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冷冷瞟了他一眼,眼中是见不到底的冷漠与杀意,便把那侍卫吓的背脊生寒,跪在地上再不敢开口。
原本以为经过那日他如此明确的意思,她会感念着他的情意随他回宫,可惜她还是想要逃离,想到她从前的种种,康熙忍住不安,断然开口吩咐,“等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查清楚她们是怎么走的,逃到了何处?若是今日没把人找回来,你们便都提头来见!”
那跪在地上的侍卫脸早已经吓白了,浑身上下冷汗淋漓,颤身开口,“奴才遵命。”
说罢便从地上趴了起来,领着人匆匆出了门去。
康熙瞧着院中景色,一步一步走过院中的每一个角落,梁九功跟在不远处,看着康熙的身影,卑弓着身子并不敢多看多想,约莫半刻钟后,有侍卫来报,“梁总管,在院内的假山里发现了一条隧道,奴才等人通过隧道发现尽头是海边,想来娘娘她们应该已经登船出海了。”
梁九功听完之后,皱着眉头心中暗叹不止,面上却仔细吩咐道:“赶紧去回禀石琳大人出海去找,一定要把娘娘和公子平安带回来。”
康熙这头还不知道情况,他推开李含章平日所居的里屋,康熙缓步进了屋内,眼睛仔细扫过屋内种种,西边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玉瓶,有宋朝珍品的彩玉双绘,也有海外的琉璃玉瓶,黄杨木的书案上既有前朝古书,也有番邦古迹,临窗的花架上摆着迎风的兰草,随风摇曳,好不自在,想来在宫外的她便如这株兰草一般,肆意而又潇洒,带着野蛮的生机,那或许是他一辈子也曾拥有过的东西。
康熙坐在书案前静静的等,抚摸着翻看了一半的书籍上的蝇头小字,心中是浓浓的不解,为何他的宠爱与圣眷就是留不住这个女人呢,为何她就不能甘愿待在他的身旁,一辈子依附于他、忠诚与他呢?
他低头,认真的看完了这本书的最后一个字,心中是无处宣泄的滞闷情思,他好似幡然醒悟,对自己的疑问有了答案,对李含章的执拗也有了答案,可还是有一丝丝的不确定,那丝不确定虚无缥缈又夹杂着淡淡的不安,让他琢磨不住,他惶恐不安,却又迫切的想要寻求答案。
屋外风声渐起,转眼间便是电闪雷鸣,暴雨顷刻而至,海岛之上便是如此,鼻息之间便能风云色变,电光雷鸣之间他好似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他与李含章初次相逢的夜晚,在破庙之中,他如一个稚童一般,慌乱又无助,却丝毫不影响他初见她的心头悸动。
或许两人的缘分早在那第一眼便已经注定,写好了最终的结局。
他心中无端涌起阵阵不安,那不安的情绪好似能淹没他似的,让他喘息都觉得困难,抬起头来,声音急迫而又切切,“梁九功,梁九功?”
侯在门外的梁九功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却不敢离开,听见呼唤他赶紧摸了摸脸上的雨水进了房门,恭敬而又关切道:“万岁爷,奴才在呢。”
康熙站起身来,跨步上前,脸上是梁九功从不曾见过的慌乱与急切,“娘娘她们的踪迹可查到了?”
梁九功理了理思绪,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却听见门外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偌大的雷声把梁九功的回话都堵在了嘴里,门外一侍卫跌跌撞撞滚了进来。
脸上带着凝重与焦急,跪下身来径直开口,“皇上,奴才等人已经在海上发现了娘娘的身影,奴才派人去追,可是此时风雨骤急,派出的船只已经不见踪影了,怕是凶多吉少。”
康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周静的可怕,只有风雨声唰唰在耳,转头呆愣的凝视着窗外的狂风暴雨,心中惊怕的让他步履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引得梁九功惊呼,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康熙的身子,“万岁爷小心身子,娘娘与公子吉人天相,定会相安无事的。”
这种宽慰人心的话语让在场几人都知道不过是希冀罢了,毕竟碰上这样极端的天气登船出海,不过是自己找死罢了。
康熙定了定心思,原本呆愣如死灰的眼眸中露出一道惊人的光亮,带着执拗的决然,“梁九功,即刻清点岛上咱们还有多少人,一炷香的功夫后,随朕出海寻找皇后与小公子。”
梁九功听闻此话悚然一惊,脑子还未思考过来,身子已经跪在地上,开口哭道:“万岁爷不可啊,您身份贵重,前朝后宫、江山社稷,怎可如此冒险,还请万岁爷三思啊!”
那侍卫也反应过来,随着梁九功的话语磕头恳求道:“万岁爷三思,寻找娘娘与小公子之事还是让奴才去吧,若是不能把娘娘与小公子带回来,奴才便自溺于海中便是!”
康熙的目光略过两人的头顶,缓缓扫向远处那暴风雨中的蔚蓝大海,偌大的风雨中让他看不清远方,可那从远处席卷而来的巨大雷鸣之声让他心惊胆战。
康熙心头堵的厉害,这一瞬间他从前世种种想到今生,想到在他以为李含章逝世的那三年时光,明明活着,可一颗心却死寂的如灰烬一般,独留一具空壳,了无生趣,为了江山,为了社稷,他已经赔上了上一辈子,老天爷好不容易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不想自己最后还是如前世一般,不过天地间一孤家寡人而已。
喘息之间他想了颇多,最后留在脑中的还是那张艳丽的容颜、那双执拗的凤眼,心中渐渐释然,目光缓缓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带着不容置喙的随和,“太子年少才绝,仁孝无双,登基之后定施仁孝之道,以礼治国,朕相信便是朕今日殒命在此,他也能带领大清国祚绵延,千年不息。”
康熙坚定的吐出这样的话语,可见这一世的太子胤礽早已不是上一辈子的胤礽了,经过这一辈子的调教,胤礽已经是个合格的储君,这一辈子是万万不能再让他当个四十年的储君了,康熙如是想到。
梁九功见康熙如此决绝旋即明白过来,他跟在康熙身边多年,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心道自己已经阻止不了了,他唯有苦笑着叩首,“既然皇上执意如此,奴才便誓死追随,定会随万岁爷一道带回平安带回娘娘与小公子。”
那一旁的侍卫见此,也扬起一张脸朗声坚毅道:“奴才也定誓死追随万岁爷,定会平安带回娘娘与小公子!”
康熙笑了笑,低声道了一声好,沉下心气,迎着暴风骤雨坚定的跨出步伐,任由狂悖的风雨肆意的打在脸上,顿时睁不开眼睛,在风雨之中康熙忍不住放声大笑,脑中浮现李含章的面容大步流星的往海边走去,姿态决然,风雨之中偏偏又气定神闲,梁九功紧紧跟随在身后,心中希冀,希望娘娘与小公子平安归来,能感念皇上一片真心,与万岁爷恩恩爱爱,两不相疑!
第85章
◎晋江首发◎
狂风席卷着暴雨,海上叠浪层层翻滚,推着大船左右摇晃,李含章一身家常的玉色芙蓉衣裙,外罩着一件石青色缠花鼠毛大氅,发髻利落的挽起发尾间缀着流苏细钿,雨光之中微微摇晃,霎时好看。
李含章撑着油纸伞从甲板上进了屋内,卷起一身湿冷,脸颊湿润带着雨水,羽翼般的睫毛也泛着湿气,身上的衣衫浸湿了大半,忍者透骨的寒气。
张恒、范东南两人紧跟着进了船内,待几人落座后,李含章用绣帕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端起一旁的热茶捧在手中,氤氲的水汽缓缓升起,遮住了她清冷的眼眸。
昏黄的船舱内,定定坐了片刻,垂着头缓缓拨弄着手腕上的一双如意云纹翡翠镯子,她不开口,张恒与范东南也只得面面相觑,不敢打破船舱内的平静。
又过了片刻,李含章回过身来喟然长叹,伸手轻拂过鬓间秀发上的水珠,碧波流转,缓声开口道:“锦然他们此时应该到了吧,今日这样的风雨,若是没到便在附近的岛屿上展缓时日也不要紧的。”
张恒点了点头,露出几分笑意,“夫人放心就是,小公子他们与我们走的两条航线,按时辰算来,此刻也该在麓山处歇脚,一日后便能出了大清海岸,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咱们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了。”
范东南也放下手中的茶盏附和道:“是极,南洋那边咱们经营了好些年了,相比在大清的偷偷摸摸,咱们在南洋还自由自在些。”
李含章嘴唇轻扯了两下,露出一个苦笑,“范先生不用为我找些接口,到底是因为含章的事情,让你们拖家带口,远离故土。”
张恒不欲她继续这个话题,饮了一口茶水,方又开口,“夫人,咱们与公子兵分两路,我们这条航线是大清平日走惯的,且如今风大雨急影响了咱们的速度,怕就怕皇上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李含章眼带讥讽,扭过头去瞧着红木桌案,“咱们这船是耗费了多少财力物力,招了多少外国工匠潜心研究了好几年,才能在今日这样极端的天气海上行进,他就算有心抓我们,怕是也不敢出海而来。”
这话即是,大清这几年虽然开放了海上沿岸贸易,与周边小国都有经济来往,可大清却并不愿意去精通钻研这些奇工巧匠,对与船只只能说比之从前先进了不少,可与李含章这只船相比便不足挂齿了。
张恒想到此处也会心地露出一个笑意,“夫人说的有道理,当今圣上心思深沉难辨,定不会为了我们冒险。”
李含章鼻尖有阵阵酸楚,隐在烛火中的眼眸轻轻一笑,他那样绝情薄幸之人,绝不可能为了他处于险境之地。
翩然的烛火中,船舱外却传来阵阵嘈杂喧哗,几人心中一动,起身出了船舱,便见甲板上立着十几随从,打头之人举着火把快速上前,唤道:“夫人,张先生、范先生。”
凄冷的雨夜下,天空中看不到半颗星子,立在甲板之下,冷风透过半湿的衣衫,寒气仄骨,让李含章嘴唇略有些青白,她目光逡巡着甲板上的众人,眉间蹙起,温和开口,“出了何事?”
那人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火把之下唯有一双眼眸亮若璀璨,他朗声道:“回夫人,远处十里开外有一艏船紧紧跟在我们后面,属下怕是官府中的人,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夫人与两位先生出来了,还请拿个主意才是!”
李含章乍听这话有一瞬间的恍惚,神色颇为复杂,开口道:“把望远镜拿来。”
身旁有人忙递上一只望远镜,李含章垂眸接过,具在手中通过镜头往不远处望去,只见小小镜头里一只孤船正在风浪之中步步紧逼。
一侧的张恒等人眼中闪过惊诧,“若真是官府中人,今日风大雨急,一旦出海便是九死一生,这些人当真冒险。”
范东南也取了望远镜看了看,并不惧怕,“他们的船只一般,再跟随下去怕是有船尽人翻的风险,咱们不用管,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就是。”
其余众人也纷纷道是,唯有李含章望着海上层层叠浪,并未出声。
张恒心细如发,自然瞧在眼里,他喉头微微咳嗽一声,众人这才恍然所闻,安静了下来。
“夫人可有其他想法?”
李含章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道:“目前还不知道他们身份到底是寻常渔民还是官府的人,就是官府的人,他们虽是来抓我们的,可到底是条人命,若是船尽人翻,咱们还是要竭尽全力、能救则救才是。”
此言一出,甲板的诸人都静了下来,气氛有片刻的凝滞,毕竟谁人都懂,他们叛逃大清,惹的官府中人竭力追击,若是被抓了回去,都是死罪,众人有心想要辩驳几句,可奈何李含章的身份,唯有涨红了脸,说不出口。
张恒在这凝固的气氛下轻笑出声,他上前几步,声音不大不小,却让甲板之上的众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诸位安静下来。”
张恒掌管事宜多年,积威甚重,一语便让诸人静下心来。
抚了一把下颌上的胡须,才安声道:“夫人所说不无道理,咱们虽然一个是贼一个是官,可在这无边无际的海里,自当以人命为重,能救则救,夫人宅心仁厚,便是对着追击我们的人也尚存一丝怜悯,正是有她这片仁心,咱们才愿意舍了故土奋力追随不是?”
众人恍然,安了心思,原先打头之人这时也笑着出声道:“先生说的极是,咱们这些都是粗人,不懂些什么大道理,可也知人命精贵,有夫人吩咐,咱们定照做就是,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十几人闻言心中再无芥蒂,纷纷举起手中的火把,朗声道是。
李含章垂下眼眸,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温然的笑意。
恰在这时,一道惊雷劈下,照着整个海上恍如白昼,不远处的船上传来阵阵惊呼,众人望过去,恰巧看见的便是船只在大浪之下破碎四散的场景。
甲板上有人惊呼,“呀,船翻了,船翻了。”
李含章举着望远镜瞧去,口里赶紧说道:“不拘是渔民还是官府的人,终究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人命关天,咱们船上有皮筏子,张先生快安排人去救援吧。”
张恒会意,立即带人坐上皮筏子,往沉船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便有人被送上了甲板,李含章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了,带着几个女眷给落水的几人做心肺复苏,做些后续事宜。
偏在这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悲怆的喊声,“娘娘,娘娘?”
这声音颇为熟悉,李含章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扬起脸望了过去,才发现是梁九功浑身湿哒哒的,气息恹恹躺在甲板之上,李含章心中惊异,起身来到他身前蹲下,惊呼出声,“梁公公,你为何会在那船上?”
梁九功泪水来的猝不及防,漆黑的眼眸睁着老大,他半仰在甲板上伸手抓住李含章的袖口,发出骇人的光芒,“娘娘,皇上得知您与公子出海,不顾众人阻拦,非要出海寻您们,奴才等人只得追随,皇上也落了水,您快派人去救他啊。”
李含章一愣,张口欲言,却又好似有什么堵在心梗处,不上不下,让她呼吸困难,心中直道,他便如此放不过她吗?
梁九功却不知李含章的想法,挣扎着起身俯首帖耳,还在哭诉道:“娘娘,皇上放心不下娘娘,在船上还一心想念叨着娘娘与小公子安危,说是只要这次平安回去,他便是放您自由也罢,只要您与公子安稳便足矣,再不逼迫您回宫了...”
梁九功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听,李含章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面上似喜含悲,眼眶中不知何时已经饱含泪水,心中明白他终于愿意妥协了,这一次,还是她赌赢了。
嘈杂的环境下,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过往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她先是轻笑,笑着笑着便有泪水划过脸颊,想起他那样骄傲的男子,原来也会妥协。
随后便响起众人惊呼,只见李含章从船板上爬了起来,褪下大氅,几步疾驰来到船沿处,弯折着身子如箭矢一般跳进水中,溅起层层水花,任由海水淹没自己的鼻息,脑海中尽是那个男子温润如玉的面容,他冷峭的眉眼,他坚挺的鼻梁,他泛着情意的笑颜,他,终是那个能轻易搏动她心弦的男子,那怕时过势移,那怕伤痕累累。
不知过了多久,她雪白的肌肤冷若十二月的冰雪,手臂滑动间失去了先头的伶俐流畅,显得迟钝滞缓,在船上之人的接连劝慰下,她再一次埋头沉入水里,没有找到他,她怎么肯放弃呢?
在海水的压力下,她吃力的睁着眼睛,忽然,她唇角微微勾起,滑过嫣然的笑意,待揽过那人在怀,实实的肌肤相触碰的感觉,才让她放下心来,抿唇贴在他的唇间,以嘴渡气,两人缓缓往水面上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