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非如此,虽是对卫氏有几分真心欢喜,但远没有到因她一人会放弃大清几代人打下的基业于不顾的份上。
“前阵子因着吴三桂的事,朕是寡于后宫。疏忽子嗣之事,是孙儿的不是。待过几日忙完,朕便到后宫多走动走动。”
在孝庄太皇太后面前,康熙帝一如从前,肯于屈就天子龙威。
他也并不在意后妃们的看法,整个大清江山都是他的,只有所有人看他脸色行事的份。
“至于那鹦鹉,是朕看太子苦学棋艺,不知劳逸结合,故而叫人养着分散他些精力罢了。”
康熙帝忽然话锋一转,就将年仅五岁的儿子,胤礽拉进这场对话机封中来:“胤礽,可是如此?”
下边,奶白锦袍的胤礽顶着小发揪,正吃得欢快,还不时吩咐小禄子让可口糕点一样给云卿拿回去尝尝。
忽然就被自家皇阿玛当众点名,小奶团子心里略是心虚地瞧过去,很自然地拿出太子持重端方的姿态,微笑得轻轻颔首:“皇阿玛说得不错。”
挑出来的宠物若是再被送回饲宠房,那便是个没能耐逗主子开心的。无用之物,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虽说那只嘴毒的杂毛鹦鹉,起初是皇阿玛命人从饲宠房挑回来的,但后面一直是云卿在养,他自己也时常与之拌嘴,倒也有了几分情分。
“了不得了,咱们胤礽才五岁,都已懂得棋艺之术了?”
原本还隐有威压的孝庄太皇太后,一听曾孙如此天赋异禀,顿时眉眼里藏不住的赞赏,眼角笑出褶皱:“启蒙师父找得何人呐?”
“云卿。”
胤礽想都未想,脱口而出。
然而仅一瞬间,慈宁宫东暖阁里,空气骤然凝滞。
众人不动声色,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后,还是孝庄太皇太后率先打破沉默,仍是笑意吟吟地问曾孙:“云卿是哪家的先生?乌库玛嬷怎得不曾听过?”
“云卿正是那位饲养鹦鹉的宫女,她棋艺精湛,每每与之对弈,孤总是收获颇丰。”
说起云卿的好,小奶团子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云卿也擅诗书,就连那鹦鹉在她指导下,也能出口成章。”
瞧着自家儿子如此神采飞扬地说着云卿的好,康熙帝起初与有荣焉,后面又有些不大舒坦,最后更多的是防备,“那宫女愚笨的很,也就养个鹦鹉像那么会子事,如何有你说得这般好?”
康熙帝故意说些贬低之语,却架不住孝庄太皇太后早有此意:
“皇帝你是哀家和众位辅政大臣亲自教导出来的,德才兼备,鲜少有人能比。以你的视角瞧他人,自然没几个能入得了你眼。不过既然咱们胤礽能如此夸奖,想必此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她朝身边的苏麻喇姑交代:“打发个人去乾清宫,将人叫来,也让我这老婆子瞧瞧,是怎样个通透的人儿,能让咱们爱新觉罗家的爷们,瞧见眼里。”
第28章 命悬一线
苏麻喇姑不好忤逆自家主子, 但她是看着康熙帝从小长大的,体谅他难得瞧中个可心的人。
于是她笑着应道:“听太子殿下如此评断,应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奴婢这就派人将她请来。”
说罢, 便躬身退出去安排。
康熙帝虽是有意护着,但也不好当众佛了皇祖母的面子,此时并未多言。
胤礽年纪小,尚且瞧不出其中关窍, 心里盘算着:等会再替云卿在乌库玛嬷跟前说点好话,多拿点赏赐,她值得!
而孝庄太皇太后始终似闲谈般松快自如,不经意转头:“贵妃你们怎得还跪着, 快些起来。哀家自打上了年纪,这记性就时好时坏, 也每个人提醒哀家,难为你们跪这么久。”
“太皇太后说笑了,您一向精神矍铄, 可是咱们大清的福星呢。”
佟贵妃跪得膝盖疼,借着宫女的手力才勉强站起身,面上却依旧笑盈盈地说着恭贺的话。
宜嫔等人亦是如此。
东暖阁里, 一下子又恢复最初时的祥和欢乐,歌舞再起。
然而经过孝庄太皇太后这一番敲打,包括新入宫的僖妃在内, 所有妃嫔都捏了一手心的冷汗。
但凡有太皇太后一日,即便是尊贵如贵妃, 都是伺候皇家的奴才,没有造次的份!
若是再像前段时日那般鸡飞狗跳, 恐怕就不是罚跪这般简单了……
……
慈宁宫家宴,僖妃进宫,这些消息云卿早有耳闻。
各种意思,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故而今晚称病,未随同胤礽一起前往。
原本她打算早些安置的,因为今夜正是与康熙帝约定的第十五日,能躲则躲。
哪知刚脱了外面的碧绿色青竹的短身坎肩,就接到消息——慈宁宫,孝庄太皇太后有请。
云卿的心,当即七上八下,摇摇晃晃。
寒夜风潇,月影朦胧。
随着来传话的小太监前往慈宁宫的路上,路过一盏盏昏暗闪烁的宫灯,好似走在去奠堂的路上,死亡倒计时般渗人恐慌,前路幽深。
冷风狂狷,掀起云卿的发稍和衣角,她单薄的背更是阵阵发凉。
有两位先帝的事在前,孝庄太皇太后最是忌讳康熙帝生情专宠,又或者有人狐媚惑主。
虽然她自认为,康熙帝对她只是一时新鲜,但架不住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太皇太后会怎么处置她呢?
前世她嫁入东宫时,太皇太后已寿终正寝。她是在史书和胤礽口中,认识到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
历经两朝更迭,辅佐两位幼帝,孤儿寡母的情况下依旧顽强挺下来,将大清基业紧紧攥到手中,即便是寻常男子亦是比不得。
故而,康熙帝甚是敬佩和孝顺这位皇祖母。
是以,她不敢丝毫奢求,他会为位卑言轻的她,而拂了这位皇祖母的脸面……
……
慈宁宫主殿,歌舞已退去,美酒佳肴香气交织。
经传召,云卿支身走进去。
大殿之内,原本各自闲聊谈笑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她,以上位者姿态,毫不掩饰地打量着。
云卿如芒在背,顶着压力往前走,将头埋得低低的,眼睛规规矩矩地看着正前方地面,不敢多瞧一眼。
她态度恭顺,双腿屈膝而跪,严谨而郑重地行了叩拜大礼,“奴婢卫氏云卿,叩见太皇太后,恭祝太皇太后万福金安,福寿永存。”
孝庄太皇太后则是表现出明显的相看意图,“抬起头来。”
她居高临下瞧向云卿,语气威严。
不似对僖妃的和颜悦色,一如对平常宫女太监的口吻,并未表现出过多喜怒。
她定定瞧着跪在台阶前的身形,瞧着豆蔻宫女缓缓地露出一副俏丽姣好的容颜,眉如山黛,眼如碧波。
如传闻所言一致,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得。
孝庄太皇太后目光老辣如钜,又仔细打量起云卿的神色。
见她目不斜视,不卑不亢,气质端庄有度,并未有任何谄媚讨好之色,甚至还透出一股淡漠梳理的清冷之感。
联想到云卿先前“毁容”、回浣衣局的种种,孝庄太皇太后瞥了眼康熙帝。
她这个孙儿当皇帝久了,大多时都不会叫人猜中心思。
眼下仍是慢条斯理地在梁九功伺候下用膳,并没怎么正眼瞧跪在下面之人。
然而他打小就跟着她读书识字,这些年,他那些不为人知的习性,她还是清楚一二。
孝庄太皇太后的目光,落在康熙帝摩挲酒杯的拇指上。
那是他一时没有绝对把握时,才会不自觉作出的动作。
她又将目光转向跪在面的青釉色身形,身形跪得很稳,全无急功近利的焦躁之色。
两相对比,孝庄太皇太后有几分了然。
呵,感情还是郎有情、妾无意。
难怪将人放在跟前许久,都不见他宠幸给名分。
既是如此,此女就更留不得了。
帝王的心思,怎可落于他人下风?
……
“听太子说,你棋艺了得?”
端起苏麻喇姑递过来的新茶,孝庄太皇太后慢慢饮上一口,出声询问道。
“回太皇太后的话,奴婢才疏学浅,只是略知些皮毛,担不得太子殿下谬赞。”
云卿虽是抬着头,却也微垂眸,目光小心恭顺地落在台阶处,谦逊回道。
她心里亦是感激胤礽为她说好话。
或许没有这一番良言,或许她都见不到太皇太后,就直接被拖出去处置了。
“既然如此,你在乾清宫的意义何在?”
孝庄太皇太后方下茶杯,单边靠在座椅上,手上摸索着一串碧玺佛珠,一颗一颗慈悲地摸索着。
可一番问话,却似杀气腾腾的云雷,劈在云卿头顶上!
这等同于在问她,你活着的意义何在?
就连佟贵妃等人的神色,也是跟着骤然一变,隔岸观火,心里跃跃期待——这是要开始发作了!
宜嫔和荣嫔看向云卿的目光,流露出几分忧色,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这姑娘是个聪明人,想必她眼下是知道要谨言慎行的。
就连五岁的胤礽,也感觉乌库玛嬷的问话,有几分针对之意。他略有担心地看向正中主位的皇阿玛,想用眼神求助。
但康熙帝这会正低头,拇指漫不经心地摸索着酒杯,密如鸦羽的长睫遮住他眼底的神色。
胤礽看不透康熙帝的情绪,心里越发忧急。皇阿玛不也挺喜欢云卿的吗,此刻如何会事不关己?
“回太皇太后的话,近日太子的奶嬷嬷不在,奴婢遂顶了这份差事。”
云卿努力按捺住慌乱的心神,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应:“每日伺候太子殿下衣食,早晚安寝。”
她清晰地表明立场,她是因为伺候太子殿下才能留在乾清宫,不能存有一丝魅惑圣主的嫌疑。
否则,今日难逃一死!
但太皇太后是何人,岂能被人轻易蒙蔽?
云卿是何时进的乾清宫,以何种名义进去的;太子的奶嬷嬷凌嬷嬷是何时被调走的,又所为何事,所为何人,她心里皆是有本帐的。
“哀家听闻,你在乾清宫还为皇帝照看鹦鹉,可有此事?”
“回太皇太后的话,确有此事。不过饲养鹦鹉并不难,只需一日三次添置水和虫食。是以,奴婢日常大多时候都呆在瑞景轩,大多心思也都放在伺候太子殿下上面。努力学着瑞景轩从前的规矩,不叫太子殿下因为换了人伺候而感到不适。”
云卿再一次暗示,她眼里心里只有胤礽一位主子,绝无觊觎康熙帝之心。
这话说完,宜嫔和荣嫔率先松了口气,回答得也算是滴水不露了。
佟贵妃和惠嫔脸上笑意减淡几分,少了些隔岸观火的兴致。
僖妃离着孝庄太皇太后最近,脸上大方得体的笑容始终如初,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
但若说起面不改色,还得是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帝这对祖孙,事不关己一般,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皆是按兵不动,一个比一个老成持重。
叫人猜不透,二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云卿。
云卿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看不见众人反应,等待审判结果之际,越发地煎熬。
但这何尝不是孝庄太皇太后对她的另一种考验?
所以她不断告诫自己要稳住气,眼观鼻鼻观心的。从外人瞧去,亦是跪得如老僧入定。
从始至终,云卿安安静静地就跪在那,没有想过,去仰望闲适端坐在高处的康熙帝一眼。
康熙帝也没有替她说过一句话。
两人就像是一对陌生人,哪怕前不久才在一个染着旖旎春色的夜晚,定下半月之约。
第29章 他为她费尽心思
相比之下, 五岁的胤礽还显得过于稚嫩,听到云卿如此惦记他,心里比喝了甜酒酿还愉悦。
他忙趁机为云卿美言, 两只奶呼呼的小胖手, 朝上面拱了拱道:“乌库玛嬷,云卿所言不假,她做起事来一直都是尽心竭力。别说伺候孤了,就连那只鹦鹉, 都被她照顾得妥妥帖帖。”
云卿的答话,孝庄太皇太后可以不理会,但自家曾孙的面子,她总要给。
她面色随即柔和下来, 笑开的眼角浮现出几缕皱纹,“能被你稀罕, 也是那只鹦鹉的造化。既然咱家胤礽几次提及,那乌库玛嬷今日就瞧瞧,看那鹦鹉可真有你说得这般得好?”
说罢, 她转头就要吩咐苏麻喇姑。
“奴婢一早就叫人将鹦鹉提过来了。可巧它这会在偏殿正机灵着,正好叫您和太后、万岁爷、诸位娘娘阿哥们乐一乐。”
苏麻喇姑笑吟吟上前道,可谓是福至心灵。
伺候孝庄太皇太后这些年, 她早就料到了,自家主子定会从相看鹦鹉上,来相看这个云卿姑娘。
人的反应或许能作假, 但不通人性的动物,最是真。
……
很快就有小太监, 将鎏金的鸟笼子提上来,跪在云卿身侧的不远处。
红配绿的杂毛鹦鹉谈不上多养眼, 但那昂首挺胸的鸟大爷劲头,一如苏麻喇姑所言,机灵得很。
任谁都瞧得出来,这只鹦鹉被饲养得很是妥帖。
鹦鹉一双绿豆粒大的眼睛,刚一进来,就满屋溜溜唧唧地左顾右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