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清名,端看日后,为君分忧,何辞辛劳。”
“你阿玛让那些大臣还完这些年亏欠的所有银两,以至有人将主意打在了账本上,致使账本被烧毁。他行事过于刚猛,也无怪大臣们纷纷上奏弹劾他,如今有的大臣已经不得不变卖家产来还账,众人都说他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你怎么看?”
弘昀跪地劝谏,道:“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孙儿请皇玛法回京,这也是众人期盼的。”
他干嘛要评价这事儿,子不论父,他不能夸,也不可能说他的不是,康熙目光犀利,道:“你父必要恶名满身,可若不如此,吏治难以涤清,若不清澈,你想做的事也做不了,朕问你,若是叫你为他正名,你会怎么做?”
弘昀眼神微微闪烁,“正名的事,皇玛法就能做到。”
康熙微微一笑,带了几分孱弱,“朕老了,朕的声名还要靠儿孙呢。”
“皇玛法的功绩众人所见,众人所知,无需靠儿孙。”弘昀抿唇。
“若论打仗,我在行,可在吏治上,我也……有不足。”康熙按在他的肩上,干枯的手带了几分用力,“若是你,你怎么为你父亲正名?”
弘昀唇微微一颤,感觉到肩头的力道加深稍许,终是道:“两种方式。”
“哪两种?”
弘昀沉默一瞬,“新学办了科学报,可再办民报,为我阿玛所行之事鼓与呼,如此百姓会看到的。第二……史书工笔……由……”
“由什么?”康熙追问。
弘昀抬眸,“由愿意维护他的人来为他正名。”
“谁愿意维护他,朝中义愤填膺,谁会为了他力排众议?”
弘昀牙关紧咬,意欲垂目,康熙却不许他躲闪,“谁?”
“皇玛法。”
弘昀不愿意暴露自己的野心,距离康熙结束统治还要许多年呢,谁也不知道在最后一刻会不会变,人心难测,他不能被蛊惑说出不该说的。
“皇玛法是决定一切的人。”
“决定不了,朕生前或许能决定,但死后的事一定决定不了,人死灯灭,无非如是,就算下了遗言圣旨也有可能被枉顾曲解。”康熙看得很透彻,“起来吧。你阿玛的手段看似刚猛,实则已是折中,不知他是听了何人的话只让那些大臣还三年的账,算是迂回了。”
弘昀起身,微微松了口气,康熙瞧了他一眼,眼中是笑,“成了,出去吧。”
“是。”弘昀告退。
康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兀自陷入沉思。
弘昀在院中立了一会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见魏珠瞅他,连忙笑了笑,“魏总管好生侍奉皇玛法。”
“是。”魏珠进去了,康熙瞅了他一眼,“茶。”
“是。”魏珠连忙说,将茶水奉上后,康熙眼皮不抬继续批阅奏章,道:“刚才二阿哥出去后,什么表情?”
“抹了把汗。”
康熙嗤笑。
弘昀将将转过拐角处,差点撞到人,吓了一跳,“十四叔,你怎么在这儿?”
十四连忙将他拉到了一边儿去,“咱们说会儿话。”
“说什么?”
“皇上与你说了什么?”十四好奇道,“将魏珠都打发出来了。”
“说我阿玛得罪了人。”弘昀直言相告,“都是弹劾他的折子,鄂伦岱几个拦着我让我劝皇上回京,我劝了。”
十四急问,“汗阿玛怎么说。”若是汗阿玛回京,应该也会将他召回吧,其实他心情有点复杂,他既希望皇上回京,也希望皇上能继续留在这儿。
离得近,对他来说是近水楼台,离得远,他怕皇上一直让他在西北待着。
“摸不清,反正我也没看出来皇上要不要回去。”
十四叹息,“汗阿玛真是越来越能磨人的脾气了。”怎么越老越叫人难以捉摸了。
弘昀道:“我到时候再劝劝吧。”
十四拉住他,“干什么去?”
“我的实验结果今儿出来。”
十四道:“实验实验,你就只盯着你实验,你就不能……”
弘昀茫然,“什么?”
十四古怪地看他一眼,他也不是笨蛋,难道真不知道大家都着急的是什么?
“没什么,去做你的实验吧。”这孩子绝对是被实验弄傻了。
……
京城的风暴在继续,康熙在弹劾的折子上一一落下“朕知道了”或者“朕躬安,不必来见”等字眼,对大臣的哭诉抱怨既不怪罪也不安抚,不痛不痒,没有态度,叫众人揣摩不出他的意思。
这叫众人觉得有点尴尬,像是挨了一顿打去哭诉又挨了一闷棍。
胤禛三人看到康熙发来的折子上依旧写着“清查亏空,大可便宜行事”之字样,不免神色各异。
老三有点讪讪,胤禛微微松了口气,老五一下来了干劲,“看来汗阿玛是真将事情交给了我们!那就继续!”
老三眉头紧拧,继续什么继续,大臣都要将他的宅子踏破了。
“户部的银子之前说好在这个月缴清,三哥负责此事还是我来?”胤禛问到,“若是三哥负责,那我奉汗阿玛之命,去清查通仓和京仓仓米。”
老三眼神闪闪,“要不我去查?”
“你和你手底下的人能查清吗?若是查清了,账本能保住吗?”老五直言不讳道。
胤祉面色绯红,“不过就是查个粮仓,有,有什么查不清的。”
胤禛看他一眼,道:“三哥还要主持书籍编纂,京城之事,事关重大,还需你坐镇,交给我吧,我已是骂名满身,不在乎再得罪谁。”
老五叹息一声,老三也就半推半就地应下了,胤禛道:“五弟与三哥一起。”
“好,四哥,那你路上小心。”
“今日我们商议的事不要走漏风声。”
“你放心,我不会。”老五信誓旦旦,瞅了眼老三,胤祉气恼,“你看我干什么,我,我难道会将这样重要的事说出去?”
老五不吭气,对他极度不信任。
老四暗地里嘱咐胤禄帮忙看着户部还账的人后,便与老十一起往通州去了。
第143章 青天白日被绑架
◎救我的人是谁?!◎
雍亲王府上。
弘时团团转, 觉得实在乏味,拉着阿媛央求道:“我都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哥哥了,姐姐, 大格格, 你快想想办法吧。”
阿媛丢开他的手,道:“我有什么办法?”
弘时悄声道:“要不咱们偷偷去?”
“你想挨打是不是?”阿媛不满。
“难道你不想哥哥吗,他不是你弟弟?”
“他是, 你不是, 成了吗?”
弘时觉得扎心, 叉腰,“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阿媛轻声道:“你要是觉得无聊, 就带着四阿哥几个玩儿吧。”
“跟小孩子有什么好玩儿的。”弘时嘀咕了一句, “算了我去看看他们。”
阿媛含笑,回屋拿起自己的画笔去宫里了。
弘时趴在府门前的石狮子上瞅见她走远,立刻跑回屋里, 轻声喊道:“德柱, 德柱!”
“哎, 主子!”德柱从床底下钻出来, 手中还拿着包袱,“奴才收拾好了。”
“东西拿上,你先走,去弄辆马车, 在延客楼见。”
“阿哥,万一王爷知道了……”
“你去不去, 你要是不去, 那我就自己去, 记住了, 门子的人问起,你就说给大格格送东西去,她的东西落下了。”
“是,奴才记下了。”德柱匆匆离开了。
弘时将弘昀给的金刀藏在靴子中,又往兜里装了一包银子,便匆匆跑出了府。
门子上的人看他出去,纷纷问候,“阿哥这是去哪儿?怎么身边没有带人?我们方才看到您身边的德柱去给大格格送东西去了,您这是打哪儿去?”
“我去见见八叔家的弘旺,一会儿就回来。”
门子上的人提醒道:“怎么没见五格几个跟着阿哥?”
五格是钮祜禄家的人,也是弘时的哈哈珠子,弘时道:“用不着,又不是出远门,哪里用的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叫人笑话。”
门子上的人又道:“八爷府上不是被禁了,怎么那位阿哥还能出来?”
“八叔不能随意走动,又不是说其余人也不能来去自由,你们问这么多做什么,话可真多。”
几人对视一眼,见他生气,也不敢多说了。
弘时跑了出去,门子上的人道:“去同海总管说一声,三阿哥独自出府了,你们去个人看看三阿哥到底去哪儿了。”王爷离京的时候说过,看牢三阿哥,不许他单独出府。
“是。”
弘时赶去约定好的地方,才走出胡同,忽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他,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几个闪躲的身影,正在东张西望,虽然背着身子,但他觉得自己定是被跟踪了。
他想也不想撒腿就跑,七拐八拐钻进一条巷子里,跑了几个转弯,他趴在墙角瞅了几眼后面,看到没有人追来,嘴角一勾,“让你们跟着我!哼!”
他一回头,只觉眼前一黑,就被一物拢得严严实实,“唔!是谁,放开我,你们是谁!”
紧接着一声痛叫传来,麻袋里的弘时没了声响。
拿着木棍的人丢了手里的棍子,与另一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很快消失在巷子中。
二人不知,在他们转过巷口的时候,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扫过二人,视线落在了那个扛着重物的人身上。
城外的破屋里。
立着两个年纪约二十五六的男人,其中一个把麻袋卸下后,忍不住嘀咕,“现在咱们怎么办?”
“看着人就成了。你出去看看有没有人跟来,小心点儿,不要叫人发现了。”
“好,你看看人,有没有气儿,别将人闷死了。”
“他要是死了,我们也别想活了。”
“要我说,既然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如将此将人……”说话的人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
“晚上再说!”
“这就对了,免得日后查到咱们头上!”
郎鄂抬眸,冷冷地看着这个话多的家伙。
小个子男人触到他严厉的眼神灰溜溜地出去了,打量了一眼四周,看到一个赶路的人,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朝这边儿而来,他心里闪过警惕,不想那人越走越近,像是没看到他这个人似的。
他连忙上前,伸手一拦,“这位兄台要在这儿留宿?”
来者无视他,往那两间破屋子里走,小个男“嘿”了一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问你话呢!”
话音才落,只觉肚子上一痛,小个男低头,看着对方手里的东西,呆滞了一下,双眼发直,“敢问,敢问,阁下何人,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如此,还请将火铳收起来吧,或者,或者,我,我,我们打个商量……”
来人将他一步一步逼退到两间破屋前,他看着对方意欲扣动扳机的手,不住发颤,眼神也一厉正要挥刀,不想对方更快,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屋中的郎鄂听到喊叫声立刻打开门,只听一声响,对面的铁子直直而来瞬间打在了他腿上,他痛得大叫一声,不等他关上门,另一腿也挨了一下,他当即跪在地上惨呼。
小个子男人瑟瑟发抖,看着对面的人惶遽道:“你是什么人?!你敢动我们!我们是官府的人!”
眼前之人露出讥讽的笑,其样貌平平,带着几分老气,唯有一双眼睛晶亮犀利,身上的衣着虽是普通的棉布衫,但是有如此厉害的火铳,怕是一般人,小个男艰难的吞咽,是谁?雍亲王府的人?他们暴露了?
“人呢?”对方忽然开口。
“什,什么?”
对方没有废话,给了他一枪,他顿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啊啊啊——”
持枪之人走过去,将挨了铁子的郎鄂踢开,大步而入,走近只见麻袋中的孩子合着眼,伸出手,孩子的鼻息正常,眼珠还滚动了一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忽地,使劲儿一拧,少年发出惨叫,“啊!疼疼疼——”
弘时装不下去了,早在听到第一声枪响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还以为是有人来救他了,可是没有想到似乎不是,说话的只有一道声音,他怕对方打不过,所以决定装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他吃痛地捂着脸,看到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而眸子里却仿佛是熟稔的微笑。他确定不认识他,忍不住戒备训斥,“你是谁!你放肆!当心!”
他嘶喊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眼前之人拉倒,带着人就地打了个滚儿,郎鄂掷来的刀哐啷一声砸在了他们身侧,弘时吓得抽气,好险!差一点就被这刀捅穿了!
弘时拿起金刀朝对方掷去,而他身边儿的人也正好开枪,郎鄂一声惨叫,捂着肚腹呼哧呼哧喘气。
“别动!你去将外面那人弄进来!”那人制服郎鄂后对他道。
“哎!”弘时跑出去,到门口时,回看了一眼那持枪的陌生人,皱眉,瞧着是个男人,但出口的声音却仿佛……
不等琢磨清楚,只见那个小个子男人居然跑了,他想也不想立马追了上去,踹了他几脚,将人拖了进来,“是谁叫你们掳我的?谁给你们的胆子?!”
弘时冲着男人一顿好打,小个男怕的呜呜哭叫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不是我,不是我要干的,是他,是他,是郎鄂逼我干的!”
“你们绑我想做什么?你要是敢撒谎……我就宰了你!”
小个男看着郎鄂满身血,身上好几个窟窿,还扎着一把刀,顿时吓得一激灵,“小爷饶命,小爷饶命……”
“说不说?!”弘时怒喝一声。
“我们只是想打劫,想偷东西而已,我们原本就不想害你性命,还请小爷明鉴啊,请小爷明鉴!”
弘时道:“我现在就抓你到官府去!”
小个子男人听见这话,立刻慌了,“小爷饶命,小爷饶命!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大家子人,只是想换点吃的喝的罢了!”
弘时瞧见对方嚎啕大哭起来,再看对方穿的的确破破烂烂,似乎真的生活不济,真是打劫的?!
只是即便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掳劫还得了,说不准他们以前干过不少这样的事,“死有余辜!还不知道你们之前害了多少人。”
“若果真是为财,为何他身上的东西丝毫没取?你们在四王府门前埋伏了这么多天,还敢说是为财?!若不说出幕后主使,我先杀你们其中一个,再杀另一个!”
郎鄂口间发出嗬嗬痛吟声,眸光犀利地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人,眼中凶光不减,“你一介女子,乔装成这个模样,想必,也是为了除掉雍亲王的儿子吧!”
弘时闻言,神色一变,顿时变得警惕异常。都是来杀他的?
地上的郎鄂猛地将金刀朝自己腹部深处扎去,惨叫一声,当即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