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点点头不置可否,晨曦透过窗户洒向精致的别院,他缓步走出门去,绕过壁龛又走了几步,大门口立着一作小厮打扮的侍卫,梁九功给他递了一个眼神,那人便赶紧打开大门,康熙走出大门,便如蓦然走进一幅生动的图画似的,鸡鸣狗叫之声似乎从远方缓缓传来,百姓沿街叫卖的喊声让康熙有片刻的呆愣,房屋寥寥炊烟升向碧空,他回过神后抿了抿唇,往前走了几步又拐进一条小巷子,便到了隔壁。
恰巧这时隔壁的侧门从里面打开,从里间走出一拿着扫帚的清秀小厮,他沿着台阶走了下来,瞧见一旁矗立的康熙,见他容貌俊朗,气度不凡,又一直立在门口望着府门,若是平日里他早就上前询问了,可今日不知为何他只作不知,埋着头认真清扫地上的落叶。
康熙背负着双手,微微扬了扬眉,梁九功便上前一步,机灵地从袖口出掏出几块碎银子,笑道:“小哥儿,我家爷是昨日刚搬过来的,不知你家主人可在?我们初来乍到,合该上门拜访,今日我家爷特上来求见。”
那小厮瞄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也不回话,对梁九功伸出的银子更是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埋头干活。
梁九功一愣,转头看了看等着的万岁爷,只好继续舔着脸笑呵呵道:“小哥儿,还请你帮我们通传一下。”
那小厮抬起脸又睨了他一眼,侧过头默默转身,继续手上的动作。
康熙皱皱眉头。
梁九功活了大半辈子,与之相交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皇亲国戚,便是宫中妃嫔,对他也是以礼相待,何时如眼前一般,在一不知名的小厮身上吃了闭门羹。
可后面万岁爷目光实在是充满了压迫,梁九功只得舍了御前大总管的脸面,不得不咬着牙继续叨扰道:“小哥儿,行行方便。”
那小厮似乎被他缠的不耐烦了,撇了撇他手上的银两,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又向后撇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康熙,才不耐的开口,“你们呀还是别费劲了,今儿一早夫人便吩咐了,花溪阁的人咱们府上一律不见!”
“这...”梁九功无奈,只得灰溜溜回到康熙身边,此时康熙的脸色已经阴沉了大半,他抬头若有所思地瞧了瞧门上的匾额,又待了片刻钟只得转身回了花溪阁。
梁九功揣揣地跟在他的身后,察觉到他的不悦的情绪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安静跟在身后,待过了门槛,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说:“爷,咱们现在怎么办?夫人那边若是一直不见?”
康熙在正厅坐下,几个鼻息下帝王心术已将他刚刚的怒气隐藏的无影无踪,他捧了茶在手中似笑非笑的说道:“朕就不信,她能一辈子躲着不见朕。”
梁九功安静立在一侧,心中有些好奇。
这头,李含章也从小厮的口中得知这事,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管家好生赏赐了那小厮,那小厮欢欢喜喜得了赏赐,经过此事之后,府中上上下下的奴仆都知道夫人不喜花溪阁的人。
时间如流水般不咸不淡的过了几日,康熙这边倒是没有作妖,一时间倒是让李含章摸不着头脑,这一日晚来时分,等然哥儿下学之后,李含章与然哥儿在偏厅用膳,她今儿个心情好,亲自做了然哥儿喜欢的几道菜。
“这道蜜汁鸡子娘亲亲自做的,尝尝味道怎么样?”李含章挽起袖子,用银箸挑了一筷子放在然哥儿面前的青色小碟上,亲昵的说到。
然哥儿上了一天的学,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正要动筷之时,这时有一小丫鬟捧了一玄色的托盘走了进来,两人有些疑惑的放下筷子。
“夫人,隔壁花溪阁送了一盅汤过来,说是给小少爷的。”
因李含章不喜欢有丫鬟跟在自己的身侧,身旁轻易不放人,这丫鬟平日里只在院内伺候,偶尔进屋子侍奉,又加上李含章对仆妇奴从等轻易不开重口,倒是一时间让这丫鬟进了内屋。
李含章敛容,一双精致的凤眸微微蹙起,淡淡威仪感让小丫鬟颇为惶恐,她放下筷子问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花溪阁的人与物一律不见、不收吗?”
那小丫鬟前几日轮休回家了,今日刚刚回府,便在大门口遇上了梁九功,梁九功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愿意帮他传东西的,怎能放跑了,故软磨硬泡,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唬弄的小姑娘同意帮他走这一遭。
那小丫鬟吓了一跳,跪下道:“夫人赎罪,奴婢今日才轮休回府,并不知道此事,刚在府门口碰见了隔壁的梁总管,奴婢见他可怜,这才同意帮他走上这一遭。”
李含章垂眸看着她漆黑的颅顶,又问道:“你为隔壁跑了一遭,可有收他的东西?”
那小丫鬟头嗑在奶白色的地毯上,急忙解释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瞧着那总管面容慈善,又听他说若是这桩差事做不好,他家主子定会重重责罚他,奴婢一时不忍心见他这样大的年纪,所以才揽了这事,还请夫人责罚。”
御前大总管威风赫赫,何等人物?在深宫中沉浮了大半辈子,何等老奸巨猾,竟然在这小丫头口中是一面容慈善的老大爷,算了,她如今心乱如麻,原本也用不着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李含章闻言站起身来,来到小丫鬟前,伸手拾起汤盅,便瞧见蓝色骨瓷鎏金盅内是奶白色的汤汁,李含章闻了闻,是银鱼龙骨汤。
李锦然也从桌位上起身,纳罕道:“是花溪阁的叔叔送我的汤吗?”
李含章指尖一顿,眼波流转,“然哥儿知道?”
李锦然点了点头,认真回道:“昨日下学,叔叔在私塾门口等我,送我回来,我分开之时与他顺嘴说了一句,”他圆溜溜的大眼睛瞧了瞧娘亲神色不佳,便又解释道:“儿子想着娘亲说过不介意儿子与他接触...”
瞧李含章脸色沉沉,他讷讷道:“娘亲,此时儿子可是做错了?”
李含章低头,见他白净的小脸上又是委屈又是不安,看向那盅汤里又带着好奇,只得压下情绪咬着牙柔声安慰,“无妨,若是送你的,你收下便是。”
待到然哥儿用过汤后,还是由着刚刚的小丫鬟把汤盅给送了回去。
花溪阁内,明亮的书房内,康熙正低头翻看着折子,这些都是太子审批过后的,快马加鞭送到此处,又由康熙审查过后,再发往中枢与全国各地,见折子上太子的字迹,他略发满意了,无论前世今生,对太子的才能他都毋庸置疑,瞧着今生在他良苦用心之下,太子定不会重蹈覆辙,是他亲自为大清选择的一位明君!
恰在此时,梁九功欢欢喜喜的进了屋,“爷,那汤让奴才送进去了,据说小公子那边很是喜欢。”
康熙心下一松,面上淡淡地“唔”了一声,才慢悠悠抬起头,放下笔后,吩咐道:“那从明日起,每日都送一道膳食去,从前夫人喜食的膳食你这奴才可还记得?”
梁九功一张褶子脸笑眯眯答道:“万岁爷放心,咱们带的厨子可是从前宫中娘娘用习惯了的,对娘娘的口味最是清楚。”
康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又横了他一眼,“明日让你加的东西可备好了?”
梁九功脸色更显谄媚,他弯腰恭敬道:“万岁爷放心,奴才都准备好了,保证办的妥妥当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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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含章站在廊庑下,沉着脸看着梁九功指挥着几个仆从陆陆续续从外走进来,为首的提着一只鸟笼子,外面笼着一块水蓝色的织锦,里面一只黄白色的翠语黄鹂正叽叽喳喳的叫着,后面几人手上有捧着花的,再后面便远远的瞧不清楚。
梁九功指挥着下人把东西送到小公子屋子后,才亲自拧着那笼子恭敬上前,“夫人,这只黄鹂鸟是爷特意吩咐给夫人的,挂在廊庑下天天听着声,也喜庆。”
李含章抬起下颌,幽幽睨了他一眼,并位理会,淡淡转身离去。
这人真是如狗皮膏药一般,粘人的紧,第一次的不拒绝,他便一步一步、步步紧逼,实在是讨人厌的紧。
梁九功见李含章脸色沉了下去,心中打鼓,也知道自家主子爷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他便立在廊下埋着脑袋不敢有动作,待李含章走后,才长舒了口气,唤了一旁的小姑娘拾辛,笑呵呵道:“拾辛小姑娘,还劳烦你把这鸟笼挂在廊下。”
拾辛心中踹踹,她摆手道:“梁爷爷,你这不是为难奴婢嘛,夫人也没个准话,奴婢可不敢擅自做主。”
梁九功笑笑,把笼子递到拾辛的手上,“丫头,这点梁爷爷就教教你,当主子没有明着拒绝你的时候,便是不反对的意思,你若是信的过梁爷爷,便把这笼子挂在廊下去,若是夫人真因这事儿要责罚你,你尽管来找爷爷,爷爷替你承担。”
梁九功自从搬到了隔壁,虽说府上的下人都不愿意与他有任何接触,可耐不住他性情温和慈祥,待人又十分大度,拾辛瞧了瞧他真诚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笼子,还是接在了手中。
话说后面一日,李含章在廊下看见那只黄鹂鸟儿也并未降罪下来,让拾辛一颗揣揣不安的心才真真的落了地。
第82章
◎晋江首发◎
待到了四月分,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转眼间便是李含章生日这天,这日府门大开,府内外都摆上了席面,岛上亲近的居民早早便提上了礼物,李府门前热闹非凡。
花溪阁内,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内屋,便见康熙一身宝蓝色正襟衣衫,腰间是一条白玉云带,挂着一只锦绣香囊,衬得他丰神俊秀,俊朗决绝,此刻他正斜斜地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听着隔壁的响动,手指在桌案上闲闲的敲打着。
听见有人进屋了,他豁然睁开眼睛撑起身子,幽幽的光芒瞬间点亮那双薄情的眸子,“东西准备好了?”
梁九功脑中虽还想着别的事情,嘴上却是不敢有片刻的耽搁,他点了点头,回道:“石琳大人亲自送过来的,奴才已经备好了,就等您开口了。”
康熙闻言脸色稍缓,站起身来,眼中带着温润的笑意,“陪她胡闹了这段时间,想来也该满足了,锦然这孩子天资聪慧,一直带在外面像什么话,还是该早早回宫才是,有朝中大臣教导,也不白白浪费了他的天资。”
这段时日,他流水的好东西往她那边送去,一开始她还有些抗拒,后面便也都一一收下了,康熙暗想她的气性虽大,可这段日子自己也拉下脸面陪在她身边,如今也该消消气随他回宫了吧。
梁九功却不这么想,他沉吟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万岁爷,夫人她性子倔,怕是不会这么轻易随咱们回去。”
夫人虽是个弱女子,可那性子梁九功作为旁人也是瞧的分明,那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怕就怕万岁爷在今日这一逼一闹,怕是要把夫人推的更远才是。
康熙唇角的笑容微微凝滞,随后轻蔑的睨了他一眼,昂然道:“那可由不得她,她若是不愿与锦然分开,便只能随朕回去,若是她不愿回去,那锦然朕只能带走,她怕是以后与锦然再难相见,朕若是她,自然会高高兴兴回宫当她的皇后。”
梁九功心中一惊,皇上这是要用小公子威胁夫人啊,想到那芙蓉脸上倔强的凤眼,心中暗自喟叹。
这边李府内热闹非凡,与李含章亲近的张恒、范东南之流早早的便携带家眷上门庆贺,花厅内,李含章一身藕黄迭绣绛色牡丹纹罗古香缎,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金黄编席绣佛相花缎百水裙,秀发高高的挽起,云鬓上缀着一支水红色的玉石芙蓉钗,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戴着镶嵌南阳玉戒指,端的是神仙妃子般,美丽不可方物。
范东南的继妻刘氏坐在下首,她娘家是广州城内一布商,后面李含章他们搬到东上岛上后,基本上笼络了海上的生意,又带回了许多国外的精品纺织布匹,她娘家父亲慧眼如炬,在结实范东南后,果断把自己的年方十六的大女儿刘氏嫁给了年近四十的范东南,两口子老夫少妻,倒也过得和和美美。
一屋子女眷莺莺燕燕,倒是热闹至极,刘氏看着李含章的面容,欣赏之余也是连连赞叹,略带夸张的说道:“夫人今儿这一妆扮上,真是美若天仙,令人见之忘俗,咱们广州城内怕是都找不出来与夫人模样相当的来。”
刘氏作为一商家女子,也是有着她自己的一套生活技巧,她从小见多识广,自诩识人辨人最是清楚,可独独是对眼前这位女子看不透,摸不清。
想到来之前老爷交代的话,刘氏姿态更加谄媚小意。
一旁的张恒之妻叶氏或许因是秀才家的女儿,为人要矜持内敛一些,听了刘氏的谄媚之词,只配合的扯了扯嘴角,低头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才说了一句,“夫人这茶叶入口苦涩,回味却又带着淡淡的甘甜,”又淡淡蹙眉,“可是什么珍品不是?不怕夫人笑话,这味道妾身倒是不曾尝过。”
李含章两颊带着融融的笑意,拍了拍叶氏的手道:“不是什么珍品,前段时间我去了后山一趟,发现了一颗老茶树,我自己制了茶,便是这汤,你若是喜欢,走的时候给你带上些。”
又对着一旁的刘氏道:“你这张嘴里说出的话竟是些好听的,我也不亏待你,那茶叶你也有一份!”
刘氏笑嘻嘻站起身来,阿弥陀佛的作揖感谢道:“多谢夫人了,您也知道我家老范最是爱茶,若是知道我在夫人这儿讨了好茶回去,定会好生感谢我的。”
叶氏不动神色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淡淡的鄙夷,这才站起身来行了一个礼,她为人最是好茶,遇上了这好茶,便是舔着脸也要要上一些些。
李含章唤了一个丫鬟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丫鬟便进了内屋,片刻后便抱着两个个小匣子走了出来,叶氏接过匣子,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今日是夫人寿辰,我这礼物还没有送到,倒是先收了夫人的东西,”随后便向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那丫鬟递上一个画轴。
叶氏缓缓道:“妾身前些日子随相公出海了一趟,偶然得了一副画,瞧着与我们这边的画大相径庭,这画若是留在妾身手中便氏糟蹋了,想着夫人一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便把这画送给夫人以贺寿辰。”
李含章一听这话来了兴趣,她不等丫鬟打开画轴,便自己上前,接过画便来到偏厅,徐徐展开画卷,入眼的便是艳丽多彩的的色彩,火红色的夕阳半挂在天际,晕染了大半个海岸,李含章瞧出来了,这是一幅油画,背景便是海上日落的夕阳。
这样的作品仿佛一秒钟便把她拉回到了前世,李含章忍不住伸手抚去,纸栗感让她回过神来,望着画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也被这样与众不同的画惊住了,发出连连感叹,李含章回过神来便让丫鬟收起画后,忍不住低声吩咐让她收好之后,又牵着叶氏的手回到正厅坐下。
“你这礼物可是送到我的心坎上,我可得好生感谢你才是。”
李含章如此温和可亲,叶氏略显拘谨的笑了笑,“夫人客气了,这画落在妾身手中不过是明珠蒙尘罢了,交到夫人这样懂她之人,才能体现出她的价值不是。”
李含章知道她性子虽有些读书人的古板呆愣,却又不失一抹炙诚,闻言也不多客气,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一切竟在不言中。
众人刚落座,便见拾辛带着一丫鬟快步进了屋内,不懂声色地移动到李含章身边,“夫人,隔壁那位爷过来了,说是贺您寿辰,管家伯伯正把他拦在门口呢,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