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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尘跟在泊瓷的身后进入她的房间。
“小姐。”
式尘站在门口,没有向平时一样走到她的身边。
泊瓷转身看向他,然后拿下了自己的帷帽。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指了一下他的脸庞。
式尘解开自己的面具。
“过来坐。”
泊瓷走入内屋,来到上次两个人下棋的棋桌前。
式尘迈开步伐,进入了内屋之后,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站在门口。
泊瓷坐在棋桌前看向门口的式尘:“你没有听清我说话吗?”
“小姐如果不带我去与那位大世子会面,我大概无法知晓你的身份。”
虽然泊瓷从见面起就告诉了式尘,她的真实姓名。
可是这世人知晓‘泊氏家主’‘国师大人’,却无人敢叫她的姓名。
“不会,等我在青州参加了剑会之后,你跟着我回国都也会知道我身份。”
式尘微怔,垂眸问:“小姐愿意带我回国都么,明明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式尘知道她是很尊贵,很遥远的存在。
在大世子开口称呼她为‘国师大人’时,式尘的心情很复杂。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百姓们都觉得,哪怕这‘天’是皇族的,可能国师却能只手遮‘天’。
这样尊贵的身份跟她简直是太匹配了。
他会感觉到心情复杂是因为她竟然愿意赐予他平等的权利。
她让他读书,让他练字,还教他下棋,允许他与她一同用餐。
这让式尘更加地迷茫,最重要地是……
“小姐带我去今天的会面,这是在作弊吧。”
“作弊?”
泊瓷微微歪头,“所以你站在门口不动,是在抗议吗?”
式尘摇了摇头,他突然到了笑声。
有些难以置信。
他抬头看到了泊瓷在笑,唇角弯弯,眉眼间透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鲜活。
“在去寺庙的路上,我一直想,当你得知我的身份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泊瓷眼中还有着笑意,不理解地问:“为什么会闹别扭,我因为没有等你自己查到我的身份?”
“我又不是小孩子。”
式尘觉得脸颊发烫,他更加不敢靠近泊瓷了。
“只是,我知道了小姐的身份之后,更加无法找到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了。”
泊瓷说:“你的母亲什么也没有跟你提过吗?”
式尘疑惑地问:“小姐是指什么事?”
“你的身世。”
式尘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下,沉默了许久,他摇头说:“没有。”
泊瓷想,式尘的母亲当真是不希望他对出身有一丝牵挂与惦念。
她什么也没有对式尘说。
让他学习生存的技能,让他去更多更远的地方长见识。
她希望自己孩子的人生是自由的,并不希望他进入皇宫里夺权。
在她带着孩子四处漂泊时,也知道皇帝收养了两个孩子,没有亲生的孩子。
只要式尘能够回到皇帝身边,那么绝对可以成为继承人。
可是,她选择让式尘习武,并不准备让他走入仕途。
泊瓷看到一直站在门口的式尘走向了她。
他没有坐在她的对面,而是单膝跪在她的身前,笑容平静地说:“小姐,你的三个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了。”
泊瓷注视着式尘,低声问:“第一个问题是——我的身份。”
式尘回答:“当今国师大人。”
“第二个问题——你独一无二的价值是什么?”
式尘抬头,仰视着她说:“我从未听母亲说父亲去世了,所以我的身世对小姐来说有独一无二的价值。”
她唇角轻轻勾起,目光透着一丝柔和。
式尘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素未谋面的父亲应该是有权之人。
只是有权的程度,他不能确定。
至少这一刻,式尘知道了母亲四处漂泊的理由。
“最后一个问题……”
她清冷而柔和的声音,仿佛融化的雪一点点渗入式尘的心间。
“你准备在我的身边用什么身份存在?”
心脏在胸腔之中,用力地跳动着,仿佛失控的小兽,难以平息。
这个问题,式尘没有像之前那两个问题一样立刻回答。
他深知自己可以留在她的身边。
他真正的价值不是为她识别一把名剑是否是真品。
她正在注视着她。
他的表情,他的情绪,一切都无所遁形。
如果在此刻说谎,她一定立刻就察觉到。
她虽然与他一样都人类却如同神明一般。
式尘知道,不止是他这么想,百姓们也都崇敬着国师。
在百姓的眼中,国师大人宛如降临在人间的天上人。
她是如此端庄,高贵,凛然之中透着冷漠。
只是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眸却那么的温和,让他产生得到了偏爱的错觉。
不能对她说谎。
哪怕他的答案很离谱,充满了他难以掩藏的私心,他必须如实告诉她。
“奴仆。”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式尘觉得灼热感一点点攀附上皮肤,他脸颊泛起了浅红。
“小姐,我想当你的奴仆。”
将心里话再一次说口,式尘觉得心口比刚刚轻松了一些,他抬头对泊瓷露出微笑说:“这就是我想要拥有的身份。”
泊瓷问:“你知道奴仆是什么意思么,是罪人的血脉,没有人权……”
式尘连忙说:“啊,我不是想要奴籍,如果入了奴籍,大概会贬低了自己的价值,价值是很重要的不是吗?”
泊瓷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式尘是很聪明的,无论在学习知识方面,还是思考一些问题。
只要她稍微提点一下,他就能思考出正确的答案,并且冷静地整理思绪。
可是,他的大脑里却有着她无法理解的想法。
比如现在,他说自己要当奴仆。
“你想要奴籍也没有了,我不是让你看刑法了。”
在现在的皇帝上位之后,废除了奴籍,所有犯罪者都有相关的律法制裁,没有贬为奴籍这种惩罚世世代代为奴的方式了。
“小姐,我想成为你私有的存在。”
式尘抿唇说:“奴仆不就是专属于主人吗?”
泊瓷明白了。
奴仆是一个形容,式尘想要表达是……
泊瓷说出了自己的理解:“你要给我,你人生的支配权。”
式尘的心脏雀跃地快要冲出胸膛了。
她理解了他的意思。
跟家仆一样,他不希望与她之间是通过一纸契约成为雇用关系。
只要契约结束,仆人可以随时换主人。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小姐想怎么使用我,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可以。”
式尘微微弯起眸子,白皙的脸庞上绯红更加地惹眼。
“现在的我还一无所有,只能给小姐一些需要时间才能看到的东西。”
泊瓷问:“什么?”
式尘低下头颅,他身姿卑谦,背脊却挺直:“忠诚。”
泊瓷愣了一下。
她怀疑他猜到自己需要他的忠诚。
泊瓷伸手抬起式尘的头,她垂眸注视着他。
他皮肤本来就很白,浅红色覆盖着他的脸颊,红得剔透而美丽。
他的眼眸依然是真挚而热忱,没有一丝闪躲与胆怯。
泊瓷觉得式尘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看似温顺的家伙,可能是最难掌控的。
“你还觉得自己不够特别吗,式尘。”
泊瓷微微低头靠近他,察觉到式尘的呼吸都屏住了。
她低笑说:“我都让你与我平等了。”
第32章 (三十二)
◎——◎
泊瓷的眼眸总是让式尘想起母亲说过的海。
无际的。
辽阔的。
人类若是坠入其中, 一瞬间就会被吞噬。
他总是在她的注视之下,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在她的身边,他总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是如此的悸动, 仿佛一刻都不能停歇。
式尘知道自己与她距离很近。
近到他不敢随意的呼吸, 害怕自己的呼吸会落在她的皮肤上。
他是有话想要说的。
比如, 他觉得自己无法成为与她平等的存在。
哪怕她给予了他这样的权利。
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使用这种权利。
这种感觉并不是在知道她真实的身份时才开始的。
从她出现在那一刻……
没有任何命令, 他却跪在了她的脚边。
此刻,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一张无形的网。
在香气交织形成的网中,他有些手足无措, 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透过他的皮肤在熨烫着他的心脏。
他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击碎了内屋几乎停滞的空气,也让式尘的大脑恢复了运转。
“小姐,我回来了。”
传来了弦隐轻松又愉快的声音。
式尘起身说:“我去给弦隐开门, 小姐。”
泊瓷微微颔首。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 弦隐轻轻歪头。
难道主子还没有从寺庙回来吗?
不应该吧。
他不觉得主子跟大世子会说这么久。
他抬手准备再敲门, 门却打开了。
弦隐看到式尘戴着面具的脸,露出笑容说:“你和主子果然已经回来了。”
式尘点头, 侧身让先弦隐进入房间。
弦隐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泊瓷的身影。
弦隐转身看向式尘,然后指了指内屋的方向,无声地询问泊瓷是不是在内屋。
式尘点了点头。
弦隐走过去看到内屋的门没有关,泊瓷正坐在棋桌前。
“主子,我得了信。”
弦隐拿出信函交给了泊瓷。
弦隐虽然没有看过信函的内容, 但是信函看起来很薄,应该没有什么重要内容。
“主子,是来自于国都的汇报吗?”
泊瓷点了一下头,捏着信件没有多说什么。
式尘察觉到弦隐正在跟泊瓷汇报重要的事, 所以没有进入内屋, 而是站在了内屋外侧的门口。
“准备明天返回青州城。”
泊瓷说, “你跟式尘都回房间休息吧。”
“是。”
弦隐没有想到泊瓷让式尘跟他一起离开。
他以为主子准备跟式尘下棋呢。
“对了,你给式尘再诊断一下身体的情况,如果调理的差不多了,就停药吧。”
泊瓷的手摩挲着信纸说:“一直吃药总归是不好的。”
弦隐心中暗暗叹气,他也知道泊瓷不想喝药,只是为了她身体着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弦隐离开了内屋,看到站在内屋门口的式尘。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式尘听力好,不用弦隐将泊瓷的话重复一遍,他就跟着弦隐离开了房间。
两个人走出去了泊瓷的房间,弦隐说:“式尘大人,我先回房间磨药了,你好好休息一下,等到用餐的时辰,店小二会来送饭,对了,你刚刚也听到了,主子让我给你诊断一下身体,没有问题就停药了。”
式尘问:“需要我帮忙吗?”
弦隐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有想到式尘会这么说。
弦隐忍不住叹气说:“式尘大人,我们一起用餐,就已经是我没规矩了,怎么可能让你帮我干活。”
“没有什么好介意的,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
式尘平静地说:“而且,我很清楚,就算是被赋予了权利,我与她也不是平等的。”
弦隐怔了一下。
突然意识到,今天式尘跟着泊瓷去见大世子。
没有扶安睿在,大世子应该说出了主子的身份,所以式尘现在虽然知道了主子的身份,但还不知道自己是皇子。
式尘虽然表情很平静,但是弦隐觉得他的内心应该没有这么平静。
弦隐认为式尘应该是满腹心事,想要跟他谈心。
弦隐清了清嗓子,刚刚准备开口,听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扶安睿从楼梯冲了上来。
弦隐和式尘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回到了泊瓷房间的门口。
扶安睿一脸开心对两个人摆了摆手说:“白姑娘在房间吗?”
“我家小姐有点乏了,已经休息了,不知道小世子有什么事?”
弦隐笑眯眯地说:“我帮您转达。”
“啊,是这样的。”
扶安睿眉眼都笑意,看起来非常的开心,“白姑娘不是准备返回青州城么,我跟哥哥商量一下,也一起回去参加剑会。”
弦隐疑惑地问:“哦,剑玄山庄的事,小世子不调查了吗?”
“嗯,已经超出我应该调查的范围了,刚刚让许席一上报官府了。”
扶安睿弯着眼眸说:“我哥说的对,我最开始就是为了调查雾善堂,帮助被雾善堂欺凌的百姓,后来虽然追查到背后还有剑玄山庄。”
“但是如今剑玄山庄已经被灭门,就不是我应该干涉的了。”
“武林有自己的规矩,还有官府,我的目的就参加剑会,所以我也回青州城,而且我很感激白姑娘愿意陪我来五莲城一探剑玄山庄的情况。”
“最重要地是我的下属在剑玄山庄内部找到一把很稀有的剑,我准备拿给应门主,也许举办剑会能用上。”
弦隐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可是心间的情绪已经沉了下来。
那位大世子应该是察觉到剑玄山庄被灭跟他家主子有关了,所以不让扶安睿继续掺和了。
弦隐以为大世子今天跟他家主子碰面之后,小世子会他家主子真正的身份。
可是如今扶安睿还一脸雀跃称呼主子为白姑娘,看起来应该是不知道她家主子的真实身份。
“我家小姐刚刚决定了明天出发,两位世子想要同行的想法,我会转达给小姐的。”
“好。”
扶安睿说,“我先回去了,别打扰到白姑娘休息。”
弦隐满脸笑意的点了点头,他的笑容随着扶安睿越走越远,逐渐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