第84章
第 84 章
入了五月，天气愈发的燥热，京中高门大户的太太小姐们都懒怠出门，只在家里闷着，好能避开那恼人的日头。
黛玉受不得凉，屋里只放了一个冰鉴，她还得远远坐开。
雪雁在一旁打着扇，正是正午时分，人难免困乏，不一会儿头就一点一点的。
紫鹃端了香瓜进来，瞧见雪雁的样子，将小漆盘放下，拿过雪雁手里的团扇来，道: “你去醒醒神。”
雪雁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被紫鹃拿手捂住嘴，努努嘴示意她看黛玉。
黛玉正阖了眼，手里的书册摇摇欲坠，雪雁瞪大了眼睛，抬手轻轻将书册拿下来。
黛玉鸦睫微颤，慢慢张开眼睛来: “唔……什么时辰……”
紫鹃小声回道: “未时一刻。”
少顷，黛玉道: “去打水来。”
雪雁去端了热水过来，紫鹃为黛玉挽起衣袖，二人伺候着黛玉洗了脸，匀面时外头杜管家让小丫头送了宫里端阳节的赏赐并皇后娘娘的帖子过来。
黛玉将赏赐过了目，让紫鹃收起来，才打开皇后的帖子。
等黛玉看完，雪雁迫不及待的问道: “太太，帖子上写了什么?”
黛玉道: “端午节时，娘娘请各家诰命往宫里去，共庆佳节。”
黛玉兴致缺缺，宫里的宴会，大多没什么趣味，更别说如今尚在国孝中，到时候连个歌舞都没有，各家诰命坐在一起，干巴巴的吃饭说话，真是没趣极了。
雪雁也觉得很没意思，她将香瓜端到黛玉跟前，道: “太太，尝尝这个，今儿庄子上才送过来的。”
黛玉吃了块，笑道: “是很甜，留几个。”
雪雁笑道: “太太放心，给爷留着呢!”
黛玉抿唇一笑，道: “去看看紫鹃，怎么不回来了，你们也尝尝。”
雪雁去了一会儿，和紫鹃回来时，两个人又各自端了一盘子香瓜进来。
黛玉笑道: “这会子吃撑了，到吃饭的时辰可别吃不下去饭!”
紫鹃和雪雁嘻嘻笑了一会儿，紫鹃才道: “太太，杜管家遣了个小丫头来说齐家的事。”
黛玉正色问道: “他们家又如何了?”
紫鹃道: “说是齐国公如今求告无门，便让他儿子逼着儿媳妇往慕家去求慕老太太了，还不只是慕家大姑娘回家去求慕老太太，慕家二姑娘也为着齐家的事回家求慕老太太了。”
慕家二姑娘慕怡兰，嫁是的刘氏娘家侄儿，也就是齐国公妹妹齐氏的儿子，如今她婆婆的娘家遭了难，她婆婆当然着急，就勒掯着她往娘家去求告了。
“这三家的关系……”黛玉摇摇头。
自从慕泽的祖父慕老爷子病逝，慕家再没人能撑起门楣，一日日衰落下去，为了给两个女儿寻个好婆家，刘氏只好盯着娘家人。当时刘氏的母亲还在，她求了母亲，让大嫂做媒，将大女儿嫁到了齐国公府，虽不是能承袭爵位的嫡子，但也能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了。后来二女儿长大了，刘氏又求了大哥，让二女儿嫁给了大哥的嫡子，刘家虽然也大不如前，但慕怡兰的夫君身上还是有个爵位能承继的，虽然仅仅是个一等将军。
紫鹃道: “他们都想着，求着慕老太太能过来同爷说句软话，好让爷帮衬他们家。”
齐家这才不行，刘氏已经不行了许多年，要能借机跟靖国公攀上关系……
打算的真好。
黛玉忍不住笑了下，道: “痴人说梦。”
慕烁当年就已经和慕煊分了家，和慕怡梅慕怡兰两个更是没有任何情分，多少年过去了，倒想着和慕烁的儿子来攀交情了，真是笑话!
紫鹃道: “慕老太太没愿意。”
黛玉愣了愣，失笑道: “那真是吓怕了。”
打蛇打七寸，慕泽真是找准了刘氏的七寸，她的儿子孙子当然比别人家重要多了。
齐家再不好，好歹她女儿的性命还在，到靖国公府闹事，一个不好，那可是要赔上儿子孙子的性命，刘氏可一万个不愿意。
慕泽回府时听黛玉说了此事，笑道: “刘氏这次可算是识相了，好得很，省的咱们麻烦。”
黛玉笑道: “也不怕齐家会找上门来了，的确好得很。”
“嗯?”慕泽奇道， “你还有什么没说的，这么笃定齐家不会来?”
黛玉促狭道: “靖国公凶名在外，谁敢找上门来啊?”
慕泽捏捏她的脸颊，笑道: “凶名在外又如何，回到家里来还不是怕你?”
“我比你还可怕?”黛玉偏了偏头，问道。
慕泽也一歪头，反问道: “你也觉得我可怕?”
两人相视而笑，笑闹了一阵子，黛玉道: “皇后娘娘下了帖子，要端午节的时候进宫赴宴……”
话完没说还，慕泽就坐直了身子，皱眉道: “进宫?”
黛玉一愣，道: “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慕泽道: “大公主可在宫里。”
大公主为何偏偏要寻黛玉的不是，其中原由他们尚未明白。事后慕泽报复了回去，可谓是让大公主丢了次面子，但对于大公主上次寻黛玉不自在的事，到底尚未清楚明白。
黛玉握住慕泽的手，道: “上次的事，大公主已经道了歉……”而且他们也找补了回去，那事慕泽做的隐秘，没人知晓是他们做的，都以为是赌坊里的人嘴不严实罢了。
慕泽仍然不放心，道: “大公主道歉或许只是不好违拗陛下和娘娘的意思，来做个表面功夫罢了。”
慕泽才立了大功，皇帝和皇后的女儿就欺负起他的夫人来，皇帝和皇后面子上也过不去啊，不管大公主愿意不愿意，当时那个歉，她是一定要找黛玉去道的。但大公主是不是真心这个问题，慕泽还是更倾向于真心不多。说不定，就为着被逼迫来道歉，大公主更加憎恨黛玉了。
以上种种，黛玉这时候往宫里去，撞到大公主眼皮底下，不定又要被怎么寻不是了!
“表面功夫就表面功夫。”黛玉自有自己的见解， “那时候大公主能不情不愿的道歉，如今见了我，大公主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要么干脆不理会我，要么对我笑脸相迎。”
慕泽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皇帝如今看重慕泽，皇后自然也得看重慕泽的妻子。
至于大公主，先前的事已经表明了她须得顺着她父皇母后的意思来。
慕泽放下了一半的心，迟疑道: “可……”
“没有可是。”黛玉打断他的话，不容置疑道， “你也别想着编个什么理由，让我好不必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次躲了，还有下一次，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拂皇后娘娘的面子。”
慕泽叹口气，摸摸黛玉的脸，道: “是我无能。”
“我的国公爷，我的大将军……”黛玉站到慕泽跟前，捧着他的脸，道， “你若是无能，天底下就没有男儿了。”
慕泽抬手搂住人的腰，将人带到自己怀里，低低笑了一声，道: “这时候招我，不想吃饭了?”
黛玉红了脸，道: “好心安慰你，倒是我的错了。”
“我错了。”慕泽捻捻她白嫩的耳垂，笑道， “再说句好听的。”
黛玉笑道: “不说了，说完了。”
“再说一句，就一句……”慕泽一只手挠了挠黛玉的肩膀，仰头瞧着她，满脸期待。
黛玉扭着身子要离开，慕泽偏偏不让她动，两个人就在这方寸之间你来我往的闹腾着，直到紫鹃端了药进来。
黛玉脸红通通的，瞧着神采奕奕，紫鹃奇道: “太太今儿吃药怎么倒高兴了?”
虽吃了这些年的药，但黛玉可从没习惯过，一直闻到药味就愁眉苦脸的。
黛玉咳了声，没说话，将药饮尽，慕泽立即递了枚蜜饯到黛玉唇边。
紫鹃瞧着两位主子，偷偷一笑，也成亲一年多了，还跟小夫妻似的黏黏糊糊的。
“说起大公主来，我倒想起荷包那回事……”黛玉将茶杯搁下，道， “前儿往陈家去赴诗会，听陈家太太说，大公主是闹着要退婚的，陛下也不大高兴，觉得安平侯世子折损了皇家颜面，但让皇后娘娘劝住了。”
“这事的确很不好看，虽说安平侯世子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可亲外甥到底还是比不过亲女儿的，娘娘怎么就非得认准了让大公主嫁到安平侯府去?”黛玉疑惑道。
要说外甥是自家人，皇后娘娘须得向着自家人，但那得是女方是别人家的姑娘，这女方是自己女儿了，就该女儿是自家人，外甥是外人了，偏偏到了皇后这里，她倒向着外人了。
“傻。”慕泽点点她，道， “你不是才说了陈家太太说的公主要退婚，她如何知道的这等隐秘事?”
黛玉恍悟: “陈太太出身安平侯府，她想必是回娘家时听说了此事。”
慕泽笑道: “皇后看中安平侯府，除了是自己的亲姐姐，想必也有陈家的缘故。陈大学士乃是帝师，寻常人不敢说的话他在陛下面前都能说，皇后在陛下那里尚且要谨言慎行呢，谁不想和陈家攀上关系?”
黛玉摇摇头，道: “真麻烦。”
不过再麻烦，皇家的事同他们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黛玉和慕泽又说起家里的事，将皇家事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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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五月初五端午节当日，用过早饭黛玉便换了衣裳入宫，下了轿，正遇到陈家太太和儿媳妇，两方人互相见了礼。
陈太太笑道: “才在外头远远瞧着，是靖国公送夫人来的?到底是小两口，一刻钟都离不得彼此呢!”
黛玉微红了脸，笑道: “夫人说笑，左不过是闲着在家里无事罢了。”
话虽如此说，陈太太的儿媳妇看向黛玉的眼神里满是羡慕，她与夫君成婚尚且不到两年，和靖国公夫妻差不了多少，也没见她夫君闲着无事送她出门。
当然也不只是陈家，谁家夫君也不会如此。
都说靖国公沙场武将，粗野蛮夫，看着凶神恶煞的，定然不知道什么是体贴，可偏偏就是这些京中温柔乡里长大的公子哥儿，才是不知道何为温柔体贴的人。
偶尔瞧见过靖国公如何待自家夫人的世家高门太太们，哪个不羡慕靖国公夫人能得这样一个好夫君?
黛玉自然是不晓得别人心内的想法，进了长秋宫，拜见皇后时，黛玉不期然想起前两日她同慕泽说起过大公主的亲事。今日亲眼目睹，皇后娘娘对陈家人，果然很是亲厚，恍惚这才是她正儿八经的亲家一样。
黛玉亦是皇后疏忽不得的人，和颜悦色的问了黛玉近日可好，又七拉八扯的说了几句闲话，黛玉才得以脱身。
大公主照旧跟在皇后身边，端庄雅致，大大方方的同诰命们说话，只是不往黛玉那里看一眼。
黛玉暗暗摇头，看来大公主还是看她不顺眼，真是不知道自己何处得罪了她?
大约是皇后特意嘱咐过吧，黛玉想着，大公主今儿这样子，定然是不会来寻自己的不是了。
黛玉放了心，安心的同相熟的几家太太姑娘们闲话。
及至赐宴毕，众人皆去更衣，回来时黛玉路过一个拐角处，不妨碰到了大公主领着一群人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