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颔首,“弘时被绑的案子我瞧过了,刑部到现在都没有查出眉目来,延客楼的伙计掌柜给的消息模棱两可,你阿玛亲自查了此事,竟然没有一点眉目。他之前弄出一招引君入瓮也没捉到人,还真是奇怪了?大概真的是为了逼朕回来,可是杀害达哈布之事,还是令人心惊。”
弘昀道:“是。”
康熙沉声道:“京城脚下就能出这样恶劣的事,简直是将皇权龙威视若无物,朕会继续叫人去查。你阿玛去外地也好,省的又叫那些人盯上。”
“是。皇玛法所虑深远。”
康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一点都没查出来呢,这事儿还是富宁安与胤禛一起查的,难道此人有飞檐走壁的能耐或者换脸易容之能?
“成了,你先回去吧。”康熙道。
“孙儿告退。”弘昀离开皇宫刚回到府中就看到胤禛立在他院里。
他忙上前,“阿玛大安。”
胤禛颔首,“你皇玛法传召你。”
“是,皇玛法叫我与您一同去湖广。”
胤禛凝眉,“你皇玛法没有将新学交给你?”
弘昀一笑,道:“是,之前十六叔自荐过,但是皇玛法也没有同意。”
“难道要给梅玉成?”胤禛思忖一二,“胤禄管的很好,若是有个正经的职务也能为新学和朝廷效力,不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皇玛法似乎有人选了,应不是梅玉成。”
胤禛轻嘘一口气道:“成了,快去收拾东西,明儿我们秘密出发。”
“是。”
弘昀离开前,去了阿媛那里,提醒她管好弘时,阿媛连忙答应了,问他们要去何处,弘昀只说是皇上的密令,不好泄露,阿媛便不再问了。
隔日一大早,天都没有亮,父子二人便带着府中侍卫一同出城去了。
城门外,弘昀看到一辆马车已经先行等候在混沌的清晨里了。
马车边儿的人立马行礼,“奴才叩见雍亲王。”
这时,马车中出来一人,长身玉立,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清俊的面上是浅淡的笑,“四哥。”
“十三弟。”
弘昀跳下马车,上前,“十三叔,给十三叔请安。”
十三将他拉起来,打量他一眼,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皇玛法叫我跟着阿玛和十三叔一起历练。”
十三含笑道:“也好,是该多历练。”
弘昀拧眉道:“十三叔的腿好了吗?”
十三洒然一笑,道:“无大碍,你当初送来的药很管用,我还没有谢谢你呢。”
“不过几贴膏药,要紧的是十三叔的身子,”弘昀道:“十三叔该好好休养的。”
胤禛道:“弘昀说的是,不论何时效力都成,要紧的是你的身子。”
十三清了一下嗓子,道:“四哥,我不是那么弱不禁风的人,能为皇上分忧我只有高兴的,一点小痛小病难道就能阻止我吗?”
胤禛看到他眉目间澹然澄澈不似往日沉郁,也为他高兴,“成,那我们兄弟一起齐心,为皇上办事。”
“正该如此。”十三拱手,行动举止间,是利落洒脱。
三人带着侍卫下人一同赶赴湖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到地儿了。
他们拿出皇上的手谕,带着乌泱泱一群人,以强势之姿入驻当地府衙,清查各处粮仓,不过半月发现这偌大的湖广省,竟然在秋收以后,粮仓皆是旧粮,甚至许多地方都空着。
胤禛觉察不对,立时召集湖广巡抚和总督以及荆州的驻防将军询问此事。
一省之中总督职权最大,巡抚和驻军将军可以对其挟制,他们之中总有人知道情况。
荆州将军只说不曾管政务,所以对粮仓缺粮之事不知,胤禛不满,道:“若是发生战事呢?你不用上场?”
荆州将军讷然,道:“臣失察,还请王爷降罪。”
胤禛看向其余二人,“你们自己说,还是我来审?”
湖广总督立时道:“此前的陈米因为在粮仓中堆积过久,不得不卖出,今年粮食歉收,所以收上来的较少,想来等到明年的时候……”
“难道百姓种田不需要从官府中获得种子补助吗?若是在明年秋收之前粮食再次歉收或者有战事出现,尔等岂不是在延误军政!”
湖广总督和巡抚李立时跪地再次陈说,胤禛将两人的狼狈样子看在眼里,见他们竟然沆瀣同声,直觉不对。
按理来说,若是总督做出这样的事,巡抚是可以直接上奏朝廷的,二人官职相等,并非上下级,如今这般,岂不是可笑,胤禛不欲与他们多说,道:“将各处府库的账册全部交上来,十三,你负责去审问他们的僚属,弘昀你去查账。”
“是。”二人应声。
……
康熙在胤禛几人离开后的第二天,便去了新学,勉力诸位学子,同时,宣布,他暂时担任新学的第一任校长,并带着京城的各个皇子来给各个学院题字。
胤祉几个兴致很高,胤禄在则一边儿恨不得将自己缩起来。
完蛋,完蛋,原来汗阿玛之所以不同意,是自己想当,哎呦这事儿整的,他怎么这么臊得慌呢。
康熙见胤禄一句话也不说,喊他,“十六,你觉得呢?”
胤禄打了个机灵,老五看他一眼,道:“想什么呢?汗阿玛叫你给医药科题名。”
“妙手回春,杏林天下。”
康熙白他一眼,道:“敷衍,再想。”
胤禄赶忙道:“辨乎于微,用乎于广,孜孜不倦,日有所长。”
康熙微微颔首,“还算符合。”
“汗阿玛谬赞,谬赞。”胤禄心虚得不得了,康熙似乎知道他的心虚,倒是乐得瞧他的那点忐忑。
出了宫,胤禄抹了把汗,一个劲儿的嘀咕抱怨,“汗阿玛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连忙赶往雍亲王府,不想只见到了弘晖弘时阿媛,弘昀压根儿不在,他诧异,“人去哪儿了?”
弘晖淡淡道:“去圆明园了。”
“四哥就带了他一个?”胤禄还不知胤禛已经带着弘昀离开京城办事儿去了,等到他听说两人的动静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多月后了。
彼时正是隆冬之际,湖广几个贪官被罢黜了官职押往京城待审,新的官吏已全部换了人马,众人这才惊觉,四阿哥出京了!
朝中有些大臣四处打听四阿哥在湖广之地的动静,在得知他们将当地的官场肃之一清,不免惶惶,由其是一些多次收受湖广大臣孝敬的大员们,慌不迭地将府中以前与湖广多地来往的证据销毁,作为曾体会了雍亲王苦毒苛责的大臣来说,他们实在厌恶惧惮。
也是这时,众人彻底看清了康熙的意思。
如果说皇上之前对雍亲王收回国库的银两睁一只闭一只眼已经是对雍亲王行事的某种默认,如今将人秘密调到湖广之地充作巡抚,便是真的在支持雍亲王一行人的行事了。
周围各省闻风收敛,于政务上认真起来。
这日,胤祺顶着寒风一路疾走,身后一堆人跟随不止,忙不迭地喊人,“恒亲王,恒亲王,等等,王爷等等。”
胤祺听见这些大臣的声音就头皮发麻,不用说,又是要商议南方之事的。
汗阿玛自从当了那什么新学的校长以后,竟然不管朝政了,依旧让老三和他管,不仅如此,还将十四调回了京城,与他们一同理政。
十四的威望极高,一下就盖过了备受汗阿玛宠幸的三哥,成了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
他瞧见大臣们那围聚的模样,也忍不住心中发酸。
老四这两兄弟,都有手段,四哥在的时候,好歹他作为弟弟,不至于因为被兄长盖过风头而面子上下不来,但是自从十四回来以后,他就有点尴尬了,大家仿佛更愿意将事情交给十四来管。
他越听见后面的人喊他,越是走的快,以至于后面的人小跑而来,张玉书几个忍不住喊住他,“王爷,王爷留步。”
胤祺扭头,瓮声瓮气道:“又做什么?不是已经下朝了?”
“十四爷请王爷主持今儿的小朝会呢。”
“他爱主持便主持便是,叫我做什么。”
马齐道:“王爷可不能这么说,皇上看重王爷,将朝政交于王爷代管,怎能懈怠不管呢?”
“左右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场子,一个在湖广大杀四方,一个在朝堂呼风唤雨,我们这些人还去什么?”
马齐揆叙几人面面相觑,道:“王爷这话说的可不对,皇上若是知道了,岂不失望?”
“是啊是啊王爷,皇上今儿说不准也要在内堂听着呢。”
“不早说。”胤祺嘀咕了一句,跟着他们一同去了乾清宫大殿。
——
胤禛冬日里得了一场风寒,是在核查安陆府粮仓之事的时候,着了凉,因为来势汹汹,只能歇息,所以事情就全部落在了十三和弘昀的头上。
这一路他们从武昌、汉阳、黄州查到荆州等地,将当地的贪官能撤职的撤职,凡是与京城有瓜葛的一律将证据封存一并交到京城交由三司再次会审。
不查不知道,一查,只觉这几年来地方的亏空如何严重,而吏治又是如何废弛松散的。
由其是看到当地一些豪族隐匿田产,将普通农户变为佃户,肆意驱使打骂的时候,更是愤怒无比,粮食粮食对不上,税收税收收不上来,官府还懈怠挥霍官府的银两,与当地豪族勾结,鱼肉当地百姓。
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农夫受豪族之田而耕之,为其役使如奴隶,甚至有些人还叫佃户的妻女也服侍他们,他们根本不能拒绝。
自从知道朝廷派了新巡抚来,当地伸冤的人几乎要将衙门给站满了,还有许多在不堪忍受和官员们的抵赖威吓下,竟然当场撞死以明志。
这简直将胤禛气得够呛,立时下令,抓人,审问,罢官,下大狱,一溜的过程没有丝毫错漏的。
弘昀捶了捶发酸的腰杆,深觉澄清吏治的不易。
就在弘昀查清账本后,十三来了,“如何?”
“账是假账。”弘昀道:“我已经理清了,十三叔,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若是责令那些人将田交出来,当地豪族必要扇动众人闹事。”十三坐他对面道“好在有几个清官,可以任用,他们倒是对四哥来此革除弊政深为支持。”
“皇玛法给了咱们侍卫兵,而且有先斩后奏之权,若不好好使用,岂不辜负?”
十三眸中一深,“你的意思是来硬的?”
弘昀颔首,“诛首恶,平民愤,我前几日给十六叔和皇玛法去了书信,想着叫新学办民报,将湖广之地的事儿刊登出来,以堵朝中悠悠之口。当初我从武昌府选的几个读书人也将湖广之行记录了下来,有几个文笔不错,将百姓对朝廷的称颂一五一十书于书中,我觉得可以送去各个书肆去刊登,往京城也送一本,给皇玛法。”
十三笑出来,“我说你怎么非要将那几个读书人带上,原来深意在此。不错,若无唇舌为我们争辩,朝中必然有人诋毁谩骂。”
弘昀点头,十三拿过他整理好的账本,道:“弘昀你本事不小。”
“十三叔谬赞,怎比的上十三叔。”
正说着,屋外那丹珠进来道:“十三爷,阿哥,外面有人闹事儿,是当地的豪族士子还有乡绅,都在外面骂人呢,有的还拿着菜篮子。”
两人连忙起身出了衙门。
果不然,衙门被堵得严严实实,许多锦衣华服之人叫嚣不断,身后还跟着众多奴仆,就这会儿出来的功夫,臭鸡蛋就扔到了几个阻拦的衙役身上,菜叶子也落的满地都是。
“官府无故收缴我们的田地,不知是什么道理,遵守的是哪一条律法!”
“没错!我们祖辈买下的田产被强夺而去分给贱民,不知朝廷闹的是哪一出!”
“往日每有灾害,我们便出头为旱灾水灾出钱出力,如今为了贱民居然有将我们的田地清查收回,这是什么道理?”
“还我们田地!”
“还我们田地!”
“还我们田地!”
鸡蛋与菜叶子瞬时间全部丢了过来,弘昀急急躲开,府衙的差役连忙挡在二人面前,怒喝道:“停手!停手!都住口!贵人在此,岂容你们放肆!”
十三扬声道,“我乃朝廷钦差大臣,既然你们说到了田地,那我也与你们说说!你们占有田地,可是田地清查你们又隐匿不报,田赋缴纳不足,还将良民变为自己的佃户,任意驱使,哪一个敢站出来,说自己没有做这些事的?谁敢站出来?”
众人嘀咕了几句,有人叫嚣道:“佃户是他们自己愿意签署身契的,若非我们,他们哪有耕田谋生,我们给了他们立身之所,他们还敢抱怨!”
弘昀冷笑,若不是听过当地的学子们告状,若不是因为这些人欺男霸女牵出这么多事,他还会信他们的话,但苦泪诉说之下,亲查之下,他们觉得还可以巧言善辩吗?!
十三道:“既要为自己鸣不平,那就报上名来!”
第149章
◎她活过来了!◎
“在下, 黄州学子,刘安平,我刘家是此地捐款最多之家, 家族中名人辈出, 是湖广之地最有名的义士,当年我朝与南明作战时我们可是出了大力的。还有我身边这位,可是深通理学的彭家人。”
十三拧眉, 刘家, 与朝中瓜葛非浅, 以前为太子献过殷勤,噶礼等人也受过他家的钱财, 他昔日为太子做事, 对此了解得十分清楚。
弘昀道:“不必介绍你们出身何家何族,只用说,你们有没有隐瞒田地, 谎报田税, 有没有逼迫百姓为你们佃户。”
“没有!”刘安平支着脖子, 颐指气使道:“你说要定我们的罪, 至少问一问朝廷大臣们可同意!”
“皇上给了我们先斩后奏的权力,你依仗的是哪个大臣!说出来我们听听!”弘昀道。
“难道朝廷就是这么对待有功之臣的吗?如此下去,难道不怕人心尽失吗?”
弘昀踱步而下,“人心尽失?我怎么觉得人心归附呢?你们是人, 可是那些别欺压的百姓也是人!你们隐匿田产怎会是朝廷的意思!”
“朝廷鼓励垦荒,我们只是用了一些荒地而已, 那些地一开始就要减免赋税, 怎么叫做我们隐匿田产!”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垦荒, 那我问你们, 你们说的荒地在哪里?从何处得的荒地竟然比贫瘠之地还要肥沃!你们其中有家族为了谎报,将垦荒的田地上报朝廷,而将好田数量隐匿下来,”十三高喝了一声,“来人,将为首之人抓到衙门里,我给你机会一一陈说!其余人愿意旁听的可以旁听,若还要在衙门重地闹事,别怪我用皇上所赐的宝剑,斩杀逆贼。”
“逆贼?哪个是逆贼,要回自己的东西就是逆贼吗?就算我们出过什么纰漏,可田地依旧是我们的,这位贵人擅用天子威严来恐吓我等,不知传出去叫人怎么看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