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欠叶家的,原本就已经够多了。”
她少有如此言辞的时候,白芍自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屈膝下跪,告起错。
“奴婢失言,您莫怪。”
裴溪毕竟生性温柔,何况白芍还是自幼跟着她一起长大的人,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
很快,她便弯腰把人扶了起来。
“你心里明白就好,日后不许再说这些事,连想都不许想。”
她说着,又朝先前裴时安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时安命运坎坷,我只盼着他能得一知心人,好好过日子。”
……
另一边。
叶初雨微喘着气,总算追上了裴时安的脚步。
跟在裴时安的身边,她半是抱怨地与他说道:“裴时安,你都不等我。”
裴时安低眸瞥她。
没有为自己辩解,任她误会着,闻言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刚在想什么?”
“啊?”
叶初雨愣了下。
她仰着头,漂亮的杏眸因为疑惑,不禁睁大了许多。
“什么时候?”她问裴时安。
裴时安看着她说:“刚在里面,你看着阿姐,在想什么?”
啊……
这个……
没想到会被裴时安发现,叶初雨本就睁大的眼睛,不禁又瞪圆了一些。
她自然是不可能,跟裴时安说实情的。
要是让他知道,她刚刚竟然在腹诽裴姐姐最后会跟谁在一起,裴时安就算不搞死她,也得给她摆几天的脸色吧?
想到那个情况,叶初雨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开始有些发凉了。
“没、没想什么啊。”
她硬着头皮回了这么一句。
看到裴时安眼中那明显的不相信,叶初雨轻咳一声。
反正他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又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她怕他做什么?
这样想着。
叶初雨顿时就变得有底气起来了。
她梗着脖子,仰着头,声音都开始变得流畅了许多:“我看裴姐姐长得好看,不行啊?”
长廊上,灯笼下。
少女已经换了一身红色斗篷。
她脖子上的那一圈兔儿绒,正随着晚风轻轻拂动,衬得她的脸儿愈发小了。
头顶上的红色绸带也在随风晃动。
裴时安的眼睛,不动声色地从她的发带、还有底下的缠花流苏轻轻滑过,然后便收回了视线。
他自然是不会相信她的这番话的。
却也没在意。
她那会看着阿姐的眼中,并没有恶。
更多的是好奇。
虽然不知道她在好奇什么,但只要不是恶意的就好了。
裴时安重新提起步子往前走。
他希望能一直这样……
他希望她能跟阿姐一直这样和平共处。
他的心中这样想着,手藏在袖子里,也不自觉地捏紧了一些。
此刻他的心里,有着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希冀和害怕。
希冀她们能永远这样。
害怕有一日她又变了个人……
叶初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眼见他继续往前走了,显然是懒得计较此事了,她悄悄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也快步跟了过去。
不过因为心虚。
她之后倒是不敢再贸然开口,跟人闲扯说话了。
直到走到岔路口,裴时安皱眉问她为何还跟着的时候,叶初雨方才重新开口同他说道:“我去你那啊。”
话音刚落。
就瞥见身边少年再次蹙起长眉。
漆黑的视线再次落在她的身上,不等他开口说话,叶初雨便率先笑着同他说道:“我在宫里给你准备了礼物,这会应该已经到你房间了。”
裴时安显然并不知道这事。
他有些惊讶。
叶初雨却没理会他的惊讶,见他还停着步,没再往前,忙伸手轻轻推着他的后背,试图推着人往前走去。
“快点快点。”
她边说边推人,也不想想他们力量的悬殊,她根本不可能推动人。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触感,裴时安原本微怔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变。
他先往四周看去。
果然瞧见几个下人正在往他们这边看,那脸上的惊讶和八卦,藏也藏不住,直到撞上他的视线,那些下人才连忙战战兢兢低下头,不敢再看过来了。
身后某人却一无所察,还在推他。
裴时安心里的那股子无奈,再一次在心里涌现而出。
他僵停住步子,没让人推动,修长的手指则微微曲起,抵于眉心处往下按了按。
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能跟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好好说话好好走路,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显然。
某人并没有这个认知。
裴时安只能自己开口道:“松手,我自己走。”
“噢!”
叶初雨倒是没多想,听他这样说,便当即松开了手。
只是她实在着急。
不知道裴时安会不会,喜欢她带来的那些东西,叶初雨有些紧张,却也有些激动:“那你快点。”
她说着主动先快步往前走去。
边走,边还回过头与身后的少年说道:“裴时安,你快点呀。”
风扬起她髻边的缠花流苏,也拂起了她耳畔的碎发。
她在天地之下,在廊下簇拥着的灯火之中,虽于黑夜,依旧耀眼。
裴时安能明显听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又在胸腔内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抬起脚步,跟着她而去。
终于到九昌阁了。
言明远远看到他们过来,忙与他们行礼:“主子。”
他先跟裴时安行了礼。
面向叶初雨的时候,也不似从前那般沉着一张脸了,态度和语气明显要比平时恭敬许多。
“……郡主。”
这一份差异,不仅裴时安能看出来,就连叶初雨也察觉到了。
她有些惊讶。
更多的是高兴。
她弯着眼睛,主动与人话起家常:“言明,你吃过没?”
但言明显然还没有办法与她热络成这样。
他脸上闪过一抹别扭,含糊着说了一句“吃了”,然后不等叶初雨再说,忙主动开口说道:“刚才束秀姑娘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属下已经放在里面的茶几上了。”
“啊,已经到了!”
叶初雨一听这个,果然没心思再去问言明别的了。
她先抬脚走了进去。
言明见她离开,不知为何,竟悄然松了口气。
直到察觉到面前一暗。
眼前的光亮被人罩住,言明下意识抬头,便瞧见少年站在光影之中,看着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还以为主子是不满他这般改变,言明脸色微白:“主子,我……”
话还没说完。
少年已然先走了进去。
一句吩咐伴随着脚步声,从前面传过来:“倒两碗茶……”话才说出口,不等言明答应,他又改口道:“倒两碗杏皮茶。”
“是。”
等言明答应下来的时候,少年已然走进屋中。
而里面也传来了熟悉的少女声音:“裴时安,你快过来看看。”
叶初雨已经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
听到脚步声在屋中响起,她笑着转过头看向他。
裴时安看着她这副容色灿烂的模样,却不知为何,竟恍惚想起几日前他们还在这个地方,同一个地方,不欢而散。
又或者说——
他单方面的不欢而散。
未想几日过去,她态度依旧,全无被他冷待后的疏离。
裴时安悄然松了口气。
“来了。”
他答应着,朝灯下的叶初雨走去。
屋中烧着银丝炭,即便开着窗,也不算冷。
叶初雨早已脱了外面的大红斗篷,露出里面同色的红色衫裙。
裴时安走到她身旁。
他并未立刻入座,而是先解下外面的灰白色大氅。
“什么东西?”
他看着桌上那几只大小不一的盒子,问道。
看着形态各一、奇奇怪怪,仔细辨别后,裴时安发现里面有珠子、也有像尖锥一样的东西,底下盛放他们的东西,有一个个镂空的圆形盒子,也有画着各种符号和格子的绸布,甚至还有骰子。
裴时安自问自己不是什么井底之蛙,但对此物,却实在觉得陌生。
不由把探寻的目光落到叶初雨的身上。
叶初雨与他四目相对,跟只小狐狸似的,弯着眼睛笑眯眯说道:“不知道了吧?”
裴时安挑眉。
他并没有为自己不知晓这些东西,而感到尴尬,他相信这世间,恐怕都没几个人能知晓这些东西。
“你坐,我与你说。”叶初雨拉着他坐了下来。
言明正好进来。
瞧见这一幕,他深深地替这位丹阳郡主,捏了一把冷汗,主子是最不喜欢与人接触的。
本以为主子会变脸,会黑脸。
未想他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从善如流,就坐到了软榻上。
言明看得不由呆怔住了。
直到有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回过神,看到那边少年看过来时不耐的眉目,他连忙收整思绪,快步走去。
“主子,郡主,你们的茶。”
他把让人准备的杏皮茶放到了一旁。
裴时安淡淡嗯一声:“下去吧。”
“是。”
言明答应着,拿着托盘退下。
裴时安一面喝着杏皮茶,一面听叶初雨说话。
他喉咙还有些痒。
偏这茶碗中的杏皮茶还有些甜,他不大喜欢,喝了一口,便皱眉放下了。
喉咙却不受控制轻咳了一声。
才咳嗽完。
就发觉对面那个,原本正在絮絮叨叨,与他说着这东西该怎么搞的人,忽然抬起了头。
冷不丁四目相对。
裴时安率先怔了一下,又见她皱眉看着他,不由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身体还没好全啊,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咳了好几次?”叶初雨看着裴时安,边说边皱起眉。
之前在学苑的时候,她就听过两次。
只不过那会问他,他也只说喉咙干,后来她见他喝了茶,没再咳嗽了,便也没再管。
“吴大夫的药,你都喝完了吗?”
裴时安听到这话,脸色蓦地一僵,他自是不可能说自己全倒了,一面垂眸去拨弄她刚刚说的,什么……哦,飞行棋。
一面淡淡道:“自是都喝了。”
不等叶初雨再说,他另岔开话题道:“这东西怎么玩,你与我过两把。”
可叶初雨最关心的就是他的身子,此刻听他这么说,还是觉得不放心,仍拧着眉道:“我让吴大夫过来再给你看看吧。”
裴时安怎么可能让吴大夫过来?
要是被他诊出什么,那他日后在叶初雨面前,哪还有什么脸面?
“言……”
听叶初雨已经准备喊人了。
他眼皮一跳,忙道:“我就是昨晚睡觉的时候,没盖好被子,明日就好了。”
他这番话是脱口而出的。
说出口的时候,他十分懊悔。
怎么找理由也不找个好的,尽找这些幼稚的东西。
裴时安头疼不已。
觉得自己跟叶初雨相处久了,脑子都开始退步了。
好在叶初雨听他这么说,竟是没再起疑,也没再要求言明去喊吴大夫过来了。
只是目光,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裴时安。
睡觉还踢被子。
裴时安真跟孩子似的。
裴时安被她这般看着,一时又臊又恼,他瞪她:“还教不教了?”
“教教教!”
叶初雨见他生恼,忙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她开始认认真真教裴时安下棋。
这东西没多少技术含量。
裴时安聪明,教了一次便也会了。
他少时少有玩乐之物,此刻倒像是弥补了小时候的那些缺失,十分有兴致地玩了起来。
“言护卫,郡主还在这吗?”
外面传来一道女声,并不是熟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