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礼毕之后，康熙命人起来，看向原先那些顽固的王公们，道：“这东西如何？”
“此物神异，非寻常言语可比。”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康熙嗤笑，满面红光，这次亲自驱车叫他生出无限豪情，这小心翼翼如踩钢丝一般的全神贯注，像是他早年前与大臣相斗时的耗费心机，一种久违的激动涌上心头，胜利总能带给他极大的成就。
“二阿哥早在几年前就在西北造出了此物，火车已然在西北运送两地的货物，鄂罗斯都闻名而来。”
“太上皇万岁，二阿哥聪颖绝伦，恭喜太皇上，贺喜皇上！”
弘昀道：“皆是皇玛法之命才有了这些东西，此物造出也是众人之功罢了。”
“二阿哥谦和从容，风度翩然，正是皇家风范。”
“皇玛法和阿玛教的好。”弘昀一笑。
胤禛轻斥，“自满。”
康熙道：“成了成了，没有一日不训斥孩子的。”他将弘昀拉到身边儿，看着火车，慨然道：“等修到热河，朕就带你们开到热河！”
胤禛意欲阻拦，王公们已经开始了赞扬称颂之声，他只能给弘昀使眼色，弘昀笑道：“孙儿也想开，不如叫孙儿开。”
“何须你来。”康熙豪迈道：“自是要朕一马当先。”
老八道：“阿玛雄风不减，但也要留意身子。”
康熙目光落在他面上，见他唇瓣起了皮，面色也黝黑了许多，对他这些日子的辛劳看在眼里，“不错，老八出了大力。”
“众人之功，儿臣不过听命行事。”
康熙沉默一瞬，“也算有心，继续修吧，将这一片修好。”
“儿臣领命。”
弘昀道：“忘了将那几个传教士带来了，应当叫他们将皇玛法的英姿画下来的！”
“正是，”胤禛道：“马国贤等人怎么不在？”
康熙道：“朕没带他们。”他有心防备，所以不轻易叫这些传教士进建造厂。
弘昀道：“无妨可以叫他们来。”
康熙忽然道：“若是你额娘在就好，…她那时可凭着想象就能画出朕巡查河道的图来，瞧我，不是有阿媛吗，瞧我，竟然将她忘了，到时叫阿媛来画。”
弘昀顿时笑弯了眼睛，“孙儿也忘了。”
夜里。
胤禛来到了雍亲王府，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夜风拂过院里的桂花树，他嗅到了一股久违的熟悉的花香，几乎是带着某种冲动地来到了阿媛的院子处。
他命莫尔根敲开院门，在翠儿疑问的时候，走出阴影，“噤声！”
翠儿面色一变，“皇……”
莫尔根冷冷道：“闭嘴！”
翠儿忐忑地退到一边儿，胤禛大步入内，踏上阶庭，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抬手敲门。
屋中阿媛疑惑不已，“翠儿？”
阿媛没有听到翠儿的动静，疑惑不已，起身打开门，只见是胤禛立在门口，阴沉沉地瞧着她，阿媛赶忙道：“阿玛，阿玛怎么来了。”
她赶忙进屋穿上衣服，神思百转，走出来时，飞快地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道：“阿玛怎么来了？”
胤禛推门，一进屋就扫视各处，直入屋中，带了几分急切地掀开床上的纱帐。
第158章
没看到人, 他视线落在一边儿的柜子处，阿媛瞧见，走过去打开, 瞧着他惶惶不定, “阿玛，到底找什么？”
“人呢？”他顾不得为君为父的体面，直接开口。
阿媛疑惑, “什么人？”
胤禛沉下脸色, 犀利的眼神在她面上扫过, 将她的忐忑看在眼里，吩咐身后的侍卫们, “去两边儿搜！”
阿媛忍不住疾步上前, “阿玛，到底搜什么？”
胤禛不欲与她多话，很快侍卫搜出来一个陌生女子。
身形纤瘦, 头发凌乱, 还穿着单衣, 人被提到胤禛面前的时候, 怕的至哆嗦，“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胤禛就着灯光看了她一眼，不可思议, 捏着她的下巴反复看了几眼，压根不是她！
“继续搜。”胤禛有点难堪, 但也不可能说明缘由, 强硬地命人查完了整个府, 不想只搜出来这么一个陌生女子。
他脸上有点下不来, 由其是看到阿媛在一边儿生气，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谁？”
阿媛唇抿得死死的，不吭气，胤禛看着那个被押着的女子斥道：“你是什么人？”
“奴才，奴才是医女……”
“医女？”胤禛看到阿媛面上，阿媛还是不吭气，他便又看向地上的人，怒问，“治什么的？”
“妇，妇科，大格格身子不爽利，请了奴才给大格格看诊。”
“拖下去，太医那么多怎么非得要一个不着调的人来看诊。”胤禛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命人速速将地上的女子拉下去。
他给苏培盛使了个眼色，苏培盛忙去审问了。
人都走完了，阿媛大哭起来，“阿玛好端端地弄这么一出是做什么，叫别人怎么想，我不活啦！”
胤禛连忙道：“少说胡话！朕就是听说你往府中带了陌生人，怕你……”
阿媛瞧到他面上，“怕我什么？”
胤禛窘然一瞬，怒道，“还不是你！说要养面首！若不是你，我还用得着大晚上的不回宫吗？”
阿媛眼中含泪，抹了一把眼泪，“我哪里是胡来的人，阿玛也太不信我了，就是身子不爽利，太医们都是男人，怎么开口说。”
胤禛如何能与她说自己的真实目的，这会儿见她这么说，忍不住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反正不是胡来得的病。”阿媛气愤道。
“……”胤禛自知理亏，语气缓和了许多，“瞎说什么，讳疾忌医怎成，明儿我叫太医来，你在雍亲王府住些日子便回宫吧，你嫡额娘那儿不能忘了请安。”
“是。”阿媛应了一声，“阿玛今儿留在府中吧，明儿再回宫，要不咱们明儿一起去同皇玛法请安？阿玛今儿出来是不是已经给皇玛法请过安了。”
“自然，”胤禛道：“一起去了建造厂，看了弘昀造出来的车。”
阿媛感兴趣，胤禛道：“你去问弘昀吧，天色已晚，我该回宫了。”
“是。”
送走胤禛，阿媛松了口气，翠儿赶来，“格格。”
阿媛轻应一声，回了屋里，夜色密密麻麻将她笼住，还好，还好，她们准备得周祥。
要么不做，做就要天衣无缝。
想必此刻额娘已经回西北了吧，真好，如果可以她也想去，有时她忍不住想，当初若是真的嫁去蒙古是不是也是一桩好事，天高地阔的。
胤禛踏着漫长的夜色赶回宫里，宫道漫长，黑沉沉的叫他觉得此路萧寂，像是他在秋日里坐在那个桂花树的桩子上。
……
康熙这次的开车试验，着实惊住了众人。
如果说之前还认为是恒亲王及世子在吹嘘，那么此刻的亲眼所见和周遭百姓议论，已不少王公信服不已。
而那些没有亲见的大臣少不得要打听一二，对这个民间称的“大龙”“神车”好奇无比，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请求立皇后和太子的事儿了。
老九和胤禄听说太上皇开着火车去了牛栏山，直拍大腿，“又没看到，又错过了！”
两人颠颠地跑来给康熙请安，说起要坐火车的事儿，康熙道：“再过一阵子，等你八哥再修远一点再说。”
两人不依不饶，康熙道：“你们去忙你们的事儿，等明日朕要亲自去趟新学，看看你们造出来的战船模型。”
“战船吗？”老九讶然，看向胤禄，“造出来了？哪儿呢？新学的人连战场都会造了，你们这是打哪儿弄来的这么多能人。”
“同造船的工匠学了许多能耐。”
老九慨然，道：“当真厉害，当真厉害。你手中事儿这么多，忙得过来吗？那什么报还归你管吗？”
胤禄瞧他一眼，嘿嘿笑，知道他这是想将弘晸弄进来，“我倒是管的过来。”
老九笑道：“我还想着叫弘晸去帮帮你，他没什么大出息，比不上弘昀聪明，没有弘昇的武力，不知道日后是个什么前途。”
康熙瞧他一眼，失笑道：“你的爵位还不够他继承的？”
“到底想着能叫他为朝廷效力。”
胤禄没吭气儿，科学报事关学问，弘晸懂什么，至于民报，是朝廷喉舌，一切还要看四哥的意思。
康熙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道：“这事儿你去问胤禛不是更好。”
老九没好意思说因为立储的事儿四哥将他训了一顿，胤禄在一边儿偷笑，三人说了会儿话，外面有人来传说是恒亲王来了，两人对视一眼等着他进来看他说什么。
……
胤禛将总理事务王大臣、满汉文武大臣、九卿召来，一同商议立储之事，虽说商议，但还未等众人开口，他便已经做了决定，“我登基不过月余，便有大臣纷纷上书提议立太子，我琢磨良久，决定秘密立储，只交与诸位王大臣知晓，诸位觉得如何？”
十六犹豫一瞬，马齐已然开口道：“是，臣等遵旨。”
十三道：“一切听凭皇上做主。”
其余大臣对视一眼，因为不敢反对，十六心中抓挠，也只能说是。
胤禛满意，道：“若一旦有变，你们便可拥立储君继承大统，如此也避免了仓促之中慌忙抉择，贻误大事。”
“皇上英名。”马齐道。
次日，胤禛给总理事务王大臣们看了他所立之人，然后将诏书放在了匣子里，命人放到光明正大匾后。
马齐看到上面的人命既诧异又觉得在清理之中，可是还是忍不住道：“嫡长犹在，储君非我满人……”
雍正目光变得极其凌厉，“你想说什么？”
马齐还是忍不住道：“皇上三思。”
老九道：“太上皇所选之人，马大人难道也要反对吗？”
马齐想到太上皇一直将二阿哥带在身边，二阿哥也的确是人中之龙，忍不住觉得可惜，到底血统上还是叫人诟病，十六道：“皇上至孝，难道你们要皇上违逆上皇之意吗？”
马齐等诸位辅政大默然。
十六笑道，“皇上这个法子好。”
雍正轻应了一声，看向十三，“怡亲王觉得呢？”
十三含笑道：“皇上圣明。”
胤禛觉得舒心，此事终于定了下来。秘密立储制度宣布后，众人果然消停许多，其个中好处大家心中清楚。
康熙朝的皇子争斗犹未完，没有什么比秘密立储来的更好了，大臣只需办事，不用在为了争夺储君之位耗费心神，皇帝也不用担心太子会夺位，储君亦避免受到攻讦。
胤禛为自己这项发明感到痛快。
消息在传到康熙耳中的时候，他不由将目光落在俯首忙碌的弘昀身上，老四这一招颇机智。
不过他也好奇他立的到底是何人。
弘昀回头，见康熙和乌日娜立在远处，赶忙跑过来，“阿玛怎么来了！乌日娜。”
乌日娜行礼，“二阿哥吉祥。”
康熙眼神落在指挥的老八身上，他晒黑了许多，“修路的事交给你八叔就是了，何必日日来。”
弘昀笑道：“我帮帮八叔，等会去新学。”
康熙颔首，老八走来行了礼，带着他们一起看了各处修建的情况，康熙摇着扇子，望向远处，道：“怕是还一二年才能完工。”
老八道：“不如再征调一些百姓……”
“不可。”康熙强硬打断，“不可太过劳民，慢慢修，火车也在试运行中，朕不急。”
将各处的路巡视了一遍，康熙带着人去了新学，到时，新学里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康熙好奇，“这是又做了什么出来。”
梅玉成赶来，见了礼，带着康熙去了实验房里。
那些学子正围着一张桌子议论呢，康熙侧耳听了一会儿，听见他们说什么“吃水”、“排水”、“航速”还有“炮室”“弹药库”等等。
康熙听不太懂，走进去，众学子听到有人呼“见过皇上”的时候，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齐齐跪在了康熙面前。
这一下将桌面上一个丈长的铁甲战船模型露了出来。
康熙诧然地看着上面的战船，疾步过去，只见铁甲战船悉由钢材铸就，以两胀往复式的蒸汽机为动力，环绕水带全钢装甲，船上陈列着轻重各类型火炮，为首的大炮是新造出来的火炮，虽然只是一个模型，但是已经能够看出它的威风样貌，与之前见到的大船丝毫不同。
康熙吃惊，“这是何人所设计？”
梅玉成看向其中一个学子，全尽节立刻道：“是二阿哥设计。”
康熙看向弘昀，弘昀立刻道：“是学子与造船的匠人共同想出来的，怎能推功于我而埋没真正的人才，全尽节，你出来回话。”
那个叫全尽节的学子上前行了大礼，康熙瞧了弘昀一眼，眼中有笑意，“你叫全尽节？”
“是，奴才全尽节叩见皇上。”
康熙温和道：“你设计的？”
“回皇上的话，若无黄先生教导，若无二阿哥启发，奴才设计不出这样的战舰。”
康熙笑道：“起来说说你设计这战舰的思路和用法。”
全尽节称是，起身拿起一边儿的竹鞭指着各处解释起来，从吃水深度，排水量，还有行径的航速等等。
康熙不住点头，道：“这只是模型，可以下水吗？”
“只是模型。”全尽节恭敬道，“不能下水。”
康熙看着这条船，心中满意不已，伸手扶着弘昀，道：“这船瞧着不错。”
弘昀从他眼中看到了某种神往，微微一笑，道：“皇玛法要不要去化学科瞧一瞧？”
“走。”康熙来了兴致，两人一同过去的时候，康熙轻声道：“应该让你阿玛来看看。”
弘昀微微一笑，道：“是。”
康熙慨然道：“若是早日弄出来就好了，你阿玛那个性子……”
弘昀笑道：“皇玛法雄心壮志，只要下令，阿玛一定全力施行，再说还有孙儿呢，孙儿一马当前，但为皇玛法效力。不过财政上吃紧……”
康熙摸了摸他的脑袋，仿佛他还是那个小孩子，“朕知道，朕知道。”
康熙对自己临近暮年感到无限的遗憾，这样的宏图霸业他不能再开拓了。
弘昀说的对，西洋重视这样的学问，早晚造出这样的东西，胸怀利器，必起杀心，重器在手，怎会没有逐鹿天下之心呢。
回到畅春园，康熙命人传话宫中，他要问清一件事。
胤禛没有等到次日，当即出宫面见康熙，康熙放下手里的书，对魏珠呢喃，道：“滴水不漏，朕这个儿子……传他。”
胤禛进来恭敬道：“儿臣叩见汗阿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