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便准备转身为人通传去。
陆知斐却转着手中的佛珠,喊住他:“你……替我去办一件事。”
……
青莲苑中。
又是一节课过去。
课间时分,先生已然离开,而憋了一节课的学子们自是又欢闹起来。
学苑嘈杂无比,裴时安却依然无言,看了眼身边,依旧无人,他也未曾多想。
只当叶星河还在默背,而某人还在陪他。
他收回视线,继续翻出下节课需要用到的书籍,打算先温习起来。
又替叶初雨翻找出书,放在最上面。
她若是下节课回来,也省得东找西找,把课桌又弄乱。
裴时安捧书而看。
他对考功名并无兴趣。
但若是来日想回到那个位置,有个功名傍身,倒也能抵消许多非议。
才翻开书。
忽然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开场就是一句——
“你们听说了没!”
裴时安素来是不会理会这些话的,连头都没抬,依旧垂着眼眸翻书看着。
可他不喜欢听,多的是喜欢听的人。
刚刚还打闹一团的人,立刻停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那人也未辜负他们的期待,把自己打听到的事同他们说了出来。
“少卿大人来学宫了!”
裴时安翻书的动作忽然一顿。
那边还有人不明,奇怪道:“少卿大人,哪个少卿大人?”
“还有哪个少卿大人?当然是陆少卿了!”那人说着,又问,“少卿大人已经许久未来学宫了,今日怎么突然来了?他现在在哪?”
同样是寒门出身。
但如今位列少卿的陆知斐显然十分受人爱戴。
作为上一届状元,他们学宫的学长,以白衣之身,三年便位列大理寺少卿,这样的人,岂会不受人爱戴?更别说他如今还是天子近臣,十分受圣上器重。
若日后他们入朝为官,若能与这位少卿大人打好关系……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我听说少卿大人这会在居安苑。”
刚刚还对此并不关心的裴时安听到这话,忽然攥住手里的书,豁然抬头。
而那边显然也有人想到某件事了——
“我记得叶七和丹阳郡主,这会是不是也在居安苑?这,丹阳郡主……”那人说到这,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往后面看了一眼。
目光正好落在最后一排的裴时安身上。
闲言碎语之声渐渐变多,石衍最爱看裴时安出糗,他虽被牧钧劝说,但心里始终有些过不去,此刻听说这么一场好戏,当即就开了口。
“呀,星河与郡主这么久还没回来,莫不是……”他转头看着裴时安说这话,眼见少年漆黑眼眸,愈说愈响,脸上的笑意也明显在扩大。
他就是看不得裴时安爽。
只是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了牧钧的斥责声:“阿衍!”
牧钧要长石衍他们几岁。
石衍家里就他一个,而牧钧跟他家又有些沾亲带故,虽然因为时间久远,这一层身份有些远了,但石衍打小就是认牧钧这个哥哥的。
此刻被牧钧这般一打断,又听他嗓音低沉、脸色难看。
石衍虽然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有些不服输,但顶着牧钧的注视,他两片嘴巴一抿,最后还是咬牙憋回去了。
石衍重重哼了一声,没再看裴时安,转过了身子,拿桌子上的书撒气去了。
牧钧看他这样,脸色愈发难看,但到底也没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他只是看着石衍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时间还是有必要,好好跟石衍聊一聊。
省得他总有一天得闹出什么大事。
之前只有叶初雨也就算了,如今又多了个星河。
那么裴时安此人,他们即便不能交好,也万不能交恶了。
这样想着。
牧钧往后看去。
本想替石衍跟裴时安说声抱歉,却见原本望着这边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收回视线。
他低垂眼眸。
手里仍旧捧着那本书。
神色如常,似乎并未被这些事情所影响,但牧钧见他漆黑眉眼如霜,可见他并不是真的没有被影响。
只是这样一来——
他这一时半会,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恰在此时,忽然有人咦了一声。
“叶七和那位回来了。”
有人透过窗子,瞧见了从外面走来的两个人。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一行人忙往外看去,果然瞧见并肩走来的姐弟俩,只是不知为何,叶星河此时的脸色并不好看。
有人不禁猜测莫非是娄先生又处置他了。
裴时安也听到他们说话的动静了,知晓叶初雨已然回来,他心下一动,想抬头,但想到什么,又按捺住。
他仍旧低垂着一双眼睛,静坐于位置之上。
视线也依然落于手中书上,可一眼看去,却并没有多少字眼真的入了他的眼中。
裴时安听着屋内的动静。
他其实并不想听,但有些行为却是控制不住的。
听到有人在问叶星河怎么了,叶星河沉着嗓子回了句“没什么”。
而后脚步声愈来愈近,裴时安听到叶星河说:“刚才石大夫说的,你都听到没,这几日别沾水!”
叶星河声音压得还有些低。
像是在极力掩盖怒火和不满,裴时安却忽然皱了眉。
石大夫?
他忽然抬头,正好瞧见叶初雨那只敷着药膏的手,裴时安当即皱了眉,他放下手里的书,没忍住,询问道:“怎么回事?”
叶初雨已经被叶星河念叨了一路了。
此刻没想到又被裴时安询问,她一个头两个大,刚想把受伤的手藏起来,想说没事,就听身后叶星河已经毫不顾忌地开始拆她的台:“这傻子刚才去抱了只野猫,这不,被抓伤了。”
“你才是傻子!”叶初雨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回过头,瞧见裴时安浓黑的眉眼,又有些没底气,声音都变弱了不少:“其实……没什么事,也不疼。”
裴时安没有理会她的话。
只看了一眼她那只伤了的手,便朝她身后的叶星河看去。
显然是在等叶星河回答。
叶星河被他看着,撇嘴道:“……还行,事情不大,就是这几日得敷药,不能碰水。”
裴时安没说话。
叶初雨在两人之间,忐忑不安。
恰逢上课,她忙让叶星河回到自己座位去。
叶星河看她一眼,也懒得说话,把手里拿着的药膏扔到桌上,便转身离开了。
总算少了一个。
叶初雨稍松一口气,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刚想扭头跟裴时安说什么。
但脸才转过去,就瞥见裴时安转过头,根本没有要看她的意思。
叶初雨那一句还未吐出的话,便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能感觉出裴时安这会在生气。
叶初雨秉着不得罪气头上的人,打算先行闭嘴,眼见进来的是一位姓张的老先生,叶初雨刚想去找书,就瞧见被放在最上头的那本书。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书桌竟然被人整理过了。
叶初雨心下一动,再次往身边看了一眼。
身侧俊美的少年神情冷寂,薄唇微抿,神色冷清的,衬得眼下那粒泪痣都变得清冷了不少。
但叶初雨却能感觉出他的外冷内热。
她黑亮的杏眸轻轻一转,忽然很轻的哼了一声,柳眉也跟着皱了起来,装出一副吃痛的模样。
果然——
下一刻,身边的少年就立刻看了过来。
“怎么了?”
听他语气着急关切,叶初雨心里高兴,嘴里却继续压着声音哼唧道:“疼。”
“活该。”
裴时安嘴里虽然这样说,但眼中关心却未减。
他沉默地看着她那只受了伤的手,问她:“怎么才能不疼?”
叶初雨立刻道:“只要你不生气,我就不疼了!”
裴时安沉默看她:“……”
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刚才是装出来的,他有些生气,甚至想当即撇开脸,但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杏眼,裴时安薄唇轻抿,终是什么都没说。
只撇开脸,撂下一句:“上课吧。”
然后便收回了视线。
叶初雨见他这样,知道他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便放心地应了声好。
只是她也没法好好上课。
倒不是她不想,实在是伤口痒得厉害,让她很想伸手去抓。
先生已经开始讲课。
裴时安虽然看着前面,但余光却也关注着身边。
看她几次想伸手,愁得那张漂亮的脸都变成了小苦瓜,他索性压着嗓音与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无缘无故,怎么会被抓?你欺负它们了?”
他知晓学苑有不少野猫。
但都是鼠胆,瞧见人就远远跑了,除非是有人故意接近。
“才没有!”
叶初雨为自己辩解道:“我开始跟它玩得好好的,谁知道叶星河突然出现,把它吓到了。”
“也不知道它这会跑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被人抓住。”叶初雨说着,还拿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托起下巴,想着那只小猫咪会跑到哪里去。
想到什么。
她双眼忽然蹭的一下,亮了起来,叶初雨立刻扭头去看裴时安。
裴时安被她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总觉得有些发毛。
他压着嗓音,皱眉:“做什么?”
“裴时安,放学后,你陪我去找找好不好?那只小猫才巴掌大,要是没人照顾,肯定活不到明年春天。”叶初雨小声与他说道。
裴时安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你还没被它伤怕?”
“它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它还小,之前又没人教,才会没轻没重,以后我好好教它,它肯定不会这样了。”叶初雨最会撒娇,说着说着,还伸手去扯裴时安的袖子。
裴时安看着他,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
他实在想不通叶初雨。
被个畜生伤了,竟还替畜生说话,甚至还存了养它的心思。
他看着叶初雨,沉默不语。
叶初雨显然也看出他的态度了。
“……好吧。”她松开手,脸上原本的那副明媚神情,也忽然变得落寞了许多。
裴时安眼睁睁,看着她把揪着他衣袖的手指收回去,耷拉着脑袋,变得沮丧不已。
他额角又跟着狠狠跳了几下,终是开口说道:“放学再说吧。”
只这么一句。
刚刚还一脸沮丧的少女,便立刻抬起了头。
她脸上的落寞,已经重新被明亮的神情所取代,那双漂亮的杏儿眼,此刻正亮晶晶地看着他。
“裴时安,你真好!”
她这次有些没控制住音量。
虽然不至于让旁人听到她在说什么,但还是让前面教课的先生注意到了。
张老先生本想训斥,但一见说话的是谁。
布满沟壑的脸庞抽了几抽,嘴里也跟着哼哼一句:“上课时间,不许喧哗。”
叶初雨连忙闭上嘴巴,轻轻哦一声,不敢再说话了,但她脸上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裴时安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烦,也有些无奈,他曲起手指轻轻按了按眉心。
第47章
而此时的居安苑中。
陆知斐已经和胡择青见上面了。
娄山有事出去了, 这会就他们两个对坐在居安苑靠窗的一张桌几上,慢慢喝着茶。
窗外风景独好。
窗内茶香四溢。
二人相对而坐,虽然年纪悬殊, 又有过去师生这一层身份在, 可他们相处起来却更像是一对忘年交,并未被他们的身份所影响。
侍人并不在里面侍候,屋内这会就他们两个人。
“先前瞧见你在外同无声说话, 可是有什么事?”胡择青率先开口, 说起先前所见之事。
无声便是先前那个被陆知斐吩咐去做事的侍人。
这事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陆知斐如实答道:“让他去找一只猫。”
他并未说起先前看见叶初雨的事,只同胡择青单说了这么一句。
“猫?”
胡择青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回答, 他有些怔忡,但也只是片刻, 他便笑了起来。
他笑着问道:“那猫怎么你了?”
作为一院之长,他自然知道学宫内有不少猫,大的、小的, 他并未拘着它们,偶尔还会让人去投喂。
甚至还专门空出一间屋子, 供那些无家可归的小野猫居住。
只可惜野猫性子野, 又有些怕人, 平时也很少能在那屋子看到它们。
胡择青也知陆知斐喜猫,家里便养着一只狸奴儿,今年也有三岁之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