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苏白不再是那个会软糯地叫她师兄的小娃娃,他已然长大成人,已经是一个有正常欲望的男子。
她昏昏沉沉中想到,方才那清灵门的女子年轻美貌,并且正昏迷不醒地躺在门口,苏白为何没有动她一下,而是走到她的床边,对着她这个男子那般行事,难道他竟想用这种方法来羞辱她么。
星夜漫漫,初春的夜静得可怕,整个客栈似乎都陷入了沉睡,苏白静静地跪着,无声无息,天地之大仿佛此时只有他一人。
他阖上眼,眼前,心上都是方才那唇齿相交时的情形,都是陆溪月那泛着水光的眼眸,那勾心夺魄的神情。
他不是头一次被罚跪,却是第一次跪的离师兄那么近,近的仿佛只要他再多努力一下,师兄就能属于他了……
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端午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公子,您怎么跪在这儿!您,您不会彻夜没睡吧!”
“小声点,别吵到师兄。”低缓的声音中透着疲惫。
端午顿时一噎,“公子,庄主这是又怎么了。”
“是我犯了错,你不要妄议师兄。”想到昨夜陆溪月泛着水光的桃花眼,苏白眸色一暗,“你若有空,不如去楼下把早点备好。”
端午万般不愿地下了楼,听到门外声音消失陆溪月这才推开了门。
“起来吧!”陆溪月神色复杂,她没想到苏白当真在门外跪了一夜。
眼前男子面色疲惫,扶着门框艰难地站起来,她想到什么脸色突然沉了下去,以苏白如今武功只是跪一夜如何会这般疲惫,想来不过是做给她看的罢了。
她声音骤冷:“你若不服,随时可以离开。”
苏白闻言身形一颤,猛地又跪下身去,膝盖重重砸在青板上,喉咙中顿时溢出一声闷哼。
第20章 面具
他仰着头看她,眸中带有疲惫的血丝,声音低沉而又沙哑,“我不会走的……”
若是跪一夜便能亲一次,他愿意夜夜如此。
陆溪月扶着门居高临下地看去,心脏猛然漏了一拍。
苏白向来沉静如水的眸中此刻溢满了某种不知名的情愫,如寒水瀑底的漩涡般深沉暗涌,像极了昨夜在她床前,那隐忍而克制的目光。
一双姣好的桃花眼怔了怔,旋即她攥紧了双拳,拂袖往楼下走去。
天色才刚亮不久,一楼各个桌前几乎已坐满了客人,所幸端午和大寒已占了一张方桌。
见她下来大寒露出一抹笑容,“庄主快来。”说着用衣袖将旁边的长凳擦拭干净。
她刚在长凳上坐定,没多久苏白便行动如常地走到她旁边的凳子,坐了下去,丝毫看不出方才的凝滞。
她冷笑一声,果然,方才的行动艰难都是装出来的。
“主人对不起,我来晚了。”苏白歉意地说道。既然罚跪是为了昨晚他的冒犯,他自是不会用内力化解双腿的酸麻,方才见陆溪月下楼来,他连忙运转内力,这才耽误了一会儿。
见陆溪月没有答话,苏白罕见地露出一抹温和又带着丝丝讨好的笑意,盛了一碗粥放在陆溪月面前,“主人,江风楼的米粥十分香甜,比之御膳怕是也不遑多让,您尝尝。”
那粥冒着白色的热气,明明只是寡淡清粥却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就像眼前的男子,清冷如月却璀璨如日。
对上苏白灼灼的目光,陆溪月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为什么他明明口中叫着主人,明明姿态这般卑微,却仍旧那么耀眼、夺目。
她真想把这双眼睛挖出来,让他永远无法这般盯着她,陆溪月下意识地揉了揉胸口,那里不知为何又酸又胀。
陆溪月想的出神,反应过来时已喝完一整碗白粥,她将空碗往桌上重重一顿。
这明明只是普通白粥,哪里好喝了。
端午才不会理会陆溪月的心情,忙起身替苏白也盛了一碗,连声道:“公子您也快喝,您一夜未眠定然辛苦极了。”
苏白却仍看着陆溪月,默然起身又盛了一整碗,陆溪月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昨日那被女子簇拥的邪魅男子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最后停在苏白身旁。
男子一展折扇,笑着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苏白不为所动地将盛好的粥碗放在陆溪月面前,淡声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男子笑容更盛,“若兄台都是贱名,在下怕是连那泥沟里的虫子都算不上。”
见苏白沉默不语,男子自顾自地说道:“在下西州清灵门慕情,放眼整个西南,在兄台这么年轻的岁数便有如此内功修为的,想必只有连赢严松、上官泰两位高手的苏白,苏庄主了吧。”
陆溪月心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人眼光当真厉害,竟直接叫破了苏白的身份,却听到苏白无所谓地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慕情随意地挥了挥折扇,若是忽略那脸上邪魅的笑容,确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意味,“阁下此行想必也是去往应都,既然志同道合,不如结伴而行?”
苏白冷道:“恐怕是志不同道不合。”
慕情丝毫没有气馁,“苏兄不用急于拒绝,这当今武林年轻一辈里,苏兄的武功已是数一数二,恐怕只有那温冷陈唐四家,和四大门派的杰出弟子能与苏兄匹敌。”
苏白淡声道:“苏某不过这熙熙天地一庸人,慕公子言过其实了。”
“苏公子不必过谦,根据这蛊虫的剧烈反应来看,苏兄内力甚至犹在家父之上,因为在下才冒昧前来,想要和苏兄谈一谈合作。”
苏白冷笑一声,“合作?昨夜那种合作么?”
慕情合上扇子拱了拱手,“昨夜那丫头姿色平平,既然苏兄不喜我已经把她处理掉了,被苏兄嫌弃的人如何还能活在这世上?”
苏白神色瞬间为之一怔,倒是陆溪月幸灾乐祸地冷笑一声。
慕情继续说道:“温家势力庞大,这次比武招亲,各派精锐尽出,谁都想做温家的乘龙快婿,更何况能得一次温老太君出手的机会,那相当于多捡了一条命,苏兄难道有完全的把握?不如你我联手――”
苏白不等慕情把话说完,已经沉下脸道:“不必了。”
陆溪月冷冷瞥了眼苏白,看向慕情:“慕公子,不知你想如何联手?”
听到声音,慕情这才转头看向陆溪月,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绝色之人!
肤如凝脂,唇若丹朱,一双桃花目含情含妖,一身红衣更显明艳妖娆。
慕情颤声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陆溪月神色一沉,不待她说话,苏白已经怒道:“没想到慕公子竟是个聋子瞎子。”
慕情这才恍然发现,方才那声音分明是男子声音,眼前人的穿着打扮动作神态也皆是男子,当下笑道:“公子样貌太……艳,在下一时认错,抱歉抱歉。”
话音刚落慕情突然怔住,“难道你就是逍遥山庄庄主,陆逍?”
“早就听说两年前陆庄主一人单挑唐家老太爷,英勇无比,今日总算见到了,没想到竟是如此风华绝代之人!”慕情连声赞叹不已,在这红衣男子面前他所有侍妾都黯然失色,这般明艳动人的美人怎么就是男儿身呢。
陆溪月神情冷然,不答反问:“不知慕公子准备如何联手?”
慕情深深地看着陆溪月,半晌没有说话,突然间神情一肃,正色道:“我决定,不娶温韫了!”
“哥哥?”其他女子闻言惊讶地看向慕情,“我们千里迢迢过来不就是为了比武招亲吗!”
慕情两眼放光地盯着陆溪月,“见识过了陆庄主这般绝世之人,那什么温家小姐瞬间便索然无味了。”说着甚至走近一步,拿着折扇的手朝陆溪月的肩头伸去。
“你说什么!”苏白倏然从腰间拔出玉笛,横在慕情脖颈前。
慕情却仿若未觉,炙热的目光牢牢地盯着陆溪月,陆溪月眉头一皱,“再看就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大家都是男子,看一下而已。”慕情不以为然地说道,“美人就连生气都这般动人,甚至比方才更加好看了!”说着喉结甚至上下滚动了下。
苏白讽刺道:“没想到慕公子对着男子也能这般轻浮。”
慕情舔了舔唇,嚣张地说道:“本公子若喜欢一个人,管他是男是女。”
不知为何,陆溪月恍然怔住,连慕情这种浪荡子都能说出这种话,唐忱却说男子和男子不会有结果。
慕情邪邪一笑:“看在陆庄主的面上,若是苏庄主想娶温韫,我慕情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陆溪月认同地点点头,却发现苏白没有任何反应,不由转头看去,苏白一双凤眸怔怔地看着桌面,而他面前空只有一个盛满白粥的瓷碗,陆溪月不由怒道:“苏白,你在想什么!”
苏白这才倏然惊醒,“主人,对不起,是我失神了。”
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么。
慕情打量着苏白的神情,饶有兴致地笑道:“主人?”
旋即拍了拍手,“没想到二位竟是这种关系。”
苏白脸色一沉:“什么关系?”
慕情好整以暇地说道:“我可是听说唐家这次也去了人,领头的正是他们大师兄,唐忱。”
陆溪月神色骤冷,素手扣了扣桌面,不假思索地说道:“滚!”
慕情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陆庄主果然还没有忘记唐忱。”
“呵,”陆溪月冷哼一声,“你若再不走,待我杀了唐忱,第二个要杀的就是你!”
慕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美人就是发怒都这般好看!让本公子护送你们到应都吧!”
苏白手上用力,将笛子往前一送,“若是慕公子不怕性命不保,尽管一试。”
慕情呼吸瞬间为之一窒,心中凛然,苏白内力确实远在他之上,真动起手来他占不到丝毫便宜,只好说道:“美人,那我们应都不见不散!”
苏白眉头皱的越发紧,手上却移开了玉笛,指着客栈门口说道:“慕公子,请!”
慕情劫后余生般地深吸了口气,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陆溪月,最后带着莺莺燕燕走出了客栈。
苏白看着慕情不甘不愿的背影,慕情方才的话一直在他脑海回荡,唐忱和师兄之间的事情他曾听过,只是一直不愿意去了解。
若是师兄之前曾那么喜欢唐忱,喜欢到现在还忘不了,那是不是说明,师兄也有可能会喜欢自己?
陆溪月丝毫不知道苏白的心思,大概是方才慕情一行人将客栈内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哪怕他们已经离开,客栈内许多道目光仍然似有若无地往自己这桌看来,她朝那些视线来源冷冷瞥去,那些目光的主人又躲闪地将头低了下去。
呵,尽是些年轻女子。
她转头看着旁边的苏白,明明是坐在山野客栈中喝着碗白粥,却让人感觉他是坐在城中最贵的酒楼中喝着最昂贵的美酒,矜贵而又恣意,让人挪不开眼。
陆溪月突然升出一阵没来由的烦躁,脸色倏然一沉,对着苏白冷道:“你去外面割张树皮,制成面具戴在脸上,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摘下。”
第21章 船舱
三人齐齐怔住。
大寒和端午对视一眼,庄主这是又在想些奇怪办法折磨二庄主么。
陆溪月话音刚落,便看到两人同情地看向苏白,转头又对上苏白不解的目光,她神情瞬间阴鸷,罕见地解释道:“若不是你行事这般引人注目,又怎会招惹慕情和那些诡异女子?若不是你这般招摇,这满客栈的人如何会频频向这边看来?若是走到哪儿都成为众人焦点,还要如何行事?”
苏白愣住。
“……是。”
他不是没有感觉到众人关注的目光,可那些明明都是落在师兄身上,他的师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那般牵动人心,不管在何处,永远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若是师兄也能戴上面具,是不是便不会再被人觊觎。
端午呆了呆,庄主这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若是公子戴上面具,到温家后行动起来倒是能自如许多。
只有大寒暗自叹道,原来庄主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了,难为二庄主总是对她言听计从。
苏白沉声道:“寒姨,借剑一用。”
大寒闻言长剑出鞘,倒转剑头递给苏白。
陆溪月头也未抬地喝粥吃饼,不到一碗粥的功夫,苏白已经从外面回来。
依旧是一袭俊逸蓝衫,不同的是脸上戴了一张棕黄的树皮,布满垂直的纹路,原本俊美的脸庞只露出一双漆如点墨的眸子和淡色薄唇,看上去如死人一样毫无生气。
三人仔细看去,这树皮竟完美地贴合在苏白脸上,甚至勾勒出挺直的鼻梁,透出呼气的鼻孔,大寒不由赞道:“二庄主好剑法,竟能将树皮削的这般薄。”
陆溪月却皱了皱眉,哪怕戴了这般丑陋的面具,可苏白挺拔的身姿,如山岳般的气度依然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
她淡声道:“若是遇到集市你去置换一身黑衣,这身蓝衣太过显眼。”语气随意的像是在说去集市上要买什么吃食。
苏白愣住,下意识看向陆溪月,正对上一双略显霸道的桃花眸,旋即低下头,顺服地应道:“是。”
陆溪月有些暗恼,这丑陋面具一戴,让她有些看不清苏白的神情。
大寒惊讶地看向陆溪月,二庄主向来一身蓝衣从未着过黑衣,若是蓝衣都惹人注目,那庄主一身艳丽红衣又该如何?
端午也气不过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惜对上陆溪月阴沉的眸子,什么话都只能吞回腹中。
苏白反而笑了笑,像是被指责的不是他一样,伸手一,将剑掷回大寒手中,温声道:“多谢寒姨赠剑。”
大寒笑着接剑回鞘。
陆溪月恍然想起,苏白八岁入庄时便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对着她好像却总是笑脸相迎千依百顺,连带着对她身边的人态度也比对旁人好上不少,难道从那时开始,苏白就已经在设局想要骗取自己信任,好得到天蚕甲?
究竟是谁派他来的,他潜伏在自己身边到底为了什么。
一阵厌恶烦憎之情涌上心头,她迫切地想要力量,没有力量的她处处掣肘,就连比武招亲这种事都只能假手他人。
只有有了力量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让那些背叛她的人,背叛山庄的人付出代价!
*
过了青衣渡,四人便舍马车而坐船,顺江而下,最为便宜。
晨光熹微,天上飘起了零星春雨,又被风吹的斜了过去,陆溪月撩起船舱的布帘向外看去,苏白负手立在船头,风雨中蓝色衣袂飘飘,好似凌波仙人。
“你们先出去,让他进来。”陆溪月正色吩咐道。
“走吧。”大寒对着端午使了个眼神,两人戴上斗笠走出船舱,远远地站在了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