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月眸光一暗,苏白早在途中时便换了一身黑衣,整个人显得深沉了许多,似乎也沉默了许多。他为何要这般顺着她,究竟为何。
她几乎跳下来般重重踏在那黑色的锦衣上,可脚下半跪着的身躯依然没有丝毫颤抖。
呵,无趣。
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客栈,没有发现苏白盯着她背影暗沉而幽深的目光。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要说您选我们仙客居真是选对了,我们家在这应都城可是百年老店,口碑第一!”掌柜的十分热情。
陆溪月淡声道:“来四间上房。”
“四间?”掌柜的笑容一僵,面露难色,“客官,这几日城里的外地人多,只剩两间上房了。”
见陆溪月神色不虞,掌柜的陪笑道:“客官您若明日来,怕是一间都不剩了,这温家要比武招亲,那全江湖的人还不都慕名而来。”
大寒皱眉问道:“你这客栈这么大,竟然只剩两间房了?”
“我们可以腾两间房给这位客官。”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
这个声音!
陆溪月脊背瞬间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攥紧。
唐忱。
真是许久未见了。
第23章 唐忱
她缓缓转过头去,眼前男子身披绛紫色大氅,长眉入鬓,目射寒星,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不愧是正气凛然、英气勃发的侠士。
陆溪月却倏然冷了眉眼。
就是这个人,隐姓埋名地接近她,费尽心思地取得她的信任,就在她终于放下戒心时,他却带着唐家的人灭了她整整一堂的弟子,害死了老堂主。
那年她才十四岁,那时的她还会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却被现实伤的遍体鳞伤。
陆溪月心中越发坚定,她与唐忱,与唐家之间,不共戴天!
仿佛是感受到她周身流动的杀意,大寒忙上前握住陆溪月手腕,“庄主,这应都城是温家地盘,切莫在此生事。”
大寒用眼神示意着,眼下和唐家起冲突,吃亏的只会是她们。
陆溪月阖上眼,尽力平息着心中翻腾不已的恨意,冷道:“寒姨,我们换一家客栈。”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且慢!”
唐忱的声音再次传来。
他向着陆溪月走去,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令周围的人都如沐春风。
“阿逍,我很想你。”
唐忱的声音低沉厚重,总会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让人忍不住相信他,陆溪月却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般,笑出了眼泪。
她转过身,一字一句道:“唐忱,我也很想你。”
“做梦都想杀了你!”
“你说什么!”客栈内的唐家子弟齐齐拔剑起身,剑尖直指站在门口的陆溪月。
日光透过窗棱射到剑身之上,她被成片的寒芒刺的有些睁不开眼,微眯双眼说道:“唐家果然还是如此无耻,为了攀上温家竟派出这么多弟子,究竟是来比武招亲,还是来抢亲?”
乌泱泱一片暗紫色围着她,少说也有二十多名弟子。
当中一人嘲笑道:“陆逍,当年没能杀了你,如今你是等不及要成为我的剑下亡魂了是吧哈哈!”
她睁开眼,看清说话人样貌后神色倏然一沉,冷道:“唐悟。”
唐忱的亲弟弟。
当年唐悟跟她极其不对付,唐忱便总是在她面前斥责唐悟,让她以为唐忱是真心待她……
唐悟一双贼眼圆溜溜地在陆溪月身上打转,“若不是你是男子,只怕二十多年前便被送到唐家来了。”
说着脸上露出抹邪笑,“现在看来,若是男子也能生的这般美艳妖媚,也不是不行。”
陆溪月唇边勾起抹冰冷弧度,“这么多年没见,唐公子竟没有丝毫长进,你若再看一眼这一双招子怕是不想要了!”
那目光像是从地狱爬出来般阴森可怖。
唐悟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待反应过来时已然向后退了一步,心中怒气顿生,因着兄长的缘故他如今在唐家也有一席之地,竟然会被这么一句话吓到。
“你找死!”话音未落唐悟已提剑刺来,摄于温家威势,他就算不能伤人也要好生戏耍陆逍一番!
不知道这小美人身上肌肤是否也像脸上一样那般白嫩?唐悟越想越兴奋,他是先刺破胸口的衣裳,还是先刺肩头?
“嗤嗤嗤!”
众人只听得几下破空之声,众人手中长剑竟被齐齐折断,唐忱更是被击中膝弯,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唐忱眼眸倏然一沉,这人竟同时射出二十五枚石子,折断弟子手中削铁如泥的利剑,控制之精准,内力之强劲,哪怕是在以暗器著称的唐家能做到这一点的也没有几人,单看这一手此人武功恐怕与自己不相上下。
当下恭敬地朗声说道:“在下唐忱,不知是哪位武林前辈造访,还请现身一见。”
说话间内力激荡,激的客栈木制的门窗吱吱作响。
陆溪月眼眸一暗,十年未见,唐忱武功又有精进。
苏白阔步从门外走进,枯木面具遮住了清冷眉眼,“谁若敢对庄主不敬,下场有如断剑!”
“竟是你所为?”唐忱眼眸微眯,此人戴着面具看不到长相,但听声音年纪并不大,何人在这般岁数便能有这般功力?
唐忱想到之前听说的消息,心下一沉,“莫非阁下便是苏白,为何要戴着面具,难道逍遥山庄有何见不得的人的么?”
苏白扬着下颌,淡淡一瞥,“是我,你便是唐忱?”
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听的众人心中一震。
客栈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唐家其余弟子握着手中断剑惊魂未定,哪怕心中惊怒交加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唐忱毫不畏惧地对上苏白视线,两人目光相接,一时间针锋相对。
虽是极淡的一瞥,唐忱心中竟倏然一怵,反应过来后已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陆溪月暗暗惊奇,这场无声的较量竟是唐忱输了,要知道唐忱早已成名更是在唐家久居上位,周身威势非一般人可比,此刻竟被苏白比了下去。
不过,她旋即眉头一皱,苏白这是在干什么,他今日给她的感觉,有些陌生,他方才又为何一直在客栈外不进来。
苏白一步步走到她身前,男子挺拔的身躯挡住了她看向唐忱的目光,看着黑色的劲瘦背影,陆溪月似乎陷入了恍惚,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护在身后,却是在这种情况,被这个人……
她看到眼前人解下腰间玉笛,冷冷地指向唐忱。
唐忱唇角微勾,目光越过苏白,径直看向她,“阿逍,我想单独和你谈一下。”
苏白转头,清冷凤眸染上急色:“师兄,跟他没有什么好谈的。”
陆溪月回了神,她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苏白惊呼一声,“师兄!”
“但是,还请唐少侠唤我陆庄主。”
陆溪月冷冷地瞥了眼唐忱,没有理会苏白的不愿,她转身径直朝后院走去,唐忱脚步顿了顿,旋即也跟了上去。
两人缓步走到后院,后院清幽雅致,当中围着一颗有些年头的桃花树,树枝甚至伸到了院墙之外,陆溪月双手抱胸,靠在了树下。
时下树上刚露出几些许朵粉嫩花苞,陆溪月一袭红衣倚树而立,一时间竟让人感觉满院桃花盛开,幽香袭来,灼灼风华。
唐忱眸中闪过一丝惊艳,冷峻的脸庞柔和下来,“阿逍,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美。”
陆溪月嗤道:“你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唐忱叹了口气,“阿逍,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就连夜夜做梦都是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哦?”陆溪月嗤笑一声,“你不怕我逍遥山庄数百弟子的亡魂去你梦中找你?”
唐忱无奈说道:“阿逍,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只能那么做。”
“你知道我出身旁支,在唐家处境艰难,若不是立下大功,在唐家焉能有我立足之地。”
陆溪月阖上眼,掩去眼底的嘲讽。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苏白说过的一句话。即使是他对不起她,却也不能牺牲别人的幸福来补偿他的过错。
“唐忱,你想立功,你想在唐家站稳脚跟,便要踩在无辜的逍遥山庄之上,踩在无辜的我身上么!”陆溪月声音冰冷,似乎连周身都冷了下去。
唐忱叹道:“阿逍,逍遥山庄财帛动人,无异于三岁孩童手举珠宝独自夜行,就算没有我唐家,也会有别的门派出手对付。若不是你之前展现出惊人武功,只怕两年前这江湖上就没有逍遥山庄了。”
“呵呵呵呵。”陆溪月忍不住笑了出来。
唐忱就是有这种能力,总是能这般义正言辞地说着他的那些不耻诡计,总是能把自己放在正义的一方,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谁能想到在武林中有君子之称的唐少侠那般正义凛然的外表下竟是这般无耻。
呵,伪君子。
陆溪月突然绽开一抹笑容,如桃花初绽明艳动人,“照你这般说,你唐家觊觎我山庄财富,反而是我逍遥山庄的过错?明明是唐家想要称霸西南,逐一排除异己,你唐家强者众多,要取何不光明正大地取,却要用这般下作手段!”
“阿逍,我确实利用了你的感情,可我也付出了一颗真心!可只有真心是不够的,作为唐家弟子,我不可能和一个男子在一起。”
真心?
“若我是女子,难道你就愿意同我在一起?”陆溪月听见自己这般问道。
树下的红衣人冷艳如花,看的唐忱恍了神。
初春的寒风吹过,吹的花枝簌簌作响,待唐忱回了神,手已经握在了陆溪月肩头。
第24章 对峙
陆溪月抬眸看去,男子冷峻眼眸中困惑挣扎一闪而过,最终都化为了冰冷的虚无。
她嗤笑一声,“唐忱,你又何必再骗人骗己?”
陆溪月漫不经心地掸开握在她肩头的手,像是赶走一只讨人厌的蚊子。
似是被陆溪月嘲讽的目光刺痛,唐忱嘴唇轻颤,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陆溪月毫不留情的话语打断。
“唐忱,明明是你自己贪图名利,想在唐家有一席之地,明明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想拿婚姻换个好前程,明明是你一开始的接近别有用心,却说怪只怪我不是女子?”
可笑。
“明明都是你的过错,到头来错却在我?明明是你蓄意欺骗,却怪我辜负了你的真心?你的真心就算是喂狗,狗都不要!”
寒风不知何时悄然止住,偌大的后院静的出奇,陆溪月一字一句极轻极淡,却格外刺耳。
唐忱面色白了白,很快却又恢复如常,成熟的男子面庞露出一丝诚恳,他沉声说道:“阿逍,不管你如何想,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过去之事皆是迫不得已,如今我们不可能再拘泥过去,只能朝前看。”
呵,朝前看?唐忱想怎么朝前看?
耳边唐忱的声音还在继续:“阿逍,如今我已是唐家首席弟子,如果我能娶到温家小姐,我就能成为唐家最年轻的长老。”
男子声音低沉厚重,带着春日的诱惑,“阿逍,你帮我,若我成为长老,我向你保证,我会说服家主不再打逍遥山庄的主意,唐家和逍遥山庄可以和平相处。”
他竟然要她帮他?
他竟然认为逍遥山庄可以和唐家和平相处?
陆溪月抬眸望向天空,她怔了怔,瞬间又释然了。
也许她同意和唐忱私下谈话,就是想亲口听唐忱说出,他为什么要背叛她。她想再次看清楚这个人的心,和过去幼稚无知的自己彻底告别。
她听见自己嘲讽的声音,“不知道江湖中人是否知道,义薄云天的唐大侠,竟是这般货色?”
她忍着心中泛滥的杀意,嗤道:“唐忱,我理解你,你我本质上都是一类人,都是为达目的可以不顾一切之人。”
“所以,你的这些算盘不要打到我面前。”
唐忱皱眉,“阿逍你――”
陆溪月声音带着初春的寒气,“待有机会,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你要小心,不要落到我手里。”
说完她阖眼拂袖,若再和这个卑鄙小人共处一地,只怕她会克制不住心中杀意。
她刚踏出一步,手腕却被一把攫住。
“你难道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么?”唐忱紧紧攥住她手腕,“我已经道过歉了,当年之事也是迫不得已,你还不肯原谅我么。”
呵呵呵呵。
陆溪月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道了歉,她就一定要原谅么,那些累累人命是他一句道歉就能抵消的?
似乎相较之下,苏白的言行都要诚恳了许多。
陆溪月抬头看向唐忱,一双潋滟美目泛着冷意,“唐忱,你若是肯褪去衣物跪在我面前,让我拿鞭子把你抽到晕死过去,也许我会考虑给你个赎罪的机会。”
唐忱脸色一怔,似有怒气:“阿逍你又何必跟我开这种玩笑?”
陆溪月不答反问:“你做不到?”
唐忱怒道:“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做不到。”
陆溪月挑了挑眉,真心问道:“当真做不到?”
唐忱脸色一沉,倏然问道:“难道说,你喜欢上了别人?”
陆溪月愣住,这前言和后语之间有任何联系么?
唐忱继续问道:“否则你为何要用这种离谱之事作为条件。”
呵呵,哪里离谱了?陆溪月嗤笑一声,冷道:“你总不会以为我对你还余情未了吧?”
唐忱皱眉,“难道你当真喜欢温韫?但是你告诉过我,你并不喜欢女子,难道……你又有喜欢的男人了?”
他想到什么,脱口而出:“是那个苏白?”
苏白?陆溪月下意识想要否认,话到嘴边却变成,“对。”
话音刚落后背一凉,随之而来的是衣裳砥砺的疼痛,可恶,唐忱竟敢将她按在这粗糙的树干上。
“你竟然真的喜欢他?”唐忱眼底泛红,“你知道他的身份么,你知道他的来历么,他难道就不会欺骗你,他难道就是真心待你?”
“与你何关?”被踩到痛处,陆溪月瞬间冷了眉眼,“你还不放开我?”
唐忱俯身凑到陆溪月耳边,低声说道:“阿逍,你只能是我的。就像此刻,你只能被我牢牢禁锢在身下,无法挣脱。”
感受到吹在耳边的热气,一股浓浓的厌恶涌上心头,她甚至恶心地快要吐了出来。
唐忱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溪月,“这么多年过去,你身量竟丝毫未长,不对――”
他感受着手中不盈一握的纤纤皓腕,“你的内力呢?”
唐忱像是发现什么极其不可思议之事,“逍遥山庄的庄主,竟然是个内力尽失的废人,哈哈哈哈哈,有谁会喜欢一个废人?阿逍,苏白接近你定然也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