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拉着江屿白的手,坐到他身边,轻声问:“情况怎么样了?”
江屿白摇了摇头。
秦竹月前几年被查出心脏病,一直在配合治疗,可江屿白根本不知道这事。
秦竹月没有告诉他,也不让陆柏告诉他,若不是这回情况加重,下了病危通知书,江屿白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秦竹月生病的事情。
他对自己十分失望。
秦竹月身子弱,但她向来坚强。
尤其是江政川去世的时候,她既要承受丈夫离开的痛苦,又要独自养育还未成年的孩子。
江屿白一直知道她很不容易。他比其他小孩懂事得要早很多,懂得去帮助秦竹月分担家庭的重担。但他当时毕竟还是个孩子,能帮她做的事情有限。
后来秦竹月再婚嫁给陆柏,江屿白对此很不满意。他一直认为,他们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一切都会过去,不需要再来一个男人对他们伸出援手。
但江屿白也清楚,这只是自己自私的想法。
对于秦竹月来说,陆柏的条件完全可以让她不用再那么辛苦,甚至过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
可他还是选择了自私。
他以为秦竹月过上了富裕的生活,自己就可以自私一点,可以让她稍微带着些许对父亲的愧疚生活,让她永远记得父亲。
他执拗地和她闹着小孩脾气,全然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自私对她的伤害到底有多大。
如果她没有那么在意自己,或许他心里会好受些。
可江屿白明白,秦竹月一直在关心自己。
就像他也在默默关心她一样。
只是,和秦竹月对他的爱相比,他的不值一提。
江屿白指尖有些发抖。
幸好手术顺利。
他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失去她,会怎么样。
阮稚握紧江屿白颤抖的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阮稚清楚,此刻无声的陪伴远比那些苍白的安慰更有用。
江屿白也没说话。他低着头,紧紧抓住阮稚的手。
医生从监护室里走了出来。
他和陆柏说了什么,等他离开后,陆柏朝两人方向走过来。
江屿白迅速站起身。
陆柏没了方才的颓然,神色镇定了许多。
他看了眼两人,声音沉稳,似乎是为了让两人放下心来:“医生说你妈妈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目前是药物引起的昏迷,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江屿白朝他摇了摇头。
陆柏担忧地蹙了下眉:“你在这里她也没法醒过来,你在这里呆了一天了,该回去休息了。放心,你妈妈醒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江屿白看向他,淡声道:“你不也一直在这里吗?”
“我——”陆柏顿了顿,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我回去也睡不着,就让我在这里陪她吧。倒是你,身体撑不住,先回去休息吧。”
“谁不是呢……”陆柏叹了声。
江屿白深深地望他一眼。
阮稚帮江屿白劝他:“陆叔叔,我俩平时经常熬夜,身体受得住。更何况有我陪着他呢,您放心回去吧。您身体也不好,一会儿秦阿姨醒了您又倒下了,她更担心了。您就别和我们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秦阿姨醒了我们告诉您。”
陆柏还想说些什么,他看了江屿白一眼,顿了顿,又叹了一声:“好吧,辛苦你们了。有消息了一定要通知我。”
阮稚朝他点点头。
目送陆柏离开,两人重新坐回椅子上。
像是心里一块大石落下,江屿白长长舒了口气,原本凝重的神色此时尽是疲惫。
阮稚挽着他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肩上。
两人就这么望着监护室里的方向。
他们看不清秦竹月的具体情况,但她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四周,除了仪器的声音外,是死一般的静寂。
阮稚不由自主回想起平日秦竹月温柔和善的笑意,与此时苍白的脸色冰冷的神情天差地别。
她心里隐隐作痛,不敢再多想。
她都这般难受,更不用提江屿白了。
“慢慢,对不起啊,害你没法好好休息。”
“你在说什么啊。”阮稚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仰头看他,“秦阿姨对我那么好,我来陪她是应该的。”
她把脑袋重新靠回他的肩上,小声补充了句:“陪你也是应该的。”
江屿白轻轻笑了下,把她揽进怀里。
阮稚安静地抱着他。
江屿白对她道:“我妈做手术的事……你暂时先别告诉兰妈他们了。等她身体好些了再说吧,不然他们会担心。”
“嗯,我知道。”
江屿白闭了闭眼,想起那天见面,秦竹月似乎就有些不舒服。
岑白兰想和他说什么,但几次三番被秦竹月制止了。他当时就觉得奇怪,却没放心上。
他当时如果多问几句,该多好。
阮稚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安慰道:“你也不要自责了。秦阿姨怕你担心才没和你说的,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江屿白抿了下唇,声音有些颤抖,“我该多陪陪她的……”
阮稚捏捏他的掌心:“现在陪她也不晚。等秦阿姨醒了,好好陪陪她,她肯定很高兴。”
“嗯。”
阮稚往他怀里钻了钻,隔了会儿,她道:“其实……我觉得陆叔叔对阿姨挺好的。他多担心阿姨,你也看到了吧。而且你不在的时候,不都是陆叔叔在阿姨身边吗?有些事情……是不是该过去啦?”
阮稚想起刚刚见到的陆柏。他对秦竹月和江屿白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甚至,他和江屿白说话的时候,丝毫看不出往日的威严峻厉,反而神色小心翼翼的。
如果他不在乎江屿白,没有必要这样。
江屿白没说话,阮稚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71章 养白菜第十一天
“阿姨, 我给您削个苹果吧。”阮稚拿着洗好的苹果走出卫生间,对秦竹月道。
秦竹月的手术很成功。她醒来后的第二天,便转到了普通病房。这段时间江屿白和陆柏轮流过来陪护照顾, 江屿白过来的时候, 阮稚也会陪他一起来照顾秦竹月。
偶尔会有朋友过来探望, 看到阮稚,秦竹月都会笑着介绍说是自己的儿媳妇, 搞得阮稚特别不好意思。
刚送走两个前来探望的阿姨, 探视时间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阮稚从果篮里拿了颗苹果出来, 打算给秦竹月准备点水果再离开。
秦竹月这几天恢复得不错,再留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靠在病床上, 看到阮稚拿着水果刀和一颗红彤彤的苹果,担忧道:“别麻烦了, 小心手呀。”
“没事的。”阮稚得意洋洋地举着水果刀,“我新学了种削苹果的方法, 保准一会儿把皮削成一长条。”
在阮稚的脑海里,自己是个削苹果大师, 但秦竹月和江屿白看着她,各个提心吊胆, 生怕她受伤。
秦竹月温温柔柔地笑道:“行,你别伤到就行。”
阮稚点点头,开始展示自己新学的技能。
然而刚上来她就失手了,苹果皮不听话地断掉了。
她朝秦竹月讪讪地笑了下,又试了两次, 苹果皮就像是两条歪歪扭扭的毛毛虫掉了下来。
阮稚脸颊通红, 自言自语:“奇怪……我看视频里很简单啊……”
江屿白好笑地叹了声,朝她走过去:“给我, 我来吧。”
阮稚不乐意,可她的技术实在丢人,最后还是把苹果塞进了江屿白手里。
秦竹月看着两人,乐不可支。
江屿白坐到秦竹月身边,慢悠悠削掉苹果皮。
红彤彤的苹果和那柄水果刀抵在他修长的指尖,像是件精致的艺术品,他的动作极其娴熟,苹果皮被削成细细的长条,和阮稚那两条“毛毛虫”形成鲜明对比。
他慢条斯理地削皮,甚至还能抽空陪秦竹月聊天。
阮稚看着好生气。
秦竹月突然道:“刚刚赵阿姨是不是提了门口有家新开的蛋糕店?我想吃蛋糕了。”
江屿白蹙了下眉:“医生不是说了,你现在的情况不能乱吃东西。”
“可他也没说不能吃蛋糕呀。”秦竹月笑盈盈望向阮稚,“小稚,能不能帮我买块蛋糕回来呀?”
“不行。”江屿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可我想吃……”秦竹月低垂眉眼,模样怜人。
阮稚立马道:“阿姨做的又不是胃部的手术,稍微吃一点没事的,更何况阿姨难得有胃口,你就别扫兴了嘛。”
“就是的。”秦竹月连连附和。她自顾自对阮稚道,“小稚,帮我带块草莓奶油的。你再挑块自己喜欢的,阿姨请你。不要给屿白带,我们不带他吃。”
秦竹月一边说着,一边佯装凶巴巴的模样瞟了江屿白一眼。
江屿白对她闹小孩脾气压根没办法,只能叹了声。
阮稚离开病房,跑去帮秦竹月买蛋糕。
秦竹月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掩不住唇边的笑意:“小稚怎么这么可爱呀。你既然喜欢人家,就要对人家彻彻底底的好,知道吗?千万不要辜负她。”
“当然。”江屿白轻叹了声,抬手帮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好了,你把她支走,想和我说什么?”
秦竹月眨眨眼。
“这么明显吗?”
江屿白好笑道:“你当我和她一样,真以为你想吃蛋糕?”
秦竹月嗔怪地乜他一眼。
顿了顿,她半晌没说话。
她没说话,江屿白便也没说话,慢条斯理地削苹果。
隔了会儿,秦竹月终于开口:“我其实……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江屿白微微一怔。
他把苹果放到一旁,疑惑地问:“怎么突然道歉?”
“我一直想和你说,但好像……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秦竹月朝他平静地笑了笑,“这回鬼门关走了一遭,可能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你不要说这种话。”江屿白转开视线,似乎不愿听她说这些。
“当初我和你陆叔叔结婚的时候,好像从没问过你的意见……对不起。”秦竹月轻声道。
江屿白沉默片刻,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不该跟你闹脾气,竟然连你生病的事都不知道……”
秦竹月摇摇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都是我的错。”
顿了顿,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以为我的选择是为了你好,可我好像从没问过你的意见……当时我一心以为以你陆叔叔的条件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他说过会把你当做亲儿子一样,我才答应的……我……我以为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可我从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秦竹月的声音愈发激动,她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江屿白坐到她身边,抱住她:“妈,我都明白的。陆叔叔条件很好,甚至……比咱们以前的条件还要好,你没有理由带着我受苦,你的选择是对的,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不,你不明白。”秦竹月虚弱地靠在他的身上,“你知道吗,我印象很深,有一次去参加家长会,你们班有个同学的家长,说是孩子毕业后就送到国外读本科……我当时就在想,你明明比那个男生成绩还要好,可如果你和我说想要去国外读书的话,我根本没有底气说‘好’……我不想拖你后腿。”
“我根本不想去什么国外读书。”江屿白好笑地叹了声,“就算我真的想去,也可以申请奖学金,自己打工,方法有很多,你已经为我付出很多了,我是成年人我自己可以想到解决的办法,你干嘛因为这种事责备自己。”
“屿白,你爸爸走的时候我答应他要把你照顾好,可我能给你的,实在太少了。我知道你懂事,一定会体谅我,可我希望你的未来是有选择的,而不是为了体谅我‘只能选择’。我本以为——本以为……”
江屿白紧紧抱住情绪激动的秦竹月,安抚道:“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你现在身体还没养好,医生说过要你好好休息,不能情绪激动。”
“不行,不说的话,我心里永远过不去这道坎。”秦竹月的眼眶逐渐湿润,“你知道吗,手术结束后我甚至有一刹那在想,我会醒过来,是因为你爸爸对我很失望,他不愿意我去找他,我也没脸见他。”
“你在说什么……”江屿白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不然秦竹月的情绪会更加失控,“爸他怎么可能愿意你去找他,他希望你赶快好起来,他是在守护你。”
秦竹月不停地摇头。她小心翼翼地问:“屿白,你是不是很恨妈妈?”
江屿白抱着她,轻声道:“妈,我怎么可能恨你。我只是怕……怕你把爸爸忘了。”
“怎么可能……”秦竹月眼眶湿润,轻轻嗫嚅了声。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才鼓足勇气提起心底的那个人:“你爸爸他……他……他走的时候,和我说,他相信我可以把你照顾好,他最担心的人是我……他那个时候那么痛苦,却还在担心我,可我连他最信任的事情都做不好,我哪有脸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