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实在看不得郡王这么累。
但见郡王面上还有犹豫之色,余恩无奈,只能使出杀手锏:“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郡主着想呀,这都什么时间了,郡主吃过午膳就得午睡了。”
这话果然有用。
叶长渡听他这么说,面上那一点犹豫也就没了。
“罢了。”
他看着外边白茫茫的天地,说道:“等夜里再说吧。”
第56章
不过夜里。
叶长渡还是没能去找叶初雨。
他实在太忙了, 作为叶远声和萧温阑的长子,又早早被皇帝册封为永义郡王,还是虎豹营的少将军, 落在叶长渡身上的担子, 从来就不比他的父亲叶远声少。
要见的人,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多。
晌午时分。
叶长渡刚吃完午膳,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歇息一刻钟, 就被圣上的一道口谕, 召进了皇宫。
他跟当今圣上既是君臣、又是舅甥。
咸和帝膝下儿子、女儿并不少,年长的、年幼的都有, 可孩子们大了,心思也就多了。
咸和帝不是不知道自己那几个儿子, 私下争得头破血流,连带着朝堂和后宫也各有党派和立场。
亲情若沾上了权力,难免就变了味, 可咸和帝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也因此自己这个从不涉党政、风和霁月的外甥, 便更让他疼爱了。
平日有什么事, 他也多是与这个外甥商量。
舅甥俩说完了朝事, 又说了些家事,叶长渡还陪着咸和帝下了一盘棋。
快到吃晚膳的时间,咸和帝才放过叶长渡:“去陪你外祖母用了晚饭再走。”
“你出去这么久,她也想你了。”
叶长渡自然不会不答应, 他早有这个打算。
“舅舅不一道去吗?”
说完朝事, 这会文和殿中便只有舅甥。
咸和帝一听这个称呼, 果然眉眼柔和,他温声笑道:“不去了, 你陪你外祖母好好说说话,朕还有别的事情。”
叶长渡便也没有多言。
只跟咸和帝起身拱了拱手,便往外走去。
目送青年离开,咸和帝眼中的柔和还未彻底消退,嘴上则十分感慨:“若是朕那几个儿子,能有敬谦一半听话就好了。”
内侍贾敬一面给咸和帝重新续了茶,一面柔声笑道:“几位殿下也是听话的,前些日子,您多咳了几声,这不——”
他揶揄着往桌上看了一眼,那边放着一个白瓷盅。
“这雪梨汤就没断过。”
咸和帝却不买账,仍冷哼道:“他们要是听话,私下就不会做出这么多混账事了,惹朕生气了。”
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是好是坏,都无从更改,他也没再多说。
过了一会。
他拿起白瓷盅喝了一口,入口却是一顿,“今日的味道倒是淡了不少。”
“这一份是二皇子送来的。”贾敬顺势说道。
说完瞧见咸和帝乜过来的眼神,他也不慌,仍笑盈盈地说道:“可不是奴才说了什么,奴才和下面这些小东西啊,就只认一个主子,就是万岁爷您。”
他说罢,又解释了一句:“许是二皇子昨日见您喝梨汤的时候,多喝了几口茶水,悟出来的,今日便特地少放了一些糖。”
“他倒是心细。”
似是又想到早年他陪在母后身边,照顾的情景了。
咸和帝眉眼舒展了一些。
他又喝了几口,忽然问:“老二今年几岁了?”
贾敬恭顺答道:“二十了,过了年,就二十一了。”
咸和帝皱了眉。
“朕记得他后院还没人?”
贾敬答是:“前些年二皇子去外头历练,没来得及娶妻,回来后,又……”
这又后面是什么话,贾敬虽然没说,但咸和帝岂会不明白?
他那个外甥女早些时候迷恋老二,迷恋得不行。
别说老二了,就连他跟母后也不敢随意赐婚,生怕刺激到了丹阳,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过如今——
咸和帝想了想,问:“丹阳她,是不是有很长一阵子没找过老二了?”
“是挺长一阵子了,上回进宫,也没见郡主跟二皇子来往。”贾敬虽然人在宫内,但他底下还有东厂西厂、锦衣卫这些耳报神。
他就是咸和帝的眼睛和耳朵。
“郡主这阵子好乖的,前些时日,她每日都去学宫上学,也不总是拿着那根鞭子打人了,跟那位裴公子也是越来越要好了。”贾敬说起外头的事。
咸和帝听罢,放下白瓷盅。
“她能一直这么乖才好。”也算是感慨了一句。
过了少顷,他又说:“开了春,便替老二他们选妃吧,二十一了,也该成家了,老四、老五他们也可以跟着看起来了。”
这便是要选秀了,贾敬自是点头应是:“回头奴才就与内务府说去。”
咸和帝点了点头,又多说了一句:“老二毕竟是母后身边养大的,正妃的身份不能太低,免得辱没了母后。”
贾敬听到这话,心下倒是暗暗一惊,却也未敢表露,仍笑着答了是。
……
另一边。
叶长渡也已经到了寿康宫。
作为老太后最喜欢的外孙,他的到来,自然惹得老太后十分开怀。
叶长渡陪着老太后说了不少家常话,其中自然有他未婚妻的事。
老太后这把年纪了,最盼望的,就是膝下这些孩子能够早日成家。
桐州是她母族所在之处,乔家与她母家更是几代交好,虽然乔家在朝中没什么人脉,却是清流名门之后。
乔家那个女儿,她也见过,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
能看到自己这个最为疼爱的外孙娶妻,老太后自是十分高兴,连带着夜里晚膳都多吃了不少。
一位与老太后差不多年岁的姑姑,在一旁笑着说道:“上回老祖宗心情那么好,还是郡主来的时候呢。”
叶长渡听到这话,不由看了过去。
他有些惊讶。
老太后嘴角还浮着笑,瞧见青年看过来,便柔声问道:“见过丹阳没?”
“见了。”
叶长渡敛神,笑着回道:“午间跟小七在家里打雪仗,把自己弄得跟花猫一样。”
“该是这个年纪有的样子。”
“丹阳现在活泼了不少,这样很好。”老太后却十分满意。
有阵子没见到自己这个外孙女了,老太后十分想念,不由嗔怪似的看了一眼叶长渡:“你来,也不知道把丹阳和星河带上。”
叶长渡也是突然接了圣旨,哪里想得到这些?他温声说道:“下回我再带他们过来给您请安。”
眼见老太后心满意足笑了,叶长渡心里却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小六究竟都做了什么?竟让外祖母这般想她,连带着这些宫人也一个个都盼着她。
以前外祖母虽然也喜欢小六,但说起小六多是头疼。
那些宫人就更加不用说了。
瞧见小六,每次都是能躲则躲,生怕挨小六的批。
他忍不住道:“小六之前来看您了?”
他毕竟挺长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家信之中也不可能事事俱全。
老太后点头笑道:“陪了好几日,我倒是舍不得放她走,可她毕竟是贪玩的年纪,也不好总把她拘在宫里。”
身侧几个宫女也说起小六上回来时的情景。
不知道为什么,听身边宫女们说起小六之前在宫里的样子,叶长渡总觉得有些陌生。
那是他的妹妹吗?
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陪着老太后吃完晚膳,又陪着人在院中走了几圈,叶长渡这才出宫。
彼时夜已经深了。
但叶长渡看着头顶那轮明月,思及一些事,决定还是先去一趟长公主府。
“先不回家,去公主府。”进了马车,他跟余恩吩咐道。
余恩忙道:“之前公主府派人过来传话了,长公主念您辛苦,让您今夜不用过去了。”
叶长渡却仍是坚持要去。
余恩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他轻轻应了一声,便驾起了马车。
夜里官道上,人并不算多,余恩驾车驾得很好,叶长渡终于得以在马车里浅眠了两刻钟。
等被余恩喊醒的时候,马车已经到长公主府了。
叶长渡走下马车。
一身困顿也总算减轻了不少,只头依旧有些疼。
他按着太阳穴进去,没让下人通传,问了母亲在哪之后,便径直往公主府内走去。
萧温阑见他过来。
虽不惊讶,却十分无奈。
“不是让你今日不用来了?大晚上的,你也不怕折腾。”萧温阑显然也看见了自己这个儿子脸上的困倦,她皱着眉坐了起来。
知他今日周转几地,很是辛苦。
萧温阑自是心疼的,她一面合了手上的书,一面吩咐道:“去给郡王打盆热水,再去煮一壶安神茶。”
苏菡连忙应声退下。
苏璎则上前替叶长渡解了外面的斗篷,拿到一旁去烘干了。
今日雪虽然停了。
天气却更为冷峭,风刮在人身上都带了些凉气,那本该暖和的斗篷,也早就被凉意浸染了,湿漉漉的难受。
热水很快就取来了。
叶长渡自行净了面,又擦了手,这才过去给萧温阑请安。
“见过你舅舅和外祖母了?”萧温阑显然已经知道他今日进宫的消息了,让他过来坐后,便顺嘴问了这么一句。
叶长渡点头答是。
“你舅舅说什么了?”萧温阑问他。
知道母亲这是在打听什么,叶长渡拣着能说的回了:“父亲这回有些心急了。”
这自然不是咸和帝的原话。
咸和帝的意思是让他好好规劝下父亲,改革要改,但也不能断了所有人的路。
大秦安生没多久,经不起再动荡了。
萧温阑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她这个身份,便注定她不可能真的跟那些后宅妇人一样,只守着那么一个四方天地,盼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女。
她虽并未养谋士,也未跟朝中什么人多加往来,但对政治的敏锐却像是与生俱来一般。
“他向来如此。”
“以前还只是个阁员时就要改政要变法,如今坐上了这个位置,自然更加不可能停下来。”萧温阑语气淡淡,看不出情绪。
叶长渡担心母亲生气,忙温声同人说道:“父亲这么做,也是为了大秦好。”
舅舅虽然勤政,但外祖父年间大兴土木,又打了太久的仗。
国家内政早已空虚不行。
偏偏那些勋贵、宦官还利用政治特权,大肆兼并土地,既影响了百姓的生计,还影响了国家的收入。
所以父亲才会这么着急。
萧温阑又岂会不知?但有些事,不是着急就有用的。
叶远声纵使有本事,但大秦这么多勋贵、皇族、王公……他这样做,跟直接扯他们的骨头、啃他们的血肉有什么区别?
那些人岂会眼睁睁看着他做这些事?
“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为自己、为家人考虑下。”萧温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未有什么变化。
叶长渡看出她并非是真的生父亲的气,便也稍稍安心了一些,他柔声道:“回头我跟父亲好好说说。”
萧温阑瞥他一眼:“他那个脾气,你说了又有什么用?”
叶长渡仍是好脾气地与人笑道:“那不如母亲与他说?儿子的话,父亲不会听,可若是您说的话,父亲或许……”
话还没说完,叶长渡便感觉到母亲看了他一眼,口中那一番未说完的话,忽然就停了下来。
叶长渡知父母之间隔阂很深。
其实为人子,本不该掺和进父母的事情中。
但他实在不想看父母一直如此,何况他其实也能感觉出,父亲与母亲之间其实是有爱的。
只是父亲话太少、又不愿解释太多,一门心思全在变法改革上面,而母亲的性子又太过激烈,两人这才会闹成这样。
正想再说几句,试图缓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便听母亲忽然说道:“敬谦,我打算和你父亲分开了。”
“……什么?”即使是素来沉着冷静的叶长渡,此刻也不由愣住了。
手中的茶碗一时没握稳。
茶水都不小心倒出去了一些,弄湿了身上的衣摆。
萧温阑皱眉:“小心些。”
她说着递给叶长渡一方帕子。
叶长渡这才回过神,他忙放下茶盏,又拿帕子去擦拭衣裳上的茶水。
眼睛却始终看着萧温阑。
“母亲,您……”他脸上神情依旧十分震惊,目光也有些惶惶。
萧温阑知他在惊讶什么,却仍是语气如常地与他说道:“我跟你父亲其实早就该分开了。”
“是我之前没想明白,又对他多有埋怨,这才想着这样彼此都不放过,折腾一辈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