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少爷!”
身后,府中的从人全都慌了神,严世蕃一向跋扈,但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敢直接冲出府去。
严嵩走得慢,到了门边已经看不见儿子的背影,扶着门框直哆嗦。
“快、快去保护少爷!世蕃要是有什么闪失,所有人提头来见我!”
严嵩赶忙命令府中侍从。
“是!”
侍卫们不敢耽搁,得了阁老的命令,也都飞身上马。
几十名侍卫拉着一辆马车,向着严世蕃疾驰而去。
大街上,严世蕃正打马狂奔。
眼看着已经到了内城门外,守门的士兵已经认出了是严世蕃,慌忙上前拦他。
严世蕃在马上直接撞开了挡路之人,停在了门边。
“小阁老,城郊很危险!”
士兵虽是被撞了一个跟头,仍大喊着。
严世蕃阴鹫的眼眸盯着他,声音似带着来数九寒天的森然:“识相的快开门放我出城,谁敢拦我,明日自行提头来见!”
“小阁老,小的就是死了也不敢放您出去啊……”
若干士兵都快跪下了。
然而这句话终究还是令有的人怕了,严世蕃的话向来不是闹着玩的,部分守门的士兵自然还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比较重要,何况严世蕃的命令谁敢违抗,已有人偷偷将门打开一道缝,严世蕃眼尖,瞥见那缝隙便驱马奔了过去。
“小阁老!”这时,追赶他的侍卫终于赶到,纷纷上前勒马停在了他面前,“阁老有令,让您立刻回府。”
“少废话,诗晴在外面!”严世蕃怒吼,不管有多少人拦他,身下的座骑也似有灵性般,任由他指挥驾驭,载着他冲出重围,向着城郊奔去。
城门已经渐渐敞开,严世蕃一人一骑,竟硬生生闯开了一大帮人。
此时的他头脑异常清醒。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虽然萧诗晴的性子时常令她无奈,还喜欢和她插科打诨,可是他明白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他亦知道,他决不能让她受一点伤。
可恶,萧诗晴明明是他府上的人,她怎么总敢这么随意离开他?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原谅他自己,绝不!
严世蕃策马狂奔向城郊。无论怎样,他都只有一个目的——找到她!
“萧诗晴!”
马上的男子狂吼着,仿若一头被困的野兽,眼中满是浓浓的牵挂和焦急。他独身闯入城郊的腥风血雨中,四下寻看着,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那样的语气,令身后追随的侍卫都不自禁一怔。
侍卫们面面相觑,见自家少爷出了城门,只得硬着头皮冲了出去。
城郊,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萧诗晴!”
严世蕃的喝声响彻街道的战场,巷子里,奋力躲闪的少女猛然间听到了这回音,愣了一下,毫不停歇地向着声源本去。
来到大街上,她猛然看见了千军万马中,隐约有一个点,是那样熟悉,那样让她牵挂。
是严府的人!
当先的男子一身已被血污染红的重罗绸缎,在战场中分外显眼,眸中盛满焦怒的寒意,俯视众人,仿若驭着千军万马般势不可挡。
“严世蕃,我在这里!”
萧诗晴赶忙向他挥手。
几乎在同时,严世蕃也看见了她,他神色一凛,带人急速朝她这边奔来。
这时,一众蒙古兵也已向她身后袭来。
萧诗晴被夹在中间,兵刃相交之声在她头上响起。
血雾溅出,萧诗晴来得及用双臂护住头,鲜血洒在了她的手臂、身上。
严府的人马已到了她面前。
严世蕃策马奔到她身边,从马上伸出手,直接紧紧地握住了她。
掌心相握的那一瞬,萧诗晴砰砰跳动的心安定下来。
“上马车!”
严世蕃拉着他喝道。
萧诗晴点点头,向身后侍卫们带着的马车跑去。
严府的侍卫与蒙古兵激战起来,趁这机会,严世蕃也下了马。
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马车,坐在她身边,都不顾抹额头上的汗水,便一把拉住她。
“萧诗晴,你干什么去了?!”
他急声问,脸上俱是汗水,黝黑的眸子紧追着她。
“我……”
萧诗晴见他这幅模样,心里也是一软,然而又想起《百官行述》,心想毕竟不能对他说实话,便小声道,
“外面太乱,我被蒙古人挡着,来不及回去。”
严世蕃长舒了口气,仍然握着她,眼里仍是余意未消的惊怒,却更多的是确认她平安无事的舒喜。
萧诗晴不禁心中涌上愧疚,却又想到傅十一死在她面前的场景,便闭了闭眼。
严世蕃见她也说不上来什么,她应该却是被蒙古兵堵住,耽搁了,也没再多想,
“你有没有事?”
严世蕃又紧看着她。
萧诗晴抿着唇角,摇摇头。
还好,这一路上虽然惊险,但受到刺激的只是她的心脏,身体上却是毫发无伤。
《百官行述》也好好地揣在衣服里,从外面看不出来,没露出一点马脚。
严世蕃点头,命令外面的车夫:
“回府!”
严府的侍卫不再恋战,转而在两侧护送着严世蕃的马车,沿路返回。
马车向着城里疾驰。
然就在下一刻,异变突生。
拉车的马似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猛地一声嘶鸣,向一旁歪去。紧接着,侍卫们的马也都掀了前蹄,气氛顿时惊慌四起,杀意弥漫。
萧诗晴撩开车帘一看,已有二十来个盗贼打扮的人跳上了侍卫们的马。
“瞎了眼么?严府的人你也敢抢?”
侍卫厉声喝道。
“这年头、这世道,还管他什么狗屁严府,能抢着钱就算行啊!”
其中一个盗贼咧嘴,狞笑一声,挥刀向那侍卫砍去。
刀剑相碰的锵锵声再次响起。看着那伙嚣张无比的盗贼,萧诗晴蹙了蹙眉,心中掠过一丝疑惑的异样。
就算是盗贼,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然而时间容不得她多想,侍卫们毕竟人少,拦截不及,一个盗贼已经一脚踹开了车门。
“严世蕃,你不得好死!”
盗贼的瞳孔骤然盯向严世蕃,寒光一闪,一把长刀已然亮了出来。
然他虽喊得是严世蕃,那把匕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萧诗晴心口刺了过去。
萧诗晴已被骇呆了,一动也不动。
这是真正的生死线间,她的瞳孔映着那雪亮的寒光,却感到手上被握着的劲儿一松。
这一刹那间,严世蕃也无法做再多事情,他只来得及护住身旁的少女。
他把她揽过在身后,他用身体将她牢牢挡住,遮掩着,没让她有一点受伤的机会。
萧诗晴的视线有些模糊,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一切,真的是这个男子做出来的。
是这个人称心狠手辣,冷酷自私的严世蕃做出来的。
严世蕃身上没有武器,他只得同时向那人踢了过去。
盗贼腹部吃痛,向前探出的匕首堪堪一划,位置却已偏离。
献血溅出。
滴滴点点落在了萧诗晴脸上。
她听到了男子压抑着的痛苦低吟。
“严世蕃!”
萧诗晴再也忍不住爬起来看他的伤势。那一瞬,仿佛也有刀子划在了她的心上。
严世蕃捂着左眼,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
正在这时,侍卫也到了,见盗贼伤了严世蕃,怒喝一声迸发出全部的激能,将那盗贼踹了出去。
或许是见萧诗晴没有被解决,反而伤了严世蕃,那几个盗贼对望一眼,突然全都迅速跳下马车,撤离了。
事情发生在片刻间,盗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恐路上还会遇到危险,侍卫们没有去追人,而是加速驱赶马车向着严府而去。
几名侍卫进入马车里查看严世蕃的伤势。
萧诗晴正紧握着他,严世蕃的冷汗湿了额头,面容扭曲,他无法把手从眼睛上移开,只在喉咙里发出微弱的。
萧诗晴心急如焚,声音嘶哑:
“快走,回府!”
轧着一道道血印,马车向严府飞驰而去。
第66章
北镇抚司。
寂静的回廊里,盏盏烛灯吊在两侧墙壁,火光映在黑暗的墙上,跳跃移动。
“禀指挥使,蒙古人进了京郊,城郊的百姓……有很多都遭殃了。”
走进来的力士抱拳禀报着,只是声音带着压抑,双手也微微颤着。
陆炳就坐在回廊的尽头,俊逸的脸庞隐藏在黑暗里,蹙眉轻轻点了点头。
那力士又犹豫地道:
“对了……还有,属下刚才看见严世蕃大人火急火燎地出了城门……”
陆炳的动作明显一滞,抬起头,敏锐地道:“萧诗晴出事了?”
“似乎是的,”
那力士蹙了蹙眉,“严大人一直喊着’萧诗晴’这个名字。”
“可意外的是,严大人刚把那个姑娘找回来,就遇到了伏击,有一伙人拦截了他们的马车,似乎还弄伤了里面的人。”
陆炳呼吸骤然止住,盯向那力士。顿了顿,力士四下看了看,上前附在陆炳耳边道
“看身手,似乎是咱们的兄弟……”
陆炳眉峰扬起,他之前听说蒙古人进京的消息,便让钱衡派人出去勘察。钱衡刚才也借此出去了,陆炳倏地盯向身旁的锦衣卫太保:“是你搞得鬼?”
钱衡一僵,自家上司敏捷的思维让他心惊。他压抑了心中的不安,上前凑近陆炳,压低声音:“指挥使,据我手下的兄弟们说,《百官行述》,已经被傅十一拿回来了。他回到京城,就把《百官行述》交到了萧诗晴的手上。”
这句话就像平地炸响了一个惊雷。北镇抚司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听到这话,先前那力士猛地打了个哆嗦,竟一溜烟退了出去。
陆炳霍然站起身,一个巴掌猛地扇在钱衡脸上:“谁让你这么做的?”
钱衡抱拳:“禀指挥使,我必须保护锦衣卫的前程!”
陆炳怔怔地望着他,钱衡单膝跪地,神色坚毅。陆炳叹息半晌,跌坐在凳子上。
另一边,严世蕃一回到府中,就被人抬到了房间,安排就医,府里人忙成了一锅粥,萧诗晴被晾在了一边,再没有人理会她。
虽然牵挂着严世蕃的伤,但她毕竟身揣《百官行述》,她回到自己的院子,趁着红葭和绿荷都不在,悄悄把书塞在了床底下。
《百官行述》是何等机密重要的物品,谁拿到它,就等于掌控了朝廷。
她这样想着,有点明白傅十一的用意了,只有沈链这样心怀正义的人,拿了《百官行述》才不会做坏事,而陆炳……
可是她又如何找到沈链呢?现在严世蕃伤情未卜,她作为事件当中人,肯定会被严令禁止出府。何况,严世蕃和陆炳本就只是表面兄弟,严世蕃最忌惮她去找锦衣卫,毕竟先前她就住过沈链的宅子,即使她能出去找到沈链,肯定会被他嗅出蛛丝马迹。
然而严府眼线众多,《百官行述》越在严府一天,她的危险也就越多一分。何况严世蕃经常来她的院子,万一哪天发现了她的房间有《百官行述》,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和她生气,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萧诗晴头都大了,她现在觉得有一包炸/药就埋在她床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整个朝廷都会掀起惊涛骇浪。
必须尽快把书送出去。
可是若她无法见到沈链,又该交给谁呢?
这时,红葭急匆匆跑进来,颤声道:“姑娘,少爷那边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来了那么多医士……”
萧诗晴猛地从思绪中抽离。
红葭咬了咬嘴唇,望着她:“听说,是少爷出去找你的时候被……”
萧诗晴没顾得上理会红葭,突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她必须去看看严世蕃,他的伤才是要紧的事。
她来到严世蕃的院子前,那里依旧聚集着一堆人,除了去上朝的严嵩,欧阳氏、荔娘、婧娘等几个人全都在场。
荔娘一见萧诗晴,便瞟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呦,罪魁祸首来了。”
婧娘也上前,气愤之下,忍不住狠狠推了萧诗晴一把:“是你让东楼受伤的?”
欧阳氏毕竟心里向着萧诗晴,见此,严肃叫住二人:“你们住口,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准横加指责。即使世蕃是出去找诗晴,也不能说就是诗晴的错。”
“还有什么不清楚,东楼就是为救她才受伤的,”荔娘声音委屈。
萧诗晴牵挂着严世蕃,无心理会她们的争吵,对欧阳氏道了声“抱歉”,匆匆走了过去,她很快见到严辛从房间里出来,急忙上前拉住他问:
“严世蕃怎么样了?”
少年抬头,眸子静静的望着她,萧诗晴从中看出了责怪之意,心里一涩,着急之下更急促地问:
“你告诉我严世蕃他怎么样了?”
严辛沉默着,好一会儿才道:“少爷瞎了。”
萧诗晴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瞎了就是看不见了。”严辛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他的左眼永远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四个字狠狠地敲在了萧诗晴心上,她退后一步,感觉身子摇摇欲坠。
她只知道,严世蕃是为了救她才看不见的,她宁愿瞎的是自己。
而那群人为什么要杀她?
想到这里,萧诗晴猛然一惊,不觉手抚向胸口……莫非是因为他们发现了自己怀里的《百官行述》?
“你让我见见他。”
萧诗晴拉住严辛的手,几乎是恳求道。
严辛依旧是先前的声调:“少爷不让任何人靠近,萧姑娘请回吧。”
萧诗晴那握着严辛的手,一点点垂了下去。
她知道,那匕首划得很深,他伤得一定很重,可她却不能在他身旁照顾他,跟他道歉。
严世蕃的院门重新关上了。
萧诗晴苦笑。想当时,她还是那个能随意出入他书房的人,现在,她连他的院门都进不去。
但她不气馁,每天都到严世蕃的院门口去等,由于牵挂着严世蕃,她几乎每天都吃不下饭,没心情做任何事情。
一连半个月。
萧诗晴了解,比任何人都了解,严世蕃外表那颗骄傲跋扈的心,实则是怎样敏感自卑。
他若是瞎了,她实在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