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没直接回话,周垣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是阿江离开了卧室,走到了自家的阳台。
一分多钟后,阿江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那头响起,“垣哥,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不惜一切代价帮你。”
周垣那沉郁严肃的眼眸里染了几分感激,他的声音很真诚,“阿江,我知道你现在生活的很好,你放心,危险的事情我绝不会让你去做,这样,你听我通知,我晚点会发给你一个地址,到时候,你只需要配合我就可以了。”
阿江说成。
周垣便没再多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夜色更深,又下了雪,空旷的街道被冻在冰天雪地之间,与屋内的温暖天壤之别。
周垣背靠住沙发,无声静默着。
他在次日早上七点半多才从李婉平的家里离开。
已经到了上班时间,小区的车辆大部分都已经陆续离开,周垣注意到有一辆非常低调的黑色桑塔纳,从昨天夜里停进来就没再离开。
能住在这种高档小区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开桑塔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小区有规定,外来车辆不能入内,但即便如此,这辆黑色桑塔纳还是明晃晃地停了进来。
周垣微微敛眸,转身找到他自己的车,然后十分从容地驱车离开。
坐在黑色桑塔纳驾驶室的男人见状立刻启动了车子,他一边不远不近地跟上周垣的车,一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忙音响了几声,接通后并没有人说话。
男人道:“臣哥,周垣开车走了,但我瞧着他……瞧着他不慌不忙的,不太像去救人。”
周舜臣那边的声音阴森且沉,“不管他去哪,给我盯紧了。”
他话落便挂断电话。
桑塔纳司机又踩了下油门,与周垣的车拉进些距离。
周垣一路驱车抵达一家购物中心的地下停车场,他将车停好后,就直接下车去了地下停车场的洗手间。
桑塔纳司机与周垣的车隔着四五个车位停下,但他没下车,也没熄火,只是坐在驾驶室的位置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洗手间的出口。
周垣进入洗手间后,里面已经等了一个男人,正是昨天夜里联系的阿江。
几年不见,阿江跟当年的变化并不大,只是眼角眉梢染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他看到周垣后立刻尊了声:“垣哥。”
周垣嗯,然后将外套脱下来递给了阿江,“你的外套给我。”
阿江应着,也连忙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周垣。
他们俩的身形差不多,又加之地下停车场的灯光昏暗,不仔细看根本就认不清。
阿江一边穿外套,一边问周垣,“哥,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周垣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阿江,“逛街会吗?带着后面的人,在E市遛两圈。”
阿江侧着身朝洗手间的门口瞥了眼,“哥你放心,我保证让他把E市遛全了。”
他说着,又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周垣,“哥,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周垣嗯。
阿江紧接着离开了洗手间。
他直接找到周垣的车,非常快速上车,然后启动,驶离。
坐在桑塔纳驾驶室的男人并未多心,他见周垣的车离开,便紧跟着也踩油门离开。
这之后的五六分钟,周垣才从洗手间里出来,他在停车场找到阿江的车,然后从另一个方向驱车驶向了公路。
他一路沿省道驱车前往南郊,那里是E市最荒的地方,那里有山,不算高,但早前山上埋了很多人,基本上算是个坟场。
很多开发商找风水大师看过风水,说那里风水不行,但有一个开发商不信邪,就偏要在那里盖厂房。后来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邪门,那个开发商把地包了建厂之后,他们全家就在一次旅游中出车祸死了,一家四口,无一存活。也就是从那之后,南郊那块地就算是彻底废了。
周垣驱车从土路驶入荒岭,四周断壁残垣,朔风呼啸,微弱的阳光被连绵陡峭的峰岩掩埋,投洒下来,寡淡幽暗。山体上到处都长满了野草,即便是在严冬,它们也顽强摇曳,仿佛不腐不亡。
周垣隔着车窗玻璃望向远处,有两栋相隔数十米的废旧工厂凸凸地立在地面,萧条而衰败。
他没有冒然将车驶近,而是远远地兜着圈子。他跑了好一阵,总算瞅见一段有利地形,那里生长的植物,就像秃鹫脖子上的羽毛,稀稀拉拉矮小且短,地势高,又有大石,十分隐蔽。
周垣将车停靠,以大石和植被遮掩,然后透过车窗玻璃眺望着那两栋废旧工厂。他在来之前已经准备了望远镜,此时从这个角度用望远镜看出去,对面工厂内的情况基本上能看的一清二楚。
那边出奇得安静,周垣只看到在窗户口的右侧边有半个男人的脑袋,是侧脸,年纪在四十五六,看轮廓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周垣微微眯了眼,又用望远镜看向别处,却没有发现李婉平的踪迹,而且,除了刚才那个男人之外,也没再发现别人。
周垣在心里思考着,然后几分钟的时间,他重新发动车子,直接驶向了那栋厂房。
他在抵达厂房之前,忽然就想起了那个男人从哪里见过。
是那个保安,当时他跟李婉平去Z市考察酒店工程的时候,就是因为那个保安的粗心,才把周垣和李婉平锁在了工地上。
当时因为这一茬儿,保安被工程方那边的负责人开除了,还扣了保安一个月的工资。
周垣的心微沉。
周舜臣果然是玩计谋的老手,他要除掉李婉平,但不用自己的人,借这个保安之手,不管出什么事,因为李婉平和周垣以及这个保安有宿仇,所以,只要警方没有证据,根本就查不到周舜臣的头上。
周垣将车停靠在废旧工厂旁边,却并没有直接下车。他拿出手机给韩齐打了个电话,然后在电话里吩咐道:“阿齐,现在带着你手底下的人,去把我们北城广场的商铺砸了。”
韩齐在电话那头一懵,“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北城广场的商铺不是咱们自己的店吗?你昨天晚上不是让我去砸周舜臣的工程吗?”
周垣言简意赅,“不用去砸周舜臣的工程了,去砸我们北城广场的商铺,现在就去,我自有道理。”
韩齐便没再多说什么,只应了句成。
挂断电话后,周垣又给梁志泽发了条短信,就一句话,【周舜臣找我谈判,地点在南郊废旧厂房六号,如果半个小时后我还没联系你,直接报警。】
发完这条短信后,周垣便直接将手机关机。他知道他这条短信发出去,梁志泽一定会因为担心而给他打电话,但这样的电话周垣却不能接。他就是要让梁志泽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基础下担心,因为只有这样,梁志泽在报警的时候才不会出现任何破绽。
警察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如果周垣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梁志泽,那么梁志泽在报警的时候,就会掺杂了表演的成分,如果是那样,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难办。
做完了这一系列,周垣才下车,然后大步走进了厂房。
他走路的声音惊动了那个保安,有一抹影子从楼梯口闪出来,周垣的脚步就顿在了台阶上。
那个保安站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居高临下看着一楼台阶处的周垣,眼底里存着一股子戾气,“你还真来了。”
周垣漫不经心卷起一截袖口,连眼皮也未掀,“我不来,你岂不是要失望?”
保安闻言狞笑两声,“不过可惜了,你要救的人不在这里。”
周垣淡漠嗯,他抬起头,窗外的阳光一照,折射出极为阴鸷的寒光,“我知道。”
他说着,抬脚迈上一阶台阶,“我知道她不在这里,你们一开始的目标,不就是我吗?”
保安顿时愣住。
周垣继续不紧不慢往上迈台阶,“你只管开条件。”
保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也就只这一步,他便定住。他的表情狰狞,声音嘶哑,“我当初也不是故意把你们锁在工地上,你们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我的父亲当时病的很重,我们一家子都很需要钱,可你们这些当大老板的,我都跪在地上恳求了,你们还是要把我开除,不仅开除,还扣了我一个月的工资!”
保安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音调有些凉,“一个月的工资,我一个月的工资,对你们这些大老板来说不够双鞋钱。但对我们家来说,那是拿药救命的钱。你说你们是不是丧尽天良?!”
周垣闻言看向他,“这事我不知情。”
保安顿时抄起墙角竖放的木棍,木棍的一头恶狠狠指向周垣,“你凭什么一副趾高气昂的德行?!”
周垣继续往台阶上迈,他逆着光,光线模糊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他说着,顿了顿,“我猜,这附近一定不止你一个人,但现在还不是那些人出现的时机。你站在二楼,在那个窗户口下面,有很厚的稻草堆,如果人从那里跳下去,大概率是摔不死的。但如果你报警,说是有人故意推你下去,那么,那个推你下去的人,就成了杀/人未遂,而若此时,躲在暗处观察的人再装作是路过,帮你做了目击证人,那么,那个被冤枉推你的人可就百口莫辩了。我说的对吗?”
保安一怔。
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周垣居然会猜到他们的计划。
周垣云淡风轻,“但是,这个布局稍微有些漏洞。就比如说,杀/人需要动机。你我之间,是你单方面对我有仇。如果有事,也是你想害我,而我,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跑到这种荒山野岭,就为了把你从窗户口推下去?”
保安闻言忽然阴恻恻笑了起来,“怎么没有动机?我不是绑/架了你的相好吗?你不就是为了救她才来的吗?”
周垣的眼眸不着痕迹地沉了沉,“但她不是没在这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绑/架了她?如果我死咬住不是为了救人,那么,我就没有害你的动机了。”
保安一时之间怔住。
周垣的目光凉凉掠过保安的脸,“而且,再退一步说,即便你能证明是你绑/架在先,那么,我事出有因,就算把你从窗户口推下去,也可以说是正当防卫。而你,依然要因为绑/架而去坐牢。”
保安的文化程度不高,也没什么脑子。周舜臣随便一挑拨,再给的钱多点,他就会被当枪使,但周垣帮他这么一分析,他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此时周垣已经走到二楼,距离保安只有半米左右的距离。阳光透过窗户照得他面孔近乎透明,而他脸上的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告诉我,李婉平在哪?”
保安下意识摇头,话也变得结巴,“我……我不知道。让我来这里的人,只说让我在这里等你,至于那个女的,我根本没见过。”
这倒是在周垣的意料之中。
保安是一枚弃子,自然知道的越少越好。
周垣耐着性子继续问:“谁把你送到这里的?”
保安已经六神无主,只好实话实说,“是……是一个男的,开了车,就……就外面那辆面包。”
周垣顿时脸色微变,他几步跨到窗户旁,利用窗户的夹角做掩护,扫了一眼楼下。
是有一辆面包车,很旧,在面包车的车窗玻璃上都贴了深色的膜,根本就看不清里面。
周垣皱眉,几步又走回到保安面前,“安排你的人,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保安的声音低了下去,“事成……二……二十万。”
周垣语气重了些,“我也可以给你二十万。”
保安的眼睛顿时亮了亮,但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便又暗了下去,“不是……我不想……不想坐牢。我没想到这里面的事情这么复杂,我以为就是能报复你们给我出口气,顺便挣钱,我……我还有老婆孩子……”
周垣伸手一把揪住了保安的领子,“那你现在只能跟我合作,否则,无论如何,你都会坐牢。”
保安一听这话腿就软了。
他的确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当初周舜臣找他的时候,把话说的天花乱坠,他没文化,以为这就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事,一方面能帮他整周垣,出口恶气,另一方面,他还能白赚二十万。要是当初他知道这么做会让他坐牢,那打死他,他也不干。
保安咽了口唾沫,有些恳求地望着周垣,“老板,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要钱,您就……您就帮我一把,别让我坐牢就行……我家娃,我家娃他今年要上大学了……”
周垣闻言松开拽着保安领口的手,他目光落在窗外的稻草堆上,“从这里跳下去,的确死不了,你该怎么跳,还怎么跳。只不过,跳完之后,你跑你的,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准回来。”
保安大惊,“那您……不是,如果我跳了,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就会说是您推我的,您百口莫辩啊!”
周垣淡漠扫他一眼,“所以才让你跑,你跑了,人不在,谁能证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保安顿时明白过来,但几秒钟,他又问:“那您……”
周垣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记住,以后本本分分做人,不为别的,想想你家孩子。”
保安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周垣继而转身大步往外面走去,他知道,只要那个保安一跳下去,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就要出现了。
他走到门口,恰时在窗户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劲风,保安跳窗后落在了稻草堆,稻草堆厚实,保安只是撞了一下,但并未受任何伤。
周垣看也没看一眼,就只是站在工厂门口。不多时,也就只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一个剪着小平头的男人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他是来跟保安汇合的,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一靠近工厂,还没看到保安在哪,就先看到了周垣。
小平头顿时一愣。
周垣脱掉外套顺手扔在一边,上身只剩一件黑色的衬衣,他扫了小平头一眼,语气之间没有一丝起伏,“就你一个人?”
小平头也不傻,顿时就反应过来那个保安应该是把他们卖了,他直接破口大骂了句脏话,然后趾高气扬瞧着周垣,“怎么?我一个人不够对付你的?”
周垣凝视他,一字一顿,“李婉平呢?”
小平头却不吭声了。
他原本收到的计划并不是这样,原本,李婉平是不必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周舜臣吩咐了小平头,除了那个保安之外,其他人不准跟周垣起正面冲突。
因为现在是法治社会,周舜臣也正处在洗白阶段,小打小闹还能糊弄过去,但真要过分了,他也得不偿失。
而且周舜臣擅长借刀杀/人,所以,只要他的人不动手,不与周垣起正面冲突,等事发之后,他就有能力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但小平头哪有这种城府和头脑,他也就只会按计划办事,说一就办一,说二就办二,但现在突然让周垣打乱了计划,他脑子里也有点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