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昀提笔,挺胸,款款写下一个永字,手虽然还抖,但已经有了清秀的姿态,胤禛满意,“明日将这个字练一篇,晚上我查看。”
“是。”
胤禛将他提下去,道:“传饭菜吧。”
苏培盛忙出去传膳,不想半路遇到了来送饭菜的福晋,苏培盛赶忙道,“奴才就叩见福晋,拿福晋金安。”
福晋披着紫色的大氅,手里还拿着一个暖炉,身后的两个丫鬟提着食盒,她忍不住道:“这么晚了,爷怎么还没用膳?你这奴才在一旁伺候也没了嘴还是怎的?”
苏培盛连忙告罪,“爷在教二阿哥写字,奴才也不好打搅。”
福晋脚下停了停,猛然转头看去,“爷在亲自教弘昀写字?”
苏培盛愣了一下,“是。”
“二阿哥出息了,”福晋笑道:“弘昀在爷那儿待了有多少天了?爷现在要上早朝,弘昀夜里可会打搅到爷?”
苏培盛谨慎道:“倒是没听爷抱怨,想来二阿哥还算乖巧的。”
福晋点头,温和道:“那就好。不要扰了爷便好。”她瞅了眼屋檐上的雪,抬步往前走,才走到伴月居的门口,就听到了四爷的笑声和孩子咿呀的声音,“三阿哥也在?”
苏培盛道:“是,爷今日回来叫下人将二阿哥和三阿哥带到了伴月居,逗了一会儿两位阿哥,想来也是想大阿哥的缘故。”
福晋垂目,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浑厚的声音,她推门而入,正好看到两个孩子都腻在爷的身边,父子三人笑做一团,爷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福晋抬步进去,“爷吉祥。”
“起来吧。”
弘昀赶忙上前,恭敬行礼,“弘昀给嫡额娘请安,嫡额娘万福金安。”
福晋笑着将他拉起来,“快起来,哪有那么多礼数。这么晚还没吃饭,饿了吧?”
弘昀笑笑,“多谢嫡额娘。”
胤禛将孩子交给嬷嬷,道:“你吃了吗?”
福晋笑道:“吃了,这么晚了,爷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呢。”
“福晋说得是。”胤禛淡笑。
饭菜上了桌,胤禛道:“今日我去尚书房看了弘昀。”
福晋立时道:“如何,他可还好,吃的用的都够吗?”
胤禛颔首,“宫中怎么会有人苛待,何况有额娘看着呢。”
福晋点头,“是,瞧我,上次弘晖回来,我明明问过的,就是忍不住担心。”
弘昀道:“嫡额娘这是慈母之心,想来哥哥也极想念嫡额娘。”
“弘晖懂事,一切都好。”胤禛不喜太过儿女情长,人在宫中又不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道:“不要时时在他面前做柔弱之态,他是嫡长子,将来还要承袭我的爵位。”
福晋欲言又止,强忍了继续问弘晖生活起居上的事儿,又得这么一说,便也无法再说什么,“是,弘晖读书可用功。”
胤禛唇角微弯,“自然,他读书勤勉,汗阿玛奖了他一个望远镜,走的时候他还叫我带回府上。”
福晋喜道:“弘晖争气。”
“自然。”胤禛命人将望远镜拿来,递给她,“你看看。”
福晋小心接过,拿起来看了看,有点兴趣,但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胤禛招手,福晋上前,胤禛给她示范了一下,“放在眼睛跟前,窗子打开,你瞅瞅外面。”
“哎,好。”福晋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在一只眼睛处,,四爷近在眼前正看着他,她吓了一跳,“这,这东西……”
“看远处的东西。”胤禛也被她吓到的表情逗乐,推开窗子,“来,看看外面的树。”
外面夕阳已经落下,暮色笼盖了大地,院子里夜色逐渐漫上。
她举着望远镜,看到了庭院远处的树,树上的雪看得一清二楚,还有远处墙头上的积雪,甚至还有隔壁老八家那棵高大的杏树。
“四爷,这东西竟能看这么远,还能看到老八家呢。”她声音欢快无比,少了往日的端庄恭顺,多了几许活泼,这倒是难得,胤禛道:“这东西就是用来看远处的,弘晖因为读书读的好,汗阿玛特意赏他的。”
福晋放下来,欢喜不已,“弘晖真出息,皇上喜欢他就好。”
胤禛将窗子关上,道:“别站在风口处,一起用膳吧。”
“爷和孩子们一起用吧,爷,这望远镜能不能给妾身?”
胤禛启唇正要说这是弘晖给弘昀的,不想一边儿的弘昀应声道:“哥哥本来就是为了孝敬嫡额娘,叫嫡额娘高兴的,阿玛就不要贪玩儿了。”
胤禛捏他的耳朵,“说什么呢?”
“哎呦哎呦,疼疼疼——”
福晋觉察出不对,道:“爷喜欢那这东西留在爷这儿也是一样的。”
胤禛道:“听弘昀瞎说,难道我还能截下弘晖给你的孝敬,拿去吧,我在宫里什么没见过。”
福晋欢喜,面上镀上了一重红润,“爷快快用膳吧,当心凉了。”
“好。”
见她布菜,胤禛道:“你回去吃吧,日后不要等这么晚,该吃什么吃什么。”
福晋缄默一笑,摸了摸三阿哥的小手,“阿哥是不是也该吃东西了,三阿哥长得真好。”
吴嬷嬷恭敬道:“是,奴才这就带阿哥去用膳。”
福晋颔首,拿着望远镜告退,一路上行走的步子都带了欢悦之情。
胤禛目送福晋远去,收回视线时看向弘昀,对望远镜一事沉吟一瞬,“那东西……”
弘昀给他夹了一块羊肉,“舐犊之情慈母之心,是最最宝贵的东西,那是母亲对孩子的念想,哥哥当初进宫时的嘱托我和姐姐都记在心里呢。”
胤禛见他说的郑重,面上是熟悉的悲悯,他心中一烫,也给他夹了一块肉,“成,那我就不必费心补偿你了。”
“啊?”弘昀赶忙道:“还有补偿吗?是什么?我想要。”
“吃饭。”
弘昀凑过去,“阿玛,求求了,是什么东西啊?是火铳吗。”
胤禛拧眉,带着犀利地打量,“你从哪儿知道的火铳?”
“那本书里也有火器营造啊,我喜欢武器!”弘昀啃着肉,要的理所当然,“以后我要成为大将军,当然要用最厉害的武器,要不然,冲上去就成炮灰了。”
“炮灰?”
“就是被炮炸成灰。”
“胡言乱语!”胤禛怒道:“嘴里没个忌讳!这话你也能说出口?”
弘昀怕怕地看他一眼,见他十分严肃,毫无软化的迹象,忙道:“我开玩笑的。”
“这玩笑话是能随口说的?你去同你额娘说说看,看她如何想!不孝子!父母犹在,竟轻言生死!混账,教你的魏先生没有同你说过吗?!”
弘昀连忙滑下凳子,来到他身边,正色道:“阿玛我错了。”
“滚一边儿去。”胤禛懒得搭理他。
“我当真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他举起小手,“我发誓,如果今后再说这样的混账的话,就让我……”
胤禛目视他,眼神严冷,弘昀一面觑他,一面道:“就让我以后……只能吃素……再也吃不到肉……不行不行,这个不行。老天爷童言无忌,这个不算,我重来。”弘昀认真地对着天道。
苏培盛在一边儿看得直笑,胤禛眼中也染上了笑意。
“就让我以后不能再吃爆炒鸡心……等等,就让我不能再玩儿跳房子。”
胤禛怒漠然道:“就让你日后不得习武。”
“那怎么能行呢?”弘昀急了,“我以后要当将军的,我要给阿玛和额娘争气呢!”
“用不着你争气,有弘晖足矣。”
弘昀想了想道:“总之我不说就是了。”他爬上凳子,一边儿的小太监忙不迭地护着,怕他翻倒。
……
正院内。
一豆烛火亮着,将床的女人密密笼住。
福晋拿着手里的望远镜瞧着东面稍间里的妆台,铜镜,首饰盒,还有正厅的香炉、矮松盆景,清晰可见,看了好一会儿,她爱惜的摸索着筒身,眼中俱是思念。
“福晋,夜深了,该歇息了。”菱角轻声道。
福晋摸着望远镜没有说话,久久之后,道:“菱角,我今儿去书房时,看到爷抱着三阿哥,苏培盛说爷还教弘昀习字呢。”
菱角道:“民间常说,父母爱幺儿,爷是严父,也难免俗。”
福晋捋着头发,“爷也这么教过弘晖,只是总是过于严肃,极少与弘晖玩闹。爷是不是更喜欢李氏生的孩子?”
菱角柔声安抚道:“福晋怎么会这么想,大阿哥是爷的嫡长子,爷寄予的期望厚重,自然不能像对其他人那样嬉笑无状。”
福晋点头,但话是这么说,可想到推门见到的场景,她还是觉得异常刺心,忍不住心疼儿子,弘晖看他阿玛时流露的眼神总是孺慕与期待,可爷极少有笑脸,总是严肃着,弘晖也不敢过于亲近,生怕触怒。
可是爷对着那两个孩子就会放下父亲的威严,俨然一副慈父之态。
“日子还长,从来不看今时今日,大阿哥去了宫里,得了皇上的看重,日后必然荣耀加身,前途无量,什么都是虚的,唯有这些才是实在的。”菱角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福晋想想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比四爷得德妃娘娘看重,可四爷如今是贝勒,而十四阿哥还没有爵位呢,总是实在的东西抓在手里要好。”
福晋躺下,摩挲着手里的望远镜,“是这么个理,只是弘晖乍然离开我总也放心不下,我老是梦到他,他性子绵柔,又为人端厚,不那么圆滑,你说其余人会不会欺侮他。”
“有德妃娘娘照看,福晋不必过滤,您忘了,四爷赠了十四阿哥银两,难道十四阿哥能放着自己的侄儿不管吗?”
福晋点头,笑了笑,“是这个道理,瞧我。”
“福晋是慈母之心。”菱角温柔劝慰,也忍不住心底里叹息。
福晋摸了摸身边,触到那儿的冰凉,扬唇,其中尽是苦。
自打赵嬷嬷暴毙,四爷还是怀疑了她,除了初一十五,几乎不再过来留宿。不过,李氏那儿爷也没有留宿几日。
这让她心里微微舒坦了许多,如今几个妾室得了宠,想必她也不好过吧。
可她料错了,长乐埋头画间,除了给王贵人画画,便是教阿媛作画,因为手头接了这活,她已可以较为恣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那个男人的事儿,压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作者有话说:
要不要继续更?
第85章 胤禛的心腹她想要
◎你有心机,我有筹谋。◎
正月匆匆过去, 胤禛忙碌起来。
闲时他会逗逗儿子,忙时,一句话也同孩子们说不上。
有时踏入跨院后, 他才想起之前说过的话, 不免进退两难,苏培盛总是能在这时候体察主子的心意,道:“奴才记得钮祜禄格格就在这院子里。”
胤禛抬步跨入, 院子里能听到孩子们的嬉笑声, 暖黄的光从屋里照出, 带着暖意,他看到了屋角处的雪人, 那是女儿堆的。
苏培盛叫身边的小太监去给对面传话, 小太监去后复返,在门口同苏公公低声道:“侧福晋说这就叫人给小厨房吩咐,一会儿就叫人送来饭菜。”
苏培盛拧眉, “侧福晋难道不来拜见吗?”
小太监道:“侧福晋许是不想打扰爷的兴致?”
苏培盛敲了他一下, “蠢材!”兴致哪儿在这儿!
如此二月过了好些天, 依旧不见李氏来问, 胤禛自然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他也懒得再惯着她,去了苏氏耿氏的院子。
二月初七,长乐去拜见了福晋, 直接道明来意,“四爷有国事要忙, 只匆匆看了画, 却忘记带去宫里, 妾身不得入宫, 不知福晋可有空闲,能否带妾身一同入宫,或求福晋入宫令牌一用。”
福晋轻描淡写道:“你放那儿吧,改日我送去额娘宫里便是。”
长乐起身,道:“那便有劳福晋了。”
人走后,福晋命人将画拿来,她展开,看到纸上如真人一般的画像,心头忽忽然震撼难言,李氏好大的本领,这画,画得如同真人一般!
她哪里来的这样的本事?!福晋沉思半晌,命人收拾着装,她打算趁此机会入宫看看弘晖。
——
这日,胤禛回到府上时已过了午时,回到府上只见书房门口立着一个丫鬟,他下意识地皱眉,冷冷道:“你是苏氏身边的丫鬟?”
丫鬟一礼,赶忙道:“是,奴婢叩见主子,主子万安。”
胤禛严厉道,“什么事儿,不是说过没事儿不要来伴月居,苏氏难道不知道?!”
丫鬟立即道:“爷恕罪,格格叫奴婢来是给爷报喜讯的。”
“说。”胤禛负手,冷目不甚耐烦地盯着眼前的丫鬟。
那丫头谨小慎微道:“格格前些日子不大舒坦,今日请了府外的郎中,郎中说,格格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当真?”胤禛诧然,怔了一下,眼中略略浮起一丝欣喜,“怎么不早说,福晋可知道,为何没有请太医?”
“格格小日子有些不准,自己个儿也不敢信,眼看有些日子了,这才请了郎中。福晋因去了宫里还未回来,所以便没有请太医。”
“糊涂!”胤禛抬步朝苏氏院子里走去,“福晋因何去宫中?”
“奴婢也不知。”
苏氏有孕的事儿很快传遍府上,一时间众人往来不断,四福晋回来后,屋里的大丫鬟青竹立刻迎了上去,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福晋猝然听见这消息,愣了一愣,“当真?”
“是,贝勒爷后来又叫人请了郎中,已是确凿无疑了。”
福晋略略沉吟,笑道:“这是好事,府上终于又要迎来新生儿了。”她只生了一个,其余的孩子皆出自李氏,其余人能怀,的确是好事一桩,“准备一些缎子,等会给苏格格送去,免了她以后的礼,让她好好养胎。”
“是。”
菱角睃了一眼福晋的表情,道:“若是苏格格日后生了孩子,福晋也可以将孩子抱到自己名下。”
福晋冷淡,“爷不会让我再养孩子的,有了李氏那两个孩子,我也不想再沾手,没得出了气力还落得一身的埋怨。”
菱角道:“是,反正不管何人生的,都越不过大阿哥去,也都得叫福晋一声额娘。”
福晋点头微微一笑,问青竹,“李氏什么反应,依她的脾性,怕是有的闹?”
青竹道:“侧福晋听说消息,一早就命人送了礼过去,三匹缎子,还有燕窝阿胶等补品。”
福晋颔首,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懂事了。
书房里,胤禛猛地扫落桌上的东西,砚台碎裂一地,墨汁撒了一地,几支上好的湖笔也全都跌落在地。
他一脚踢翻了脚炉,脚炉中的炭滚落一地,屋外前来禀事的海保吓了一跳,推门而入,“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