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便只剩下了陆溪月和苏白两人。
逍遥山庄财大气粗,租的船自然也很是宽敞,两人相对而坐,苏白却感觉仿佛置身逼仄之处,竟紧张地喘不过气。
陆溪月仰着靠在身后的船舱壁上,自然不会错过苏白的异样,怎么,单独和自己同处一室竟令他这般难受压抑么,她目光阴沉地落在苏白身侧攥紧的手指上,他在忍耐什么,又在克制什么。
“把面具摘了。”陆溪月眉头一皱,淡淡吩咐道。
苏白顺从地照做,将面具摘下放到身旁。
陆溪月定定地看着对面恭坐着的男子,舱外斜风细雨,男子神情清冷,五官姣好,就这么静静坐着便是眉目如画,蕴藉儒雅,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模样,难怪能令阿妹喜欢上他。
可惜,阿妹与他终归是不可能了。
她缓缓开口:“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意,我用尽一切手段也要让你娶到温韫。”
苏白抬眸,语气有些急促:“我不能娶……”
陆溪月打断苏白的反驳,“我之前曾多次问你,为何一定要留在逍遥山庄,你没有回答。”
“我日思夜想,这九溪山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陆溪月突然欺身上前,手臂撑在船舱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白,“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不论你想得到什么,如果我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一双姣好的桃花眼中闪烁着危险的流光,迷人而致命。
苏白鼻中钻入一股熟悉的淡淡馨香,俊美脸庞不自觉地隐隐发烫,他下意识地抿唇,定声道:“我自然不会让你死。”
船舱内静极了,静的能听到风浪拍打船身的声音,静的能听到苏白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陆溪月俯下身,将两人距离拉的越发近。
她唇边突然绽开一抹笑意,像是雪地中开出的一簇红梅,看的苏白心中一荡。
“我要的不是活着。”
“我要重塑气海,恢复武功。”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让逍遥山庄之名震烁武林。”
两人离的这般近,近的苏白甚至能感受到陆溪月呼吸间吐出的热气,红润唇瓣在眼前翕翕合合,苏白眸光一沉,喉头无意识地上下滚动,眼前人神采飞扬间又带着丝丝疯狂,是他许久未见的明艳和张扬,苏白心中一热,万千情愫再难克制,他修长的脖颈微微仰起,就着那柔软唇瓣就要亲下去。
陆溪月冰凉到近乎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你必须娶温韫。”
苏白似被人从温暖的房间瞬间丢进寒水瀑中,凉意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过了良久,他艰难地说道:“我会尽全力请动温老太君。”
“呵,”陆溪月轻笑,“你有几成把握?”
苏白似是陷入思索,最终他直起身子,定声道:“五成。”
陆溪月闻言眸光骤冷,“可你赢得比武招亲的概率有九成!”
话音刚落她突然自靴中拔出短剑,猝不及防地横在苏白颈前,男子修长的脖颈瞬间沁出颗颗血滴,苏白吃痛之下神色却丝毫没有改变。
看着男子倔强坚毅的神情,陆溪月唇角慢慢浮现一抹冰凉笑意。
“前段日子,我用尽手段逼你,罚你,可即使你痛晕了过去也没有丝毫妥协,我便明白,那样做除了出气,达不到任何目的。”
陆溪月用另一只手缓缓抚过苏白脸庞,最后停留在男子淡薄的双唇上,纤长手指轻轻摩挲那柔软的触感,眸中晦暗不明。
苏白脑中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想要退后后背却已紧紧抵住舱壁,双手紧紧攥住身下草席,紧张间唇瓣微张,竟将陆溪月白皙的拇指轻轻含住。
陆溪月愣了愣神,一股酥麻之意从指尖传回,心中升出股异样情绪,竟有些像那夜在江风楼……
船舱内瞬间似乎逐渐热了起来,否则为何身下男子的额头竟沁出了细腻汗珠。
她就着拇指径直撬开苏白唇齿,在他温热的舌腔肆意搅弄。
苏白心脏直接漏了一拍,旋即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草席已被双手攥的不成样子,他心中砰砰直跳,想要赶走那调皮的手指却又隐隐希望它能多停留哪怕一刻,甚至,他还想要更多……
可那是他的师兄,他不能这样,他也不该这样。
陆溪月突然停下动作,她看着身下强自克制的男子轻笑一声,“苏白,你到底有什么阴谋,被男子这般玩弄都能忍耐?”
第22章 逼迫
身下男子倏然抬眸,深邃眸光中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屈辱,而是透着……自责?
呵,她冷笑一声,抵在苏白颈前的短剑突然撤回,猛然插向自己胸口!
苏白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满目皆是那插入胸口的短剑。
“师兄!”
然而为时已晚。
一抹鲜血自陆溪月唇边淌下,她露出抹虚弱的笑容,在苏白震惊的目光中猛然将短剑自伤口拔出,刹那间血流如涌。
陆溪月唇角笑意一颤,再次将短剑向胸口扎去。
苏白脑中一热,恍然回到当初师父自杀的时候,待再次反应过来时右手已紧紧握住剑身,鲜血自手掌流下,滴到陆溪月一身红衣之上,分不清谁是谁的。
陆溪月脸色苍白,强撑着说道:“果然,只有趁……你失神,才能扎中一刀。”
苏白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原来……师兄方才那些举动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已。
陆溪月一字一句地说道:“若你不娶温韫,我便每日扎上自己一剑……咳咳,什么时候死了,也是我的命数。”
客船顺流而下,风浪越发急,船身不停地颠簸起来,陆溪月握着剑柄的手却没有丝毫松懈。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若死了,咳咳,无论你所图为何,也必然成不了!”
陆溪月明艳的脸庞渐渐苍白,一双桃花目却是一如既往的狠厉,苏白单腿跪在她身前,男子对十指连心的疼痛仿若未觉,向来清冷的凤眸紧紧地盯着她,那目光中似乎有委屈,有痛苦,男子浓密的睫羽不住地颤动,最终她听到男子惨然说道:“我答……温韫。”
陆溪月咳咳咳连笑三声,握剑的手一松,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白一把将陆溪月抱在怀中,他顾不得自己掌心的伤势,出手如电点了陆溪月几处大穴,勉强止住了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他高声喊道:“寒姨快进来!”
舱外雨急风厉,大寒和端午站的远没有听到方才舱内的动静,直到此刻苏白声音中用上了内力,两人这才听到呼唤进得舱来,遍地鲜血瞬间映入眼帘,“庄主,庄主,这是怎么了?”
苏白目光紧紧盯着怀中重伤昏迷的陆溪月,蓝衣染血面色苍白,他头也未抬地回道:“师兄是为了逼我娶温韫……”
大寒仓皇道:“拿命逼吗?”
端午惊道:“那公子您答应了?”
苏白目光依旧一动不动地定在陆溪月身上,仿佛只要他移开目光,眼前人便会从世上消失。
“二庄主,把庄主交给老奴吧。”
苏白将陆溪月轻轻地放到草席上,向来沉稳的双手此时却颤抖不已,大寒惊讶地发现,男子的眼眸似乎有些湿润。
“二庄主,能否麻烦您和端午出去等待,老奴才好安心替庄主诊治。”
苏白皱了皱眉,最终却颤声道:“好。”
两人走出船舱,端午迫不及待地问道:“公子,您答应庄主娶表小姐了?”
苏白默然点了点头。
只要师兄无恙,就算把他的命拿去又何妨。
“可老爷夫人――”端午一时语塞,“公子您是真的不打算回家了?”
见苏白一脸担忧,端午不以为然地说道:“公子您放心,庄主他精明着呢,才不会这般轻易死掉,他就是仗着您心软!”
苏白默然不语,他何尝不知那一剑并不致命,师兄内力虽废,却熟知人体骨骼经脉,此次下手必是早已算计好的。
可他本想护她一世无虞,她却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他像是看穿了一切又像是身处浓浓迷雾,可无论如何,那一刹那的恐慌和黑暗,他绝不会再经历第二次。
他绝不允许。
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默然负手望向天边。
船行到江面开阔处,时下已是正午,风雨已停,可浩荡江水之上阴云密布,遮天蔽日,透不出半点亮光。
船舱内的大寒忙着拿药粉绷带替陆溪月止血,喃喃自语道:“还好还好,离心脏还差了三寸。”
看着严重实则没有伤到根本,并不致命。
此次出行随身携带的灵丹妙药着实不少,光是凝霜都带了整整五瓶,此刻跟不要钱似的往陆溪月伤口上倒去,陆溪月昏沉中痛的闷哼一声,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大寒知道,陆溪月已然醒了。
“庄主,您又何苦如此,虽然不知道二庄主为何背叛了您之后还执意留在山庄,可是连老奴都能看出来,只要是您的吩咐,二庄主没有不从的。”
“咳咳咳……他偏偏这件事不愿意。”
怎么会,那可是温家大小姐,江湖中人谁不是趋之若鹜,大寒突然想到什么,“难道是二庄主有意中人了?”
“可是这些年,除了小姐,也没见二庄主接触过什么女子。”
大寒顿了顿道:“要说谁在二庄主心中分量最重,那肯定是庄主您,可他并不知道庄主您是女子,老奴也弄不清了。”
陆溪月心中一动,红唇紧抿。
那夜的温热触感似乎还留在唇齿之间,她恍然又想起那人隐忍深邃的目光,想的出了神,过了半晌,倏然嗤笑一声,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咳嗽。
想必他强迫自己待在她身边,忍的也很是辛苦吧。
陆溪月心中狠然,无论如何,逍遥游心法的最后一重,绝对不能让外人得到。
*
锦江到了应州境内便汇入应江,到了应州东北的长卿渡,四人弃舟从旱,苏白雇了一辆大马车,往应都城而去。
行驶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能遥遥看到巍峨的城门,端午忍不住欢呼一声,“应都到了!”
这段时间连日赶路真是把他累坏了,也不知道庄主还受了伤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应都城的街道十分宽阔,哪怕三驾大马车并驾齐驱也毫不拥挤,两边酒楼茶肆热闹非凡,当中竟是一条水渠沿街而流。
大寒不由叹道:“不愧是繁华甲江南的应都城,果真如传闻般户户垂柳,处处笙歌。咱们为了赶时间这一路都没有好好休息,如今到了应都庄主总算可以修养一番了。”
端午兴奋地说道:“何止呢,那城南的应湖,一到晚上便是满湖灯火摇曳,比那满天繁星还要漂亮。”
大寒随意地问道:“我记得当初你们公子就是在应都捡到你的吧?”
端午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突然间脖上一凉,那头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去了。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陆溪月竟然伸手掐住了端午的脖子。
她厉声问道:“你被你们家公子捡到,当真是意外?”
端午吓得一激灵,哆嗦道:“当,当然是意外。”
陆溪月手指陡然一紧,“你说不说实话,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马车陡然一颤,帘外传来苏白的声音,“主人,您是在怀疑端午?”
大寒觉得陆溪月怕不是魔怔了,端午这种性格也能做卧底?
陆溪月看着帘外人的清瘦背影,神色冷峻:“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想,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你当真是孤儿?你和端午当真是来九溪山后才认识的?你父亲当真是普通的读书人?究竟是谁在你背后指使?”
她唇角勾起抹冰冷的弧度,“你说过你在京城长大,你若不说,我就把端午的头砍下来,丢到那天临城的城门上,看有没有人愿意去认领,届时自会知晓你所说是真是假!”
端午瞳孔剧震,明明被手掌桎梏却觉得自己脖子凉嗖嗖的。
他都已经离开京城快十年了,就算把他的头丢到天临城门口,老爷夫人也认不出来呀,毕竟公子不是孤儿,他可真的是孤儿啊!
马车轱辘地行驶着,明明车外喧闹无比,车内却仿佛与世隔绝,静地让人窒息。
端午脸色潮红,双手死死攥住陆溪月的手腕,想要把它从脖子上移走,脚也不住地乱蹬,可惜丝毫没有帮助。
大寒不由劝道:“二庄主,当时老庄主怜惜您孑然一身没有多问,您就告诉庄主又有何妨?难道有什么事是连庄主都不能知道的吗。您若再执意隐瞒,岂不是更加显得有问题?”
陆溪月手下一紧,端午登时发出“啊――”的一声,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冰凉的声音对着帘外而去,“就看你觉得是他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身世重要了。”
马车外,苏白执缰绳的手一僵,过了良久才道:“主人,苏白所言句句属实,苏白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
师兄性情多疑,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暗暗地想,若他事事都顺着师兄,师兄是不是会渐渐地发现,他可以信他。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当真姓苏?”陆溪月冷冷问道。
以苏白八岁时的气度,绝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她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派人查探京城中姓苏的有头有脸的人家,可是没有一家曾经丢过孩子。
苏白怔住。
“不是。”
男子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是那么清晰而又讽刺。
陆溪月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就连姓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意是那般凉薄,剧烈的喘息牵动伤口,她胸口一疼手上力道瞬间卸下。
端午如获新生般大口喘着气,哆嗦着往门外移动了一步,看向陆溪月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惊惧。老天爷,庄主生起气来竟然这么恐怖!公子之前到底是怎么顶过来的。
陆溪月忍痛看着端午这副死里逃生的模样,心中倏然涌上一股嫌弃,她重伤初愈,手上力道比之往日还不到十分之一。
帘外的男子声音有些暗哑,“主人,我并非故意隐瞒,我早已跟家里决裂,才不想再提那个姓。”
陆溪月往后一靠,找到一个让自己尽量舒服的姿势,定声问道:“苏白,你姓什么?你能告诉我么。”
等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陆溪月心下讪然,若苏白不愿意说,她用尽手段也无法从他口中逼出半个字。
呵呵呵,她心中瞬间冷意泛滥,苏白,姑且再留你一段时间,待利用你恢复了武功,定要杀了这个叛徒!
想到此处,心尖却突然冒出一丝疼意,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
陆溪月狠狠地揉着心口,正出神间,苏白的声音从帘外传来,“主人,客栈到了。”
陆溪月撩开马车的帷帘,苏白已在车旁单膝跪地,将线条流畅又充满了力量的脊背露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