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瓷的出现对于式尘来说仿佛是恩赐。
在无尽的黑暗中,他一直没有放弃,哪怕浑身浴血,哪怕已经忘记阳光的温度,他相信自己可以重获自由。
式尘听到房间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记得这个脚步声,是她。
房间的门没有锁,她敲了一下门,似乎在告知他要进来,而不是要得到他的允许。
门被推开。
泊瓷与阳光一起进入室内。
阳光落在她的周身为她雪白的长裙笼罩上朦胧的光。
她神色冷淡,美丽的脸庞看起来透着一种无悲无喜的平静。
这让式尘想起来,小时候与母亲曾经去寺庙,那被高高供起,尊贵且不可亵渎的神像。
她静静地看向他。
式尘顿时觉得心脏仿佛被揪紧了一般。
他以为自己的心脏早已在暗无天日的日子中变得死寂,这一刻却真实感受到了他还在活着。
她是他的恩人。
如果不是她,他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够脱离剑玄山庄的掌控。
哪怕他的武艺已经精进到现在的程度,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逃脱最好的时机。
她将他带回这里,给了他住处,还让大夫给他诊治身体。
他是否可以认为在她的眼中,他是拥有一些价值的。
虽然式尘还知道自己对泊瓷来说有什么用。
但是,他必须要成为对她来说是有用的存在。
这样,他才能被留下。
式尘很清楚,价值的重要性。
只有价值才会被重视,一旦没有价值,她没有理由留他。
他下意识地起身,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对奴仆有什么要求吗?
他不可以成为她的奴仆吗?
第5章 (五)
◎——◎
泊瓷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式尘。
她睡醒之后,面见了弦隐,问了式尘的情况。
他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已经被选为剑主的他对于剑玄山庄来说很有价值。
式尘的身体里没有任何药物与蛊虫的控制,不过身体处于一种非常疲惫的状态。
泊瓷想,他可能无法入睡。
无论是在剑玄山庄的地下场还在曲琼门,对于他来说都不是能够放松的地方。
他看起来波澜不惊,但是整个人都在戒备的状态。
式尘是泊氏能不能保持现在昌盛的关键。
在带式尘返回皇宫之前,她必须与他建立信任关系。
她不觉得只是带他离开剑玄山庄的地下场,他就会为了这点小事鞠躬尽瘁。
如今他能够坦然地跪在这里,是因为他知道她是这里的主子。
他的这个行为可以当做一种试探,试探她的态度,将他带到这里想要做什么。
“起来吧,你不是我的属下,也不是我的奴仆,没有必要跪我。”
泊瓷语调平缓,让人很难从她的声音里察觉到她的情绪。
在泊瓷的眼中,这个男人一定会登上帝位。
他一旦成为皇帝,想起来自己曾经跪过自己的臣子,会觉得很介意。
式尘并没有动,反而额头贴地说:“小姐的恩情,我不知道怎么回报,我身无分文,只有一身武艺,可以为小姐所用。”
“恩情?”
泊瓷眯起眼眸说,“你成为了剑玄山庄的剑主,就算我没有清理剑玄山庄,你差不多也可以通过选主离开了。”
剑玄山庄为了培养剑主,手段非常地狠毒。
他们学习了养蛊方式。
将一些武艺尚可的武者放在一起用厮杀的方式进行筛选。
正是因为如此,剑玄山庄的庄主在剑奴们不需要进行厮杀的时候,会给他们独立的房间练武,对于食物也不会苛刻。
因为每一次的筛选,不合格的剑奴就会死在比武场上,所以在比武前,会让他们的身体保持在好的状态。
这样长期被关在地下进行生死搏斗。
式尘感觉自己的大脑也受到了影响,在逐渐地被驯化。
“在小姐出现之前,我的脑子已经快要无法正常思考了。”
式尘语气郑重地说:“您确实是我的恩人,我想自己对于小姐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这一身武艺了吧。”
泊瓷没有说话。
他真正的价值,现在她不能告诉他。
无论现在的他是否真的在感激她,一旦得到‘地位’,立场就会发生转变。
信任只是为了能够让彼此建立利益关系。
利益。
权势。
这些才是真正可以让他成为新帝之后,继续让泊氏与皇权共存的基础。
“我不缺会武艺的下属。”
式尘知道泊瓷这话是真的,她能够一夜之间就解决了剑玄山庄,加上他房间周围隐藏的武者,都能证明她的身边高手如云。
不如说,如果不是高手,可能也无法留在她的身边。
式尘平静地说:“可是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泊瓷知道式尘这一身的武艺,已经完全被剑玄山庄训练出来了。
她身边这些下属,武艺最顶尖就是山城。
但是山城可能也不是式尘的对手。
“我去剑玄山庄,想要寻找一柄剑,只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
泊瓷神色平淡,可是言下之意已经告诉了式尘,为何剑玄山庄会遭遇这个灭顶之灾。
因为她在剑玄山庄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剑玄山庄曾经有把镇门之剑,是初代庄主拿一块奇铁所铸,初代庄主的铸剑手艺已经失传了,我想要那把剑,名为【薄戾】。”
式尘记得这柄剑,他不止曾经见过,还触碰过。
剑玄庄主准备让他用这把剑来应战前来挑战剑主的人。
为了证明剑玄山庄培养出来的剑主就是最强的武者。
泊瓷继续说:“这把剑被转移了,本来是要跟着剑主一起进行拍卖的。”
式尘也知道剑玄山庄一直没有把他当人看,他的存在跟那把剑差不多。
“最近世面上出现了很多【薄戾】的仿品,但是你见过真品。”
泊瓷注意式尘的肩膀微微有些放松,自己这个理由确实让他相信了。
“我需要你留在我这里,帮我鉴别真正的【薄戾】。”
泊瓷从袖口之中拿出一个纯白的瓷瓶,“我需要你服下这个药,来确保你的‘忠诚’。”
式尘反应迅速地接住了丢向他的药瓶。
式尘没有问这是什么药物。
他跟着她来到这里时,这里的人都对她很恭敬。
这里的门主,在他被关入剑玄山庄地下场之前,已经在扬名武林了,但是对她的态度也很恭敬。
药物控制是上位者都会使用的普遍手段。
他打开药瓶,闻到了刺鼻的药味。
只是闻着都让人觉得作呕,可是他却依然面不改色的服用了下去。
他不觉得用言语就能让对方信任他别无目的。
没有任何质疑的立刻服从,是表明自己态度的一种方式。
药物服用下去,式尘感觉到眼前的一切开始发虚。
他想要抬头去看泊瓷,却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的身体倾斜,倒在了地上。
泊瓷目光冷淡地看着式尘,片刻之后,看到他依然一动未动,她用食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门口立刻传来声音,弦隐笑眯眯地推门而入。
“主子。”
弦隐的视线落在倒地的式尘身上,立刻走过去触碰了一下式尘的脖子说:“吐息很均匀,药物发挥作用了。”
“把他扶上床休息吧。”
泊瓷说完,起身就准备离开了式尘的房间。
弦隐把式尘搬上床,动作利落地给他拖鞋,盖被,一气呵成,然后快步追上了泊瓷。
追上泊瓷的身影之后,弦隐缓了一口气,开口说:“主子,他直接就吃了啊。”
“对。”
泊瓷知道式尘用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是愿意服从于她的。
弦隐眼睛转动了一下,这个皇子的脑子没有问题吧,陌生的药物说吃就吃。
不过,对方毕竟是皇子,泊瓷不可能真的给他喂有毒的药物。
让他吃的是让人陷入昏睡的药物,因为弦隐觉得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弦隐觉得对方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那么就是想要表达自己愿意留下的意愿。
弦隐嘟囔了一句:“看来他是真的很想留在主子身边。”
泊瓷转头看向弦隐。
弦隐笑眯眯地说:“怎么了,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觉得他想要留下?”
听到泊瓷这么问,弦隐点头说:“对啊,我去给他看诊的时候,他就只关心主子的事,他似乎很想为主子效力。”
泊瓷什么也没有说。
弦隐在泊瓷身边做事久了,隐约能猜测到她在考虑什么。
“我觉得主子不太用担心,他看起来不像是被训练的奴化了,只是单纯地对主子将他救出地下场充满了感恩。”
弦隐的双手合十,一脸非常真诚的模样。
泊瓷想到了刚刚式尘也说,他将她视为恩人。
弦隐看到泊瓷还不说话,就知道自己这个答案让她不满意,或者说,式尘只是因为这件事就感恩她,让她不满意。
弦隐语气小心地问:“主子觉得这个原因不行?”
“他武功已经大成,我没有出现,也能恢复自由之身。”
泊瓷觉得在自己有能力脱困的情况下,任何人对她出手帮忙,她都不会觉得感激。
不如说,她会觉得那个人对她有着故意施恩的情况。
“主子,有时候一个人习惯了在一种环境下,不会时刻都在考虑如何反抗。”
弦隐明亮的双眸只是看了一眼泊瓷的侧颜,立刻恭敬地垂下眼眸。
“他就算反抗了,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功,可主子的出现,直接把最好的结果带给了他。”
“观察一段时间。”
泊瓷必须在他回宫见到皇帝之前,去掉他身上一些作为帝王不该有的东西。
弦隐听到泊瓷这么说,心中松了一口气说:“应门主似乎有事要汇报,主子要见他吗?”
“山城,让他去榆林阁。”
泊瓷的话一落,守在她周围的山城立刻就行动了。
“你继续给他制作一些调理身体的药品。”
泊瓷看向弦隐说:“记得味道要一致。”
“领命。”
弦隐喜欢在这边配药,因为都是应文琼掏腰包。
泊瓷对弦隐摆了一下手,意示他离开,独自走向榆林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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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山城传话的时候,应文琼一夜未眠,就等着泊瓷的宣见呢。
榆林阁在偏院,是专门用来接待泊氏的人。
平时都是他专门带下属去打扫的。
山城传了话就消失了,应文琼一点都不敢耽误,步伐匆匆地往榆林阁走。
到了门口,一推开大门,泊瓷没有在房里,而是在庭院里。
“应门主。”
不等他问安,泊瓷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应文琼立刻行礼说:“国师大人。”
应文琼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此刻心跳依然有些加快。
上位者独有的威压,让应文琼将头又压低了一些。
“我准备作为曲琼门的代表去参加剑玄山庄在青州举办的剑会。”
应文琼一瞬间有点懵,因为剑玄山庄已经被灭门了,所以这个剑会应该无法举行了。
“只要消息不放出去,只不过是一夜而已,无人知道剑弦山庄已经没人了。”
泊瓷平静地说:“我需要剑会引人。”
应文琼明白了泊瓷的意思,剑会的举办要她掌控在手里。
剑玄山庄原本就在山上,也是武林中有名的门派,一夜被灭,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如此也能够看出泊氏的势力是那么令人生畏。
“剑主你随意找人顶替,实在不行就拿你那个假皇子吧。”
泊瓷微笑说:“正好他们也会盯上来。”
应文琼也不敢多问,只是鞠躬说:“听从您安排,国师大人。”
正午艳阳高照,微风拂过,应文琼却感受到一丝凉意。
第6章 (六)
◎——◎
式尘猛得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闻到陌生的冷香,感受到了颠簸感,立刻绷紧身体。
他捂着口鼻,戒备地翻身落地。
式尘漆黑的眼瞳如同猛兽逡巡着未知的地方。
泊瓷静静地注视着他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式尘与泊瓷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的肩膀明显松懈了下来。
“你服药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泊瓷语气平静地说:“我让山城给你换了衣服,搬上了我的马车,我们现在去青州。”
式尘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现在穿着一套干净的黑衣。
药物的效果比式尘想象的还要猛烈,他从来没有这样失去过意识,甚至连被人换了衣服,搬上马车都不知道。
式尘突然意识到这个马车里就只有自己与泊瓷。
马车的内部很宽敞,矮桌上放着一个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柔和的香气让马车的车厢之中萦绕着雨落花庭的气息。
花瓣沾染了春雨,纤细的花瓣、茎叶上,还挂着晶莹剔透般的水珠。
闻着是微甜又清凉的气息,这香味给人的感觉跟她很像,让人能够心生平静。
大约是看着式尘一直注视在香炉,泊瓷开口说:“怎么了,这个气味让你不舒服吗?”
“不是的。”
式尘立刻否认,然后微微低下头说:“我是不是应该离开……”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称呼她。
他对她一无所知,但是她的下属都是高手,由此可以推断,她应该是一位很有地位的人。
她愿意将他留下,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她不愿意当他的主子,所以他不能称呼她为‘主子’。
“小姐。”
式尘用了这样的称呼之后,抬眸看了一眼泊瓷,她表情依然很冷淡,似乎不反对他这么称呼。
“我下车跟小姐的下属一起赶路。”
泊瓷说:“不用,你又不是我的下属,不用跟他们一起行动。”
式尘垂眸,他依然单膝跪在她的面前,缓缓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