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宫门前的时候,胤禔几个正好从乾清宫出来。
几个兄弟热络的说着什么, 全都以胤禔为首, 那拥簇的模样与他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太子提着刀一步一步上前, 老八瞧见,疑道:“太子, 你怎么……”
胤禔眼中满是轻蔑, 看着后面疾跑的侍卫和胤禛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到他手里的刀,道:“汗阿玛没放二弟出来, 你这是抗旨!”
“抗旨又如何?!”胤礽听他连太子都不叫了, 顿时愤然挥刀朝他砍去, 众人大惊, 老八十四立马避开,胤禔因太子骤然出手被他砍中了肩膀。
十四一把将太子抱着手臂,“太子,这是乾清宫, 你持刀来此难道是想弑君!”
老十要上去劝说,老八一把抓着他, 老十愣了一下。
这时便见太子疯了一般的踢开十四, 挥刀不止, 众人四散开, 胤禛疾呼,“二哥!速速收手!这是乾清宫!”
胤禔看着疯狂不似平日的太子,捂着受伤的肩膀,吃痛道,“你疯了,你要弑兄杀弟!”
守卫的侍卫几下将太子拿住,速速进宫回禀康熙此事。
康熙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当即气得眼前发黑,梁九功赶忙将人扶住,“皇上,皇上!”
“蠢货,蠢货!他这是要做什么!”
康熙大步出去,胤禔几人看到他来,纷纷诉苦。
康熙触到了胤禔身上的血迹,当即双目聚了滔滔怒气,看着被压制在地上的太子,提起来,狠狠地给了他几个巴掌,“你这个畜生,你要做什么?你要杀朕?你杀,你杀!”
太子被打得生疼,手里的刀应声落地,几个月不见,汗阿玛依旧龙威如故,可是往日的疼爱一点也看不见了,他狂笑起来,“汗阿玛要废了我是吗,这太子是汗阿玛所封,要废便废吧!”
康熙被他的狂悖忤逆伤到,一把将人丢开,点头,沉痛而愤怒,道:“好,好,好!”他怒喝着扭头就回了乾清宫。
胤禛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高深而清淡如天际流云的笑。
次日,太子持刀入乾清宫并砍伤大阿哥的事儿不胫而走,顿时引起朝廷一片哗然,太子居然在皇帝所居的宫门前持有兵刃,这是要谋反!
请求废太子的声音一时之间甚嚣尘上,而康熙在愤怒中早已做了决定,经过一夜之后他准备祭天宣布废太子。但胤禛也没逃过怀疑,被以为是太子一党,也被锁拿关在了内务府。
太自被废这一众人所愿的事儿终于尘埃落定。
大家都压着一份久久期盼而又不能大声宣扬的喜悦走在路上,不少人的脚步轻盈。
然而这点喜悦也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一点奖励罢了。
因为众人必须要面对一件事儿,那就是,接下来,要站在何处?下一个可以取代太子的人是何人。
三贝勒府上。
胤祉在院中不停走动,他一向温吞的性子不见,此刻只有惶惶不安。
太子被废了,这个额娘曾经养育过的兄长就这么被废了。
难道真的要让老大当太子吗?
他眼中几缕轻蔑倾泻而出,凭他那个蠢样子吗,被几个人捧着还真当自己是太子了。
太子跋扈可老大也不遑多让。
他眼中闪过一丝机敏。
……
太子被废以后,康熙病倒了。
老九听说太子被废这事儿的时候还在命工匠赶至东西呢,没成想,竟然发生了这样天崩地裂之事儿,他惊讶地久久不能言语,一捶大腿,“这样大的事儿,我竟然才知道,早知道就好好上朝了。”
为老八一片欢喜之后,他听说胤禛在被关了起来,赶忙去找了十四,商量着去给老四求情。
四哥是第一重情义之人,绝与太子没有瓜葛,他们敢作保。
胤禟因为年前对康熙多有侍奉,康熙对他好感与日俱增,即便有时候不见他,但胤禟还是会到乾清宫里磕个头,然后多的也不说。
这叫康熙感到十分安慰。
一个将他背起来的老五,一个胤禟,都叫他十分宽慰。这两个往日不怎么看好的人竟然还颇叫人舒心。
看到二人跪在面前,康熙道:“老四有没有与太子结党,还需后观,你们拿什么保证。”
十四道:“四哥虽然看了几回太子和十三哥,但那是出于兄弟之情,太子将四哥踢昏之事众所周知,无非是知道汗阿玛虽然伤心太子做下那些事儿,但心中依然牵挂,所以才前去探望,对十三哥也是如此。
我之前也疑惑四哥是不是待太子太殷勤了点,但四哥说起儿时太子关照他的事儿,实在因为念着昔日兄弟情义,汗阿玛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户部的人,四哥在劝谏太子时,如何被太子训斥的。”
康熙动唇,胤禟也道:“正是呢,我年前去四哥家里的时候,听弘昀说四哥说起汗阿玛当年为他驻军不发的事,都哭了。”
康熙黑眸一凝,“一切等查过了再说,你们与老四关系倒好。”
胤禟面对他的疑惑直言道:“救命之恩,儿子不敢忘。”
十四道:“我出生晚,四哥在汗阿玛跟前行走的时候,我还不大,与四哥情意也不深,但与四哥一同办差的时候才深觉四哥为人,我今日为他说话正与昔日四哥去探访太子一样。还请汗阿玛明鉴。”
“四哥是个重情义的人,请汗阿玛明鉴!”胤禟也结结实实在地上磕了一下。
康熙沉吟片刻,道:“朕自有分辩,你们先退下吧。”
“汗阿玛!”十四急切,胤禟给了他一个眼色,道:“汗阿玛好好调养身子,儿臣告退。”
十四将要说的话吞了下去,跟着胤禟离开了。
二人走出乾清宫,抬头看了明丽的日头高悬在天际,十四嘴角一勾,事情正按四哥所谋划的那样发展。
隔绝太子与汗阿玛之间的联系,令太子惶惶不安之下孤注一掷,没想到事情比他们谋划的还顺利,太子给了个大的——在乾清宫门出砍人,他是真的疯了。
亏得四哥待太子那么恭敬,时时包容体贴,处处为他说话,他竟然对四哥内眷存了那恶心人的心思,实在可恶可恨!
想到这儿他就嫌弃不已,不免也对四嫂十分敬佩,太子脸上的伤居然她打的,哈哈哈哈。
胤禟道:“现在朝中更看重大阿哥还是八哥,那些王公大臣可全去了大阿哥那里?”
十四叹息道:“现在朝中是十分看好大阿哥,不过也不妨紧要,八哥这回办事得力,十分得汗阿玛认可。”
胤禟愧疚终于少了点儿,这几个月他送去了不少银子,但一直没脸见他,想来八哥在那些人中周旋十分苦辛,十四拍了拍他肩膀道:“过去了,八哥都没说什么,走,咱们去八哥府上喝一杯去。”
“走。”胤禟兴冲冲道。
……
胤禔反复打探老八的动静,知道在养伤的这段日子又笼络了不少人当即一声冷笑,道:“去给王御史说一声,就说太子既然已经被废,可以考虑重新建储,有高人给胤禩看相,说他福气至深,有大造化。”
底下的人听了后果然去操作了一番,在五月初的时候,大臣们开始就建储一事上书,康熙本就心头烦躁,看到这样建议当即大怒,很快他看到有人在折子上夸赞八阿哥,说有人给他看相,说他贵不可言,震惊得同时不免气急败坏。
胤禩万万没想到有人将此事揭发出来,被锁拿到皇帝面前时只觉懵然,康熙劈头盖脸将他一顿臭骂,叱他结党,说他没有为臣之心。
“你为何看相?”康熙怒问,“你已是皇子,已是贝勒,你还想贵到什么程度?”
老八叩首不止,反应也算快,道:“儿子久久无嗣,找人看相是为了看看我能不能有后,那张明德不过是个游走在众人中的。”
康熙闻言,忖度他神态,见他果然一幅被冤枉了的样子,道:“你那福晋善妒,叫你绝嗣!”
老八叩首道:“福晋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并无过错,想来是儿子福薄。”
康熙虽然语气上没有那么严厉了,但对他的怀疑不减,老八也不停地想主意,道:“那张明德是个江湖骗子,胡言乱语,四哥还命人将他打过一顿,后来求到儿臣门上,儿臣厌烦他,早就将他打发走了。”
“还有老四的事儿?”康熙厉眸盯着他,不想老四也参与其中。
“那骗子似是说给四哥算了命,四哥不满将人打了一顿。”
康熙强压着怒气,对看相人的张明德本人,即刻下令搜补,对老四和老八曾生出的欣赏之意顿消。
张明德很快被抓到,康熙命人好好审问了一番,这一查不好,竟然查出许多人暗恨太子,与之共同谋划要杀害太子,甚至准备了江湖上的异人。
康熙震惊至极,张明德还交代,的确给多人看相,由其是给八阿哥看过相,也给四阿哥算过八字,不过是给一个孩子算的,八字送上来的时候,康熙飞快一算,立时明白是哪个孙儿了。
康熙大为不解,若说胤禛无心,他也请人算八字,若说他有意,可却是给孩子算的,而且还不是嫡子。
这叫他愤怒的同时,也不免疑惑。
胤禛没想到自己才从内务府放出来,又被提审至康熙面前。
康熙第一句话便是,“你找张明德相过面?”
胤禛诧异,不是老八几个干出来的事儿吗,怎么变成是他找人相面了,他想起叫人算八字一事儿,忽然心中一紧,“儿子为何要找他相面?汗阿玛明鉴,儿臣不曾。”
康熙又问,“你找他算过八字?你算八字做何?”
胤禛眸孔一缩,道:“儿子是给弘昀算的八字。”
“好好的,为何要给孩子算八字?通过他看你的命数?”
“儿臣岂敢。”胤禛大呼冤枉,要是他做了他认罪便是,但压根儿不是,连忙道:“不瞒汗阿玛,弘昀聪慧异常,三岁学字,四岁读书,除却小儿的蒙学之物,还读史书列传,儒学算学一点即透,且常有惊人之语,师傅夸赞,传教士钦佩,儿臣……怕他过于早慧而难以长寿,便找了两个人算命,不想这二人满口胡言,儿臣还将两个骗子打了一顿,汗阿玛若是不信,大可以找二人审问,儿臣愿与他们当堂对峙。”
康熙是知道张明德说了什么的,见胤禛说的与他们所言一一对上,生气的同时,也不免觉得有些滑稽,道:“亏你想的出来这主意!”
“儿臣愚昧。”
康熙凝眸看向他,“张明德给老八看相一事你可知道?”
胤禛屏息,来了,这才是正题,看来是老大动手了,如今太子被废,两人皆有些坐立不安,鹬蚌相争,如此最好不过。
“张明德游走各处,儿臣略有耳闻,所以托人找到他们给弘昀算卦,对看相一事实在不知。”
康熙的确没从张明德几人那儿听说他参与到看相的事儿中,情绪缓和不少,道,“弘昀史书看到哪儿了?”
“还在读汉书。”胤禛神色缓和了几分,说起弘昀面上多了几分自豪,“有时睡前,还叫儿臣给他讲历史掌故,不讲就不睡,听到晁错被杀时十分叹息,最近还对着商君大发议论。”
“哦,说了什么?”康熙有点感兴趣了。
“弘昀说商鞅是另一个晁错。”
康熙微怔,含笑,“怎能一样,商鞅是法家。”
胤禛笑道,“儿子也是这么说的,弘昀说晁错要求削藩引起众怒,其虽被杀,但其谏言照旧施行,商鞅忠心侍君,虽被杀,但商鞅之法未改,故杀他们,不过是平义愤换人心罢了。”
康熙这回是真真惊讶了,“果真这么说?”
胤禛颔首,“不仅如此,还对儒家法家胡乱议论呢。”
“哦,他说了什么胡话?”康熙暗暗留心。
“他看了儿臣的几本易学书,十分感兴趣,将儒家与法家比作阴阳,说二者共生,一个为皮,在明处,一个为骨,在暗处,骨无皮则令人震悚,皮无骨则难以独行云云,牵强附会,大放厥词,被儿子训斥了一番。”
“这话听着新鲜,难以相信出自一个小儿之口,莫不是他的先生所言,被他听了去。”
胤禛道:“儿子旁敲侧击过,应为他自己所言。”
康熙叹息,“果然聪慧,难怪你宠爱他,不过确如你所言,聪慧太过,需细心教养看护。”
胤禛道:“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叫先生不要再给他讲史,只希望他不要早慧,平平安安就好。”
“你这又太过了……”康熙有些诧异他对弘昀的宠爱,似也没听说过他对弘晖如此,但想到之前弘昀的表现,那个孩子确实叫人喜爱,想到张明德算的八字,不免十分理解他。
“他若是喜欢听,就讲给他好了,读史明智。我想起胤禄说他推理出了有关圆锥积的原理。”
胤禛茫然,康熙疑惑,“你不知,是了,那时我们还在江南呢,胤禄去了你宅子里,问了弘昀几道题,不想弘昀轻松解答,还给他用实物实验推理了一番,十分聪慧,若非我太忙将这事儿忘了,否则我非要将他接到宫里不可。”
胤禛道:“汗阿玛过奖了,他哪里懂什么。”
“是你不懂,你对算学也不甚感兴趣。”康熙对他如此行为有些不满,愈发肯定胤禟之前说的了,老四不如他会教子。
胤禛尴尬,连忙道:“汗阿玛教训的是,只是汗阿玛夸奖太过,汗阿玛不知他身上的诸多毛病,弘昀好辩,有时也耍小聪明,儿臣怕他在众人的夸赞中得意忘形,不知大道而沉迷小道,所以屡屡训斥,进来有所改观,但也偷偷摸摸的再不与我交心。”
康熙想到了太子,只觉得胤禛所忧愁的与他相同,在这一刻他们父子同作为父亲,有了巨大的共鸣,热情道:“他瞒着你做了什么?”
“那小子被胤禟教唆着要出海呢,对传教士说的海外兴致勃勃,整日里埋头在算学天文中,连先生教的儒学都马马虎虎不如往日。儿臣将两日一次的西洋课改为了五日一回,他不大高兴,现在也不愿与儿臣亲近了,往日里可是有说不完的体贴话。”
康熙怒骂了一句胤禟混账,道:“弘昀喜欢,说明他有这方面的天分,你为何要压着他,又不是不学好,你们小的时候我可没有这样拘着你们。”
康熙十分不满,他对儒学十分精通,但对西洋学问兴趣极浓,那些学问对水利农田对测绘和丈量土地都有极大的做用。
没想到这个儿子如此迂腐,毫无他的开明。
胤禛面上全是尴尬之色,愈发恭敬道:“儿臣知错。”
康熙又道,“不过若是因为此就不与你亲近,实在是他的错,该好好教训!他不知你的苦心,将你亲自教导抛之脑后,将你为他延请师傅先生废得心思忘得一干二净,不知你为他的前程苦心孤诣生怕他学不好,更不知你为他寿数难安,因为一点需求不被满足就使小性子,实在不孝!天下第一不孝子!”
他对胤禛给弘昀看相的意图信了,也不免想起以前与胤礽相处的时光。
那时,他亲自教养太子,与他同塌而眠,闲暇时也会教他读书识字,可是后来过忙,多有宠爱,以至于太子身边的人教唆不止,害了他,令他变得骄奢狂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