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对阿骨打的温柔话语,恍然间,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
她会在瑞景轩里,与他漫天谈笑。会在夜晚,他将睡未睡时,轻声讲着各种有趣的故事,轻轻地帮他掖好被角……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多么羡慕阿骨打。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哪怕只有一日。
……
“太子殿下如何,可有受伤?”
云卿刚刚一瞧见康熙帝伤势眼中,一时没想起,胤礽也在现场。
她下意识追出去,站在乾清宫正殿门口,只望见一个萧索清瘦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
可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他长大了。
可以独当一面调查案件,再不是那个个头只到她腰间的小奶团子了。
“没事就好。”
这一瞬,云卿心里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气。
而后转身回到凌霄阁,一边照看康熙帝,一边思索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世,胤礽也曾暗中监管兵器,因为驿站偶然走水,兵器毁损,而被康熙帝斥责。
所以,云卿有把这件事写到信函上,是信函里提及的一件事政务。
如今五年刚到,这事就出了如此大的偏差,不得不让人怀疑,还有看过信函内容的人隐藏在暗中,伺机而动。
会是谁呢?
今时今刻,云卿似乎能理解,康熙帝当年为何那般锱铢必较,要极力抹杀所有可能接触过信函内容的人。
到底,是她将事情想简单了。
不可能是玉珠和卫家,当年交给两人的书信,取回来时,封蜡犹在。
她亦是暗中作了记号,一切完好如初。
所以最大的可能,还是出在纳喇氏和僖妃那边。
到底会是谁呢?
对方在暗,他们在明,如今局面似乎很是被动。
想清楚一些事,也想不通一些事,云卿这会甚是希望康熙帝能苏醒过来,主持大局。
只是换了好几条帕子,他依旧高热不退。
不同于那次为了哄她,往棉被里塞暖手炉装病,这次他真是病倒了。
她握住他的手,用浸过温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能清晰地瞧见常年手握朱批御笔,留在指关节上的老茧纹理。
心里五味杂陈。
这只手可以指点江山,曾无数次揽在她在怀,挡泼过来的滚烫茶水,在冬日汗水里捞她上岸……也曾一度想过要掐死她。
云卿凝望着沉睡的男人,目光描摹着他深邃的眉眼轮廓,自嘲一笑。
又爱又恨,很是矛盾。
他曾问她,“卿卿,朕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云卿这会,也似有同感,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约莫等到三更,康熙帝还在持续发热,任凭太医灌了两副汤药,依旧昏迷不醒。
云卿终于下定决心,将体内最后一点灵泉,如数喂给他。
自打难产那次,消耗大量灵泉,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后,云卿体内的灵泉就越用越少。
想来那次,有点类似竭泽而渔了。
后来这几年,胤祾陆陆续续生过几次重病,灵泉也一点点所剩无几。
今日这最后一碗,也算物尽其用了,很好地减轻云卿心里的愧疚。
她一勺一勺喂进他嘴里,再用帕子擦拭干净嘴边的水渍,动作一如既往地精巧仔细。
就在她转身换帕子时,纤细皓腕忽然被攥住:“卿卿,别走。”
云卿欣喜转过身,笑意又冷凉下来。
男人还在昏迷,昏迷中都在担心失去她……
“奴才这几年守夜时,也会时不时听见万岁爷这般呓语。”
李德全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瞧着云卿是如何在意着康熙帝。
终于让他等到一个机会,见缝插针地帮自家主子说一句好话。
话不在多,管用就行。
好话不怕晚,赶巧就成。
闻言,云卿的神情怔忪良久。
约莫到五更时,康熙帝慢慢苏醒过来,太医们团团围上来,为其把脉看诊。
云卿恰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顺势功成身退。
信函与遇刺的事,以他的心智,远远能比她看得透,倒也无需提醒。
云卿扶着玉珠从乾清宫出来,与等在门口的太子胤礽和大阿哥胤褆打了照面。
大阿哥同李德全表示:“前日皇阿玛交代下来一件差事,昨晚出了些差池,急需皇阿玛定夺,还劳烦谙达通禀。”
胤礽朝李德全点点头:“孤也是,想求见皇阿玛一面。”
想来,他是来探望康熙帝的。但有大阿哥在,并未直言。
李德全同他二人说得也是隐晦:“回太子殿下和大阿哥的话,万岁爷偶感风寒,需静养一两日。您二位可将折子留下,奴才自定转交万岁爷批阅。”
言下之意,并无性命之忧,但也不方便见人。
胤礽听明白其中关窍,不再多言,将手里折子递给李德全。
大阿哥见状,也一并递上折子,“有劳谙达了。”
胤褆如今已然十四岁,没了纳喇氏和僖妃的教唆,这几年渐渐长大,要比儿时懂事许多。
当他转头瞧见云卿时,忙提醒胤礽,两人齐齐朝云卿见礼:“请良嫔娘娘安。”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大阿哥。”
云卿亦是回礼。
与胤礽四目相对,两人都面带微笑,压下眼底时隔五年的挂牵,礼貌中透着一丝疏离。
而后一左一右,就此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云卿脸上的微笑,渐渐流淌出一抹自嘲。
他,应该是记恨她了吧。
毕竟,是她先伤他在先。一别五年,不管不问。
但经过康熙帝遇刺一事,对比心绪的起伏,终究还是让云卿看清自己的本心。
刚刚面对胤礽时,她仍是心有波澜。
只是不再是不舍,而是余有愧疚。
云卿微微摇头,她的心,终究是偏了。
……
康熙帝大概休养半月,能正常下床,活动自如。
第一件事,就是去闻水汀。
醒来后,得知云卿守了他近一日一夜,这让他的心生出一种死灰复燃的振奋。
原是命梁九功、李德全等人相继去闻水汀请人,但云卿仍是闭门不见。
后来康熙帝也试过装病,但殊不知时隔五年,这招苦肉计不管用了。
因为,乾清宫里出了个小叛徒。
胤祾整日在乾清宫上蹿下跳,早就将自家皇阿玛的身体近况,一五一十说与额娘。
云卿得知康熙帝都有精气神算计她了,心里踏实许多,也气闷地懒怠再理会他。
久盼不到心心念念的佳人,康熙帝被气得牙痒痒,指着胤祾,怒其不争:“往后你在皇阿玛这,也甭想顿顿吃肉了。”
但从小皮猴的只言片语里,康熙帝还是能察觉到,云卿一直在关注着他的病情。
想一想,心里又轻飘飘的,仿若躺在云端般快意美哉。
故而一等养好身体,就忙不迭摆驾闻水汀。
当时,云卿正在小佛堂里诵经祈福,默默祈祷康熙帝能早日好转。
或许金城所致金石为开,云卿转眼就瞧见,康熙帝完好如初地站在自己面前。
呃,这是菩萨显灵了么……
“见过万岁爷。”
云卿起身朝他行礼,神色依旧淡淡,继而便寻个借口准备避开:“嫔妾去给您准备茶点。”
康熙帝一双眼睛恨不得要长在她身上了,哪里舍得放她走?
顺势拦住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将人带进坚实的怀里,紧紧拥住:“卿卿,别躲了。”
“你心里是有朕的,对么?”
边说,边去细细轻吻她的侧脸。
温软的唇,伴着炽热的气息,一寸一寸浮光掠影,轻轻摩挲着,浓密而眷恋。
许久不曾亲近,云卿很不适应,下意识要挣脱:“万岁爷,还请您放手……”
“朕心口的伤还未好,你自己瞧着办吧。”
苦肉计,男人屡试不爽。
气得云卿想打人,偏偏他这次受伤,跟她脱不了干系,总是不忍再同他说狠话。
而身后的男人,也趁着这会子功夫,亲到了小脸,摸到小手,作祟的大手亦有得寸进尺的趋势。
贴在她后脊上的胸膛,伴着粗重喘气,心跳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云卿的呼吸,渐渐也不受控制地,有错乱的征兆。
她暗道不妙,急中生智,又寻到一个借口:“万岁爷,不若咱们还是出去谈谈,有关于您这次遇刺一事吧。”
“这事不急,你先回答朕的问题。”
男人慵懒闲适的语速,渐渐放慢,放轻:“一直都想问你。”
他将云卿转过去,两人面对面而立。
入眼,是他动了情的灼热目光,眼尾泛红。
云卿似被烫了下,想躲开,可又莫名地被他深凝而专注的眸光所吸引,不自觉地回望向他。
而这一小小举动,却给了男人偌大的鼓励。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将额头抵住她的,确保不会错过她任何一个眼神变化,正色而柔声道:“卿卿,你此前梦里唤的那一声声夫君,可曾有过朕?”
从前有太多顾虑,但如今,她再度给他了底气。
第80章 结局(上)
康熙二十六年, 阳春三月。
经钦天监卜算吉日,挑得清风朗月之时,康熙帝率领前朝肱骨大臣, 后宫得宠妃嫔, 顺着京杭大运河,一路乘龙舟南下,体察民情民心。
从北往南,由冬转春, 由荒芜冷寂变得翠绿,温暖怡人。
吹面不寒杨柳风。
拂堤杨柳醉春烟。
江南美景,美食,美人, 皆是数不胜数。
沿路两岸的当地官员携带家眷,和百姓万民, 皆是纷纷跪拜相迎:“叩见万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拜声震耳欲聋,场面壮阔而宏大。
云卿原是不打算去的, 但架不住自家小皮猴软磨硬泡。
“人家三哥、四哥、五哥都有额娘陪着,您若不去,儿子多孤单呐。”
“没额娘的孩子像根草, 在那江南的冷水上,随风飘啊飘啊飘……”
小皮猴的嘴噘得老高,都能往上放一根毛笔。
事实上, 云卿也这么做了,誊抄完一份《金刚经》, 将洗干净的狼毫玉笔架在小皮猴的嘴上,一语道破:“你皇阿玛又许你什么好处了?”
“没有的事!”
小皮猴矢口否认, 坚决不提用“在乾清宫顿顿都有肉吃”出卖自家额娘这事。
当然,真正打动他的,还是皇阿玛提及“你额娘常年闭门不出,难得有机会出去散心。”
“你若不老实交代,额娘便不去了。”
云卿戏谑地瞧向他,小皮猴稚嫩的小脸上,充满着古灵精怪的挣扎。
最后,他以退为进,搂着云卿的脖子摇撼着,一边撒娇一边讨价还价:“额娘,儿子坚持一个月,每顿都荤素搭配,换您出去散散心,成不?”
“也成吧。”云卿笑得意味深深:“据说江南厨子很擅长做素食,额娘去帮你挑一个回来。”
小皮猴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他怎么感觉,到最后是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啊啊啊啊,不行,他得再去皇阿玛重新谈谈条件!
……
其实云卿答应下江南,还有更重要一层原因。
南巡,是她写在信函上叮嘱胤礽的第二件政务。
前世的胤礽,在南巡时负责看顾龙舟上的防御事宜。因着被有心人钻了空子,险些使得康熙帝遭遇刺杀。
驿馆刺杀一事在前,云卿心里定然不放心。
而且康熙帝虽然没有跟她事无巨细交代,但那日在佛堂,从字里行间不难听出,他准备在此次南巡时请君入瓮,揪出那个得知信函内容的遗漏者。
故而此次南巡,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暗藏杀机。
云卿不放心小皮猴独自一人,不放心负责防卫事宜的胤礽,不放心宜嫔荣嫔和其他孩子们,也有些不放心……某个人。
是而,在龙舟上,云卿力所能及地留意大伙的安全。
每当夜幕降临,一向喜静的她,常将几个小萝卜头掬到她的船舱里,来听故事。
当额娘的宜嫔荣嫔等人,也会顺势过来凑个热闹。
大伙凑在一处,护卫也合到一块,加倍保障。
但这让另有心思的康熙帝,就有些龙颜不悦。
难得想此机会亲近佳人,结果床上软塌上都坐满了人,根本没有他待的地。
“李德全,你去告诉太傅,虽是出行在外,但每日的课业也得跟上。”
康熙帝义正言辞地吩咐道。
李德全心眼子转悠了几圈,成功帮主子排忧解难,陆续将人都从云卿的船舱带走了。
至于神出鬼没的小皮猴,江南特有的卤味酱鸭,随便一道硬菜就能叫他顺着香味,飘走……
而后康熙帝,趁虚而入。
……
“此次带来的护卫,都是万里挑一,你无需过于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