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缓慢地说着这些话,仿佛只是简单的节假日分开,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自己。
她终于崩溃,猛地推开他,跑到病房外面,靠在墙上死死地捂住嘴痛哭。
叶蓁发烧了三天。
高烧不止,三十九度二,不在家,在学校。
从医院离开,她直接回了学校,一步都没有再踏回家里。
孟书华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倒是孟颜请了假从南城飞回来照顾她,陪她吊水时急得吊眼泪,心疼地抱住她:“蓁蓁,怎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孟颜从自己爸爸那里得知事情真相,得知那个男生的身份,她错愕惊讶,随之是害怕。
怎么会这么巧,她第一次得知那个男生姓秦时只是皱眉,没想到会这么凑巧。
姑姑不知道会怎么对叶蓁。
果然最后闹到了这个地步。
叶蓁不说话,烧得昏昏沉沉,只是靠在她肩上紧闭着眼。
一周后病好,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在炎热的夏天,像失了血色一样。
宿舍里还有唐雪莹和梁从音,有一天晚上,唐雪莹把她拖出去吃晚饭,吃完饭,二人在学校里散步,暑假的校园,人流稀少。
林径小路里,她们碰到了秦既南。
叶蓁转头看唐雪莹,对方面露难言之隐,对她轻声说抱歉,而后无声无息离开。
“不怪她。”秦既南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秦氏旗下有资助学生出国留学的慈善基金项目,我用一个名额和她交换,让她把你带出来。”
叶蓁站在原地沉默,树林影动,无月也无星的夜晚,夜色仿佛无边无际。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秦既南。
“蓁蓁。”他身形隐匿在黑暗里,轻声问,“你恨我吗?”
她说没有。
“那你爱我吗?”
她只余无尽的沉默。
覆水难收,她早已倾盆。
第49章
回到宿舍, 叶蓁很平静地吃了一份甜豆花做夜宵,而后去卫生间洗漱,出来时唐雪莹很愧疚地看着她:“蓁蓁, 对不起。”
“没关系。”叶蓁并不觉得她有错。
秦既南要见她这一面, 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能见到,不是唐雪莹, 也会有别人。
她只是有点疲惫, 病去如抽丝般带走了她很多力气。
晚上十点半,梁从音下班回来,律所实习加班很严重,她每天回来得都很晚, 叶蓁还没有睡,坐在桌前, 手指轻点触控板。
梁从音走过去, 发现屏幕上是一份简历。
“蓁蓁,”梁从音吃惊,“你要去实习吗?”
桌前的女生轻轻地嗯了一声。
“现在是不是太晚了,实习通道都已经关闭了。”梁从音替她担心, “恐怕没有律所会再招。”
“没关系。”叶蓁说, “试一试。”
比起前几天高烧昏沉的模样, 她此刻实在太过平静, 在简历模板上填着自己的信息。
梁从音顿了下:“那你写好发我,我帮你内推试一下, 或许清央学姐那里也可以帮你。”
“好,谢谢你。”
“蓁蓁。”梁从音忍不住弯腰搭上她肩膀, “你还好吗?”
叶蓁的手移到模板左上角最后一项空白处,拖动自己的证件照填充, 她轻按触控板:“我没事,阿音,不用担心我。”
梁从音欲言又止:“你和秦既南……”
“分开了。”
“你们……”
叶蓁盯着暗下来的屏幕:“阿音,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吗?”
梁从音的话哽在喉咙里,她动作凝滞,半晌,沉沉呼出一口气。
是,她知道的。
没人比她更先知道,更清楚,更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她身体僵硬,坐回旁边自己的椅子,唐雪莹出去洗衣服了,宿舍内只有她们两个人,空气寂静,静得叶蓁转过身时,梁从音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阿音。”叶蓁轻声说,“你知道的,我记性一向很好。”
所以,在开学第一眼,就认出了与她邻床的室友,就是十几年前频繁和母亲一起出入她们家的小女孩。
她姓梁,她父亲,就是十几年前在实验室里因为器材爆炸丧生的工程师。
实验室是秦氏旗下的,质检不合格器材是沈家的,他们在北城权大势大,盘根错节,为了名声,硬生生诬陷编造,将器材的爆炸,归咎于那位姓梁的工程师操作不当。
重压之下,没有一个律所敢接这个案子。
只有叶行,彼时他在做法律援助,无偿接下了这个几乎不可能有结果的案子,官司斡旋近一年,仍然没有结果。
明里暗里无数威胁,甚至是明目张胆的车祸,叶行都没有低头。可先懦弱的,是那对母女。
她们收下赔偿,答应庭外和解,主动撤诉。
叶行的坚持成了泡影,一夕之间,万念俱灰,身体被精神被直接摧垮。
他是一个很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就连结发妻子和幼女,都没能留住他。
长久的沉默,叶蓁只说了一句自己记性很好,心照不宣的那层纱窗被捅开,梁从音手指僵硬地握住桌角,良久,她死死咬住唇角,咬出血丝,眸中泛了泪。
“蓁蓁……蓁蓁,对不住……”
再多的话语和道歉都苍白得像纸,梁从音肩膀一垮,眼泪从指缝间逸出。
她们母女怀着愧疚懦弱地过了这么多年,再一次见到叶蓁的时候,她几乎在一瞬间崩溃。
想跪下来,想跟她说对不起,想说因为他们家,毁了她原本大好的人生。
压在心底这么久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梁从音的声音断断续续,来回都在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在泪声中,有椅子被拖动,叶蓁走到她面前,用纸巾擦她脸上的眼泪。
她还是很平静,指尖温凉:“阿音,别哭了。”
梁从音在泪眼朦胧中抬头,手指颤抖:“蓁蓁,对不起,我该拦住你的。”
她自己堕入地狱就够了,她该在一开始,就拦住叶蓁,不让她和秦既南接触。
叶蓁很轻地扯了下唇:“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
她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所以自食恶果。
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天过去之后没多久,叶蓁接到了一家律所的实习offer,是沈清央替她内推,为了表达感谢,她请沈清央吃了一顿饭。
吃饭地点定在律所楼下的一家居酒屋,沈清央给她推荐那里的火烧云拉面,又甜又辣。
沈清央说,很能释放工作压力。
叶蓁不能吃辣,准确地说,是几乎没吃过辣口的东西,一碗面,几筷子就让她差点掉下眼泪,嘴唇辣得通红。
“好吃吗?”沈清央给她倒饮料。
“是挺释放压力的。”叶蓁用纸捂着嘴咳嗽。
旁边有两个姑娘点了烧鸟和清酒,喝着喝着,其中一个突然崩溃地哭了起来,说活着真没意思。
另一个看起来眼里蓄着泪说她也是。
声音传到她们这桌,沈清央晃着酒杯轻笑,说学妹,你听过一句话吗?
叶蓁偏头。
沈清央温柔地说:“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还在期待爱。”
叶蓁微怔,半晌,她说:“学姐,你说得对。”
“你刚才在想什么?”沈清央问。
她垂眸,轻声:“在想,我过去这么多年在活什么。”
想爱的人爱不了,该恨的人恨不起来。
沈清央碰了碰她的杯子,没说话,过了会,玩笑的口吻:“原来像你这样的大美女也会有烦恼吗,我以为只有我们普通人才会有呢。”
叶蓁无奈地苦笑:“学姐,别打趣我了。”
沈清央笑,转着酒杯仰头。她真的是很温柔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叶蓁见她,永远是温柔低笑。
律所的实习工作很忙,工作内容并没有那么简单,叶蓁被分到一个专做并购案的非诉律师手下,一页又一页的财报和数据分析,远非只有法律知识足够。
她在这样重复性的工作里麻木自己,一整个暑假都没有回过家,孟书华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再开学,叶蓁用攒下的实习工资交了学费,课业之余,做了便利店的兼职。
她和孟书华真是亲生母女,一脉相承的执拗,舅舅来学校看她,给她生活费,叶蓁原封不动退回去。
孟书远叹气,他劝不好这个,也劝不好那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大三一整年的生活都很忙碌,叶蓁选修经管双学位,疯狂挤压自己的时间,用一年的时候,修完了所有学分。
这所学校里,没有人不是天才,即便是那些逃课挂科到重修的人,也曾是高考时某市的状元。
想学习,想勤奋,想跃然成为人群佼佼者,既困难也容易。
那一年的末尾,大家纷纷开始选择未来的路,是读研还是留学,亦或是走中央选调,工作,创业。
人生的路有无数种,选择的机会却只有一次。
梁从音和唐雪莹早就做好了留学的准备,开春之际,她们都收到了来自世界顶尖大学的offer。
叶蓁向她们道贺,与此同时,辅导员把保研申请书递到她面前。
“叶蓁。”他劝她,“你再考虑一下,还没到截止时间。”
她垂眼,很淡地笑了下:“不了老师,我不想再读书了。”
和什么都无关,她只是单纯地开始厌恶读书。
那一年的校园有种平静的疯感,走在路上,人人似乎都很焦虑,又很忙碌。
秦既南早已离开这个学校,口口相传里,叶蓁知道他去了某所美国高校。
寝室楼下的梨花又开了,叶蓁早没有课要上,在楼下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粉白的花瓣落满她肩头。
这大约是她最后一次看学校的梨花。
两年前,有人坐在同样的位置,肩头落满同样的花瓣,笑着递给她一块巧克力,问她不开心吗。
她都快忘了最开始,是因为什么对秦既南动心。或许人就是这样,越告诉自己不能去做的事,越想去做。
叶蓁沉默地仰头。
那是她最空闲的一段日子,没有实习,没有学业,没有人来烦她。
她已经答应程锦,和她一起去南城。
见证过律所的工作,叶蓁明确地知道自己不喜欢,程锦问她,要不要换个地方生活。
也好,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并没有带给她太多的快乐。
论文答辩结束之后,寝室四人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大家都喝了酒,四年来,她们的关系算不上多亲密,但也在各自生命中,占了举重若轻的地位。
程锦和唐雪莹抱头痛哭,叶蓁出去买水,靠在便利店门口透口气时,梁从音走到她身边。
“蓁蓁。”她很平静地说,“我和沈如澈分手了。”
叶蓁偏头,梁从音舒然地笑,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能坚持这么久,还真是奇迹。”
“阿锦以前总看不上我,说我图他钱,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图钱。”
“我凭什么不图呢。”
轻飘飘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最后的拥抱,梁从音在她耳边说:“蓁蓁,希望你幸福。”
幸福太难了,叶蓁想要的,只有自由。
那顿饭之后,四人天南海北,叶蓁跟着程锦落地南城,共同接手一个烂摊子。
程锦家有不少产业,她上头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程父对子女一样公平,考验他们的能力,各自丢了一个经营不善的公司过去,看他们谁能将公司重振。
程锦接手的是一个家具公司,程家早年的产业,在时代潮流的更新迭代中早已落伍,年年亏损。
程锦没有帮手,没有心腹,公司里都是经年的老人,难动难开,弊病积冗。
她还年轻,又是空降,即便是老板的女儿,也无人信服。
程父狠心,当甩手掌柜,交给她之后,便一概不管。
叶蓁和她通宵熬夜,看历年财报和经营状况,在深夜里四目对视,互相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决心。
A大培养出来的精英,绝不可能优柔寡断。
阵痛持续了半年,公司里80%尸位素餐的人被开走,两人在摸索中跌跌撞撞,完成业务和架构的重组。
程锦铁了心要走高端市场,花大价钱请回设计师团队,放权放得厉害。
她们亲自去谈项目,这时候名校出身的优势显现得淋漓尽致,方方面面行业顶尖全是校友,在条件相同情况下,自然愿意把资源给自己人。
第二年年末,公司扭亏为盈,程锦和叶蓁去楼下酒馆,程锦问她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放弃大好前程来帮她,身兼多职,每天都忙到深夜。
叶蓁和她碰杯,笑着摇头,说没有,很开心。
再忙,也是她自己做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