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寒光闪烁,剑尖因为主人的内伤而微微颤抖,扶摇锋利至极,苏白修长的脖颈沁出了颗颗血滴。
苏白非但没有退避,反而将身子往前一挺,修长脖颈瞬间划出一道血线,声音却没有丝毫颤抖:“师兄,请给我一颗血燃丹。”
陆溪月愣住。
苏白喉头哽了哽,看向陆溪月的目光却是无比坚毅,倔强的一如往常。
“你若服下,每月不会有解药,血燃丹的威力你最清楚不过,生生疼死的人也是有的,如此你还要服下?”
苏白垂在身边的双手死死攥紧,修长的指节青筋凸起,清亮凤眸中透着异样的神采,“求师兄成全。”
“铛”的一声,扶摇剑掉在云纹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
陆溪月狂笑不已,甚至牵动内伤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苏白,我这逍遥山庄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你想图谋的,让你宁愿自伤也要留下来?”
苏白抿了抿唇,眸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终究是一言不发。
陆溪月紧紧盯着苏白,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审视过这个少年。
此时的逍遥山庄需要一个高手,她如今武功尽废,若想重振山庄离不开苏白,既然苏白要用这种方式留在山庄,既是互相利用,谁能笑到最后,便是各凭本事。
“呵,”陆溪月薄唇如雪轻轻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白,“每年一次解药,保你不死,仅此而已。”
说完坐回床上,“血燃丹就在那边立柜的第二格抽屉里,你打开紫檀盒,红色的便是。”
她看着苏白缓缓起身,沉步走到柜旁,拿出一颗浑圆鲜红的丹丸,通体闪烁着危险的色泽,正是那令人闻之色变的血燃丹。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若要后悔还来得及。”
却见少年没有丝毫犹豫地服了下去。
*
腊月廿一,雪后初晴,晨间的阳光将整个竹屋都镀上了一层金光,显得温暖而美好。
“公子,您这伤!”端午惊讶地嚷道,拿着伤药的手不住地颤抖,“那么深的伤,就连里面嫩肉都被卷了出来,怎么现在就只剩一道道微凸的红痕了!”
“我是不是眼花了。”端午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他才十八怎么就老花眼了,“这才过了三日,怎么像过了一个月。”难怪当初庄主专门命寒姨前来,说什么不可让伤口愈合,他当时还纳闷,这么重的伤,想愈合也愈合不了呀。
苏白利落地将衣服穿好,淡然道:“走吧。”
半山腰的巨瀑,水声震耳欲聋,如千军万马自空中奔腾咆哮,直扑潭心,水声如雷,激荡起阵阵狂风迷雾,像是要吞没周遭的一切生灵。
瀑布宽十丈,落差达三十余丈,走近之后能清楚看到瀑布分为了三段,第一段约三丈,第二段和第三段各有十余丈,无愧三叠寒水瀑之名。
昨夜刚下过雪,天阴沉可怖,整个九溪山白茫茫一片,和雪白的瀑布完美地融为一体。
两人站在寒水瀑侧面的山坳,苏白仍是一袭蓝衣锦袍,衣摆被狂风震得猎猎作响,一根玉簪束发,披在肩后的乌黑长发也随风而动,发梢轻扬。
苏白就那么静静立着,脊背挺拔,白雪衬着清冷眉目,极尽风骨。
端午恍然发现,他已许久未曾见到公子这般认真的模样了。
可旋即便回过神来,手指颤抖着指向第二段瀑布下方的巨石,面带惊惧:“庄主让您在那块石头上待满三个时辰?”
端午越看越心惊,“那石头上怎么可能坐人?”
那巨石被长年累月地冲刷早已圆润无比根本无处着力,更何况水流落差巨大,哪怕是钉在石头上的东西都会被急剧的水流冲刷而下,一个人怎么可能稳住身形。
“总要一试。”低沉的嗓音说道。
“就算您武功高强能稳住身形又如何,那么剧烈的水流冲击砸到人身上,那得多痛!更何况,更何况现在正是寒冬腊月,我平日里烧水指尖碰到都觉得冰冷刺骨,公子您可是要整个人浸到冰水中!”
端午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急的快要哭了出来。
“庄主明知您最怕瀑布,还非要您在这儿受罚,还是这种要人性命的刑罚。”
苏白深深凝视着潭底,他是不愿意来此,却并不是因为害怕瀑布,而是因为在这个地方,他怕自己再也克制不住心中那隐秘而卑劣的爱意。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有一束艳丽张扬的光,强势地照进了他的心中,可那束光,从来都不属于他。
“公子您怎么了?反正也没人看守,您就算不去也没有人会知道。”见苏白脸色不好,端午担心地说道。
“端午你回竹屋等我。”苏白冷静吩咐,说着就要纵身跃下。
“二庄主且慢,庄主有话托我转告。”大寒突然飞身而至。
苏白顿住,侧首道:“寒姨,庄主有何吩咐?”
大寒面带难色,犹豫道:“二庄主,庄主命你务必在寒水瀑中待满十二个时辰,若是中间断了,便需重新开始。”
“十二个时辰?!”端午脸色难看地像馊了的隔夜饭菜,“寒总管,您要在此一直守着么?”
大寒摇头道:“庄主并没有这般吩咐,只说若二庄主做不到,自行下山便是。”
她也很是心疼苏白,但凡有一点闪失就会被剧烈的水流冲到深潭中,那深潭下暗流涌动错综复杂,就算是一把铁剑被丢进去没多久也会千疮百孔,就算以苏白现在的武功出来不难,却又要重新计时。
哪怕苏白已经突破了春风境,也禁不住这般反复折腾,想必庄主就是想通过这种手段将二庄主逼走。
“二庄主,您不如去给庄主服个软?老奴也会替您求情。”大寒一脸担忧。
第10章 昏迷
苏白望着眼前如雷霆万钧般汹涌澎湃的巨瀑,摇了摇头,“既是师兄的意思,苏白照做便是。”
定是寒姨替他把过脉后告诉了师兄,师兄知道自己突破了春风境。
十二个时辰,刚好是他目前的极限。
大寒和端午不解地看向苏白,少年一双凤眸沉静如水,好像说的是极其疏松平常之事。
苏白不待两人反应过来,瞬间运气提起内劲,往瀑布纵身一跃,似秋天的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到那光滑巨石上,旋即身子猛然一沉盘膝坐下,像泰山压顶般牢牢地固定在光滑巨石上,使的正是千斤坠的功夫。
苏白凝聚全身内力,一面用于抵抗冰冷刺骨的寒水,一面用于抵抗水流的剧烈冲击。
内力源源不断的涌出,方能护住四肢百骸不至冻僵,不到半个时辰内力已然消耗一空,只能加快凝聚内力的速度。
一边凝聚,一边消耗。
苏白紧闭双眼,嘴唇早已冻的发紫,不知这般过了多久,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然是夜幕降临。
山间的深冬寒夜高阔冷寂,漫天星辰都仿若冻住,只有一轮弯月洒下清辉,远处林间清幽雅致,瀑布之下却是波涛汹涌,清冷月光破碎在千堆水花间,唯独剩下澎湃的水声,在寂静的冬夜格外刺耳。
大寒和端午仍然站在山坳间,端午固执地望向苏白的位置,哪怕什么也看不到。
“端午,你还是回竹屋去吧。”大寒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二庄主身形掩盖在浓密水流下,以你的目力连人都看不见。”
端午却向着瀑布走近了一步,说道:“公子还在这儿受罚,我怎么能先回去。”
大寒叹了口气,“山间夜晚寒凉非常,你若在这儿待一夜,只怕还没天亮你就先倒下了。”
大寒这般说,端午听着听着眼眶便红了,抽噎道:“我不过在这儿站着都这么冷,公子在水里泡着岂不是冻僵了。”
大寒有些头疼地说道:“你也知道你们公子冷,明天二庄主完成受罚定然疲惫不堪,若你也在这儿煎熬一整夜,明日还有谁能照顾他呢?”
“对对对!”端午如梦初醒般,急声道:“寒姨您说的对,我这就回去,明天一早再过来。”
端午没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寒姨,那您会在这儿盯着公子吗?”
大寒无奈扶额,“我一把年纪了,在这儿待一晚只怕命就搭上了,再说庄主并没有命我在此看守,我一会儿便要回去向庄主复命。”
“好吧。”
端午刚要走,又顿在原地,“寒姨,公子是不是把衣服脱了比较好,那湿漉漉的衣服紧身贴在身上,肯定难受的紧。”
大寒用最后的耐心说道:“这儿水声这么大,你我又不会传音入密,二庄主根本听不到你说的话,你还是安心地回去吧。”
“算了,”大寒叹了口气,认命地说道:“走吧,我送你回竹屋。”她不亲眼见到这毛孩子回屋他是无法放心回去向庄主复命了。
大寒伸手拽住端午,刚走出一步便愣住。
二庄主淡漠沉稳的性子总会让人忽略,他甚至比端午还小上一岁,却经历了这般多的事情,承担了这般沉重的责任。
大寒不禁回头望向那倾泻而下的巨瀑,在黑暗寂静的冬夜中巍然生威。
第二日辰时刚过,阴沉的乌云中露出一缕晨光,透过白雪皑皑的竹林照到竹屋,随后照到开阔的寒水瀑。
苏白缓缓睁开眼,却丝毫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
一夜未眠,他意识早已混沌,牙关紧紧咬着,脸色比山间的积雪还要白上两分,嘴唇白中透紫,双手在胸前紧紧相抵,浑身只余气海间一点热气。
师兄曾说这九溪山的冬天又湿又冷,像是全身都浸在冰水里,如今他算是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哪怕他已经突破了春风境,那刺骨寒冷依旧没有任何阻碍地长驱直入,强势地钻进他的四肢百骸,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轻易夺走他的所有知觉。
所幸只有一个时辰了……
“阿白,你在瀑布后面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突然在山坳间响起。
苏白眼睑轻颤,这不是师姐的声音么,她怎么会来此,难道是师兄告诉她的。
苏白心中倏然升起一丝微茫的喜意,难道师兄终究是心疼他的,愿意让他提前结束这难熬的责罚。
陆清月久等没有回应,却毫不意外,明明她是逍遥山庄的大小姐,可苏白自小对她就很冷淡。
她朗声说道:“阿白,你何时也学会了这种练功方法,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靠近寒水瀑一步了。”
苏白全靠本能维持住身形,意识早已恍惚。
练功,也,这九溪山上还有谁会用这种折磨人的方法练功。
陆清月脸色微嗔,眼珠一转,再次传音入密道:“温家发下英雄贴,广邀青年才俊为温家大小姐比武招亲,想必文书很快就会送到哥哥处,你若再不说话,我就告诉哥哥你喜欢我,所以不会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比武招亲!”
她正是听说了这个消息,才连夜赶回九溪山,随便问了一个弟子得知苏白在此,连兄长都没来得及见就赶到了寒水瀑。
温家,比武招亲?
他这三个月来一直在暗中查探当初的事情,这次比武招亲不失为是个好机会。
可师姐在说什么,他喜欢她?当真是胡言乱语无稽之谈,可师姐为什么要这么说,这话绝不能让师兄听到……
苏白早已累到极致,如今稍一疏神,嘴唇轻颤,一个“不”字就要出口,刹那间全身功力为之一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被飞流而下的瀑布瞬间冲走,向潭底直直坠去。
他迷糊中想到,原来,师姐是来扰乱他的……
他还有最后一丝内力可以自救,可如果这是师兄想要的……苏白阖上眼,放任自己坠入了无边黑暗。
陆清月一直紧紧盯着瀑布,等待苏白的回应,直到一个蓝色身影一闪而过,急速坠落掉入潭中。
“阿白!”
陆清月心中一急,就要提气跃下,可她的逍遥游心法只练到第二重,如何能跃到这汹涌的深潭中,更遑论救出苏白。
陆清月身后的立夏眼眸一暗,提气纵前,飞身跃到潭中将苏白抱了出来,再足尖轻点石壁凸出的巨石,奋力跃回了陆清月身边。
陆清月一把接过立夏怀中的苏白,怀中少年浑身冰冷,俊美的脸庞白中透紫,双目紧闭气息微弱,陆清月心中一慌,抱起人便要往倚玉轩奔去。
第11章 温家邀请
“小姐,您怎么会在这儿?”
天刚亮,大寒和端午便相携而来,端午一眼看到陆清月怀中昏迷不醒的苏白,惊道:“公子怎么在这儿!”
大寒也是眉头一皱,看了看天色道:“这还差整整一个时辰。”
陆清月紧紧地抱着苏白,“寒姨,我要去找大哥,让他救阿白。”
陆清月抱的太紧,就连端午都无法近身,还是大寒走过来说道:“小姐,请容老奴先为二庄主把脉。”
陆清月这才冷静下来,矮下身形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却无论如何不愿松开抱住苏白的手。
大寒只好也蹲下身去,就着这个样子替苏白把脉,其余人紧张地看着大寒,生怕她露出任何不好的神情。
大寒神情先是一松,旋即很快又皱起了眉头,“二庄主尚有生机,只是他浑身已然冻僵,以你我之内力恐怕无法助他回暖。”
陆清月急道:“所以我才急着去倚玉轩,大哥武功最高,一定能救阿白的,你们怎么还要在这儿耽误时间。”
端午见苏白这副模样,早已忍耐不住,嚷道:“庄主?他不害死公子已是万幸,指望他出手相救?”
陆清月怒道:“你说什么?”
若不是她还抱着苏白,只怕当下便要动起手来。
大寒摇摇头:“小姐您才回庄,许多事情还不知道。您先回避一二,立夏和端午过来,将二庄主身上湿衣脱下。”
待陆清月和大寒转过身后,立夏和端午艰难地将苏白身上结冰的衣服脱下,换上干爽的裤子,用提前准备好的狐裘大氅将苏白严严实实地裹住。
大寒用手探向苏白额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立夏:“立夏,你是我们几个当中武功最好的,你看以你的内力能驱散二庄主体内寒气吗?”
当年若不是立夏自请成为小姐的护卫,如今这山庄堂主之位定有他一席之地。
立夏摇摇头,“恐怕不行,方才那一纵一跃已耗尽了内力。”
陆清月这也才发现立夏面色苍白,关切地问道:“立夏你受伤了?”
端午想到什么突然眼前一亮,兴奋道:“入冬前公子从西州带回了一块火山石,放在了倚玉轩的晴空池中,又引入清溪水,形成了一处温泉!”
不待端午说完,陆清月已迫不及待地说道:“我这就带他去。”说着就要抱起苏白,立夏眼疾手快夺了过去,“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属下吧。”
“这恐怕得先禀过庄主。”大寒犹豫道。
“人命关天,哥怎么会不同意。”陆清月没有听出大寒的言下之意,带着立夏往倚玉轩奔去,大寒和端午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