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安那代【完结】
时间:2024-02-07 23:07:22

  说到底我还是太懦弱了,相比之下伊维塔是多么勇敢。我意识到她身上那粗犷而博大的浪漫气质不只是为西西里的风沙所塑造,还因为她拥有一颗坚定而纯粹的心。
  “真羡慕你。”我小声道。
  伊维塔问,为什么?
  “你还有勇敢地去爱人的心,但我已经畏缩了。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但无时不刻都在害怕,害怕这是暂时的,害怕有一天醒来一切都会消失,害怕我们不能到永远。”
  “克洛伊,你和他的重逢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要害怕?”
  伊维塔深邃的棕色眼睛如小鹿一般纯净,有抚慰人心的作用。在她的眼神中我感觉自己好像可以被听见、被理解,一股倾诉欲油然升起。伊维塔像有股魔力似的,竟然让才认识不久的我对她生出了对旁的任何人都没有过的信任。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会替我保密吗?
  “当然,你的秘密在我这里是安全的。”
  我喝了一口尼格罗尼,橙皮的香气在舌尖萦绕,浓烈的酒精刺激着口腔,我张了张嘴,终于说道:“我不是个好女孩。”
  “从十九岁第一次失恋起,我就下决心再也不对任何男人付出真心。我和很多男人约会,收他们给我的礼物,一点一点看着自己的银行账户充足起来。有必要的时候,我甚至会和他们发生关系。我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和卖淫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或者说我不想控制自己。我总觉得,陌生人之间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爱‘的,有的只是互相利用和控制。与其将心捧出去给别人践踏,不如造一个假的心脏,还能卖个好价钱。
  “四年以来我一直这么想,也一直认为我的做法无可厚非,直到遇见了福宝。曾经我认为比鬼魂还要玄乎的爱情,突然在他的身上有了切实的模样。他和我想象中的伴侣完全不一样,我总想着,我要为了钱而恋爱结婚,婚姻对我来说是谋取更好的物质生活的工具。但是福宝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没我有钱。但我就是爱他,不可控制地想把一生献给他。
  “我很矛盾,一边害怕有一天会被他践踏,一边又相信他和别的男人不同,他不会那样对我。和他热恋仿佛在坐过山车,前一秒还在沉醉在与他的甜蜜之中,后一秒便被自己的幻想吓个不轻。
  有天晚上躺在床上,我突然哭了,因为想到如果有一天福宝不再爱我,我在路上遇见他,他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我,那该多令人心寒啊。就是这种没有来由的想象,竟让我哭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睡去。这是从未有过的,我对他的感情比对曾经让我心碎的那个人还要浓烈千倍百倍。那个人对我造成的伤害已经使我花了好大的精力才得以疗愈,这次对福宝的感情,如果下场不好,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次振作起来。”
  我一口气说道,伊维塔的表情一直严肃而认真,偶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待我讲完,她有些心疼地牵住了我的手。
  “克洛伊,我们没有办法让别人一辈子不伤害我们。从理想的角度来说,我希望你的男友能和你修成正果,成为一对一生相爱且没有矛盾佳侣。但即使是相信爱情如我,也知道那样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很小。
  “曾经我也如同你一般,害怕进入一段感情,害怕爱人,但是慢慢地我理解了——你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来自于对未知的无法掌控,但其实不必如此,不必一直设想还未发生的事情。超出我们能力范围的事情只能交给上帝去掌控,你拥有当下这段彼此深爱的感情,就已经是被祝福的,是足够了的。
  “爱情使人做的最愚蠢的事,便是让对未来失去的恐惧吞噬当下的幸福。”
  伊维塔娓娓道来的声音笃定又坚决,我的心结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解开了大半——她说得不无道理。只要此时此刻还拥有着,那便是美好的。何必要让预见不到的未来影响此时此刻的我们?
  和伊维塔喝酒聊天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便已经九点半多了。第二天还要写作业,我们赶紧打了个车回家。伊维塔坚持将我先送回楼下才兜去了她家。回程的路上,她告诉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任何人聊得如此尽兴过了,第一眼看见我时,她就预感到与我之间肯定会有奇妙的情谊。
  我收到短信时心里很温暖,也告诉她,我们第一次单独出来聊天,我便将从来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有一种让我放松和信任的魔力。我们彼此约着下次一起去圣莫尼卡海滩的酒吧小酌聊天,便道了晚安。
  回到家后,我跟福宝报了个平安,告诉他我要去锻炼了,便开始了我繁杂的晚间工序。我在镜子里面好好地观察自己,和福宝谈恋爱一个多星期来,我的腹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肚腩。不知怎么的,我竟没有如以往那般感到慌张和焦虑,心里想着的是福宝肯定会觉得我的小肥肉很可爱。但出于习惯使然,我还是决定这几天少吃一些,免得肥胖一发不可收拾。
  在终于完成了繁琐的护肤任务,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时,我才发现微信里除了福宝发来的几首Boy Harsher的歌的链接之外,竟还有来自李菲菲的语音邀请。李菲菲给我打了十几条语音,但刚才我正一边听着《救猫咪(Save the Cat!)》一边锻炼,对来电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她和夏浚译怎么样了?这些天忙着谈恋爱和上课,早已经把他俩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我清了清嗓子,赶紧将语音打了回去。
  “妈妈,我刚才在涂脸,没有听见。”那边一接起来,我就赶忙解释道,生怕有一点点怠慢。
  “澜澜,我要去找你。”
  李菲菲的开门见山使我顿时慌乱了起来。来找我?找我做什么?我现在可没功夫陪她。
  这么任性的话可是不能说出口的。我压下心中的抗拒,尽量耐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妈妈?”
  “他和我离婚了。”
  我的头顶宛若突然晴天一个炸雷,握着手机的右手顿时冰冷。我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我前天签了字,他递给我的离婚协议书,我们离婚了。”
  我的血液迅速凝结——夏浚译和我达成交易的基础就是他不愿李菲菲知 道我们之间的事。现在他们离了婚,这表明他已经不爱李菲菲了吗?他如果不在乎李菲菲了,那还会继续给我钱吗?
  我意识到自己有多自私,在养父母婚姻崩塌的时候却只想着自己上学的钱有没有危险。但没办法,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别人为我着想。就算现在有福宝爱我,但我总不能问他要钱吧?他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我打开免提,退出窗口看了看和夏浚译的对话框,他一句话也没有和我说。我稍稍安下心来——想必即便和李菲菲离婚了,他也不想让那样的丑事被她知道吧。他不至于那么不要脸。而且李菲菲如果真的知情了,那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事情来,夏浚译不至于为了这点钱而冒那种风险。
  想到此处,我的心情稍稍舒缓,终于有了关照李菲菲的心思。
  “怎么突然要离婚?之前爸爸不都回家了吗?”
  “他说,厌倦了和我在一起的生活,他想要自由。”
  我怔怔地听着,心中升起一股凉意。
  我曾经认为夏浚译无论怎样品行不端,他对李菲菲的爱都会是永恒的,这也支撑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被毒打的深夜。无数次在他的拳脚落到我身上、恐惧自己可能会被活生生打死之时,我都会闭着眼睛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不会杀了我的,因为他不是一个完全的恶魔——恶魔不可能像他对李菲菲那样有那么深刻的爱。他心里的某处还是有那么一丝良知的,那良知会保证他不杀死我。
  这个信念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因为伤口火辣辣地疼而无法入睡的夜晚,也度过了好些个在夏季用白色长袖蕾丝长裙遮身上伤口的白天。但今天,他竟然和李菲菲离婚了——他对李菲菲的爱竟然消失了,还是说其实所谓的对李菲菲的爱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的信念轰然倒塌。
  他是个真正的恶魔,我竟然到现在才看清楚,只因为他曾经对李菲菲宠溺无双。我不禁震惊自己竟然如此容易被蒙蔽,并且感到十分后怕。
  我想起高中有一次,他发现我给黄海伟买了礼物。那时候我还真心喜欢黄海伟,给他买了一套典藏版的《山海经》,花了大几百块钱。夏浚译知晓之后,将我的手用皮带反捆在身后,用拳头狠狠地砸在我的肋骨附近。也许是觉得我没哭,不够解气,他又顺手从一旁举起大理石餐椅,就要砸在我身上。我没有躲,因为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是一个完全的恶人。我认为他只是吓吓我,如果躲就代表我输了气势。
  那天,李菲菲回家的门铃打断了他的动作。此刻想想,如果不是李菲菲,可能我真的已经残在了夏浚译手下。
  我突然对李菲菲生出了一种同为共患难般的情谊。我不敢想象现在的她该有多崩溃——她的父母早已双双逝世,诗早就不写了,曾经一起喝茶的几个“闺蜜”也都是夏浚译生意伙伴的太太。此时他们一离婚,可以说李菲菲的世界里什么也不剩了。
  虽然她还很有钱,但像我这种虚荣的女人都能在和福宝恋爱的短短几周内意识到,比起爱来钱有多苍白无力、简直什么都不是。那就更别说李菲菲这种视爱情为信仰的人,她现在一定自己坐拥一堆粪土,而世界一片虚无。
  想到此处,我说:“妈妈,你来找我吧,我把地址给你。 你买最近的一班机票,来了我们慢慢说。”
  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决定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放下电话后,我给福宝发信息说养母要来找我了。福宝赶忙问我,需要他接待吗?
  福宝知道我从小对李菲菲的态度皆为假意讨好,并没有什么真感情,也知道她对夏浚译的暴行一无所知,从根本上来说也算不得他的帮凶。她只是一个幸运的女人,被整个世界宠到了现在。
  福宝不大清楚我对她要来看我这件事持怎样的态度,说实话连我自己也不大明白。我本以为我对李菲菲虽然表面上亲密但是内心其实是厌烦的,谁想到这次她和我诉说离婚了之后,我竟感受到了一丝真切的心疼。
  人真是情感复杂的动物。
  李菲菲很快便订好了票,这周四下午三点钟到。我刚好那天和周五都没课,可以好好地安顿并陪伴她。
  李菲菲不愿意住酒店,说空荡荡的房间让她害怕,非要和我一起住在家里。我依了她,打开亚马逊决定为她购置一些日用品。
  就在我浏览着李菲菲在家常用的那款洗发水时,手机的消息中心里突然跳出来了一行通知,竟然是来自我写文章的那个网站的。
  看着通知里的消息,我的一颗心飞速地狂跳了起来。
第20章 第十一章死去的前任还能发挥点余热(上)
  “初秧,你好!我是帕萨迪纳‘墨色’华人剧团的导演冯喻晗。我非常欣赏你写的《晨雾夕阳》,拜读了不下十遍。我注意到你目前的base是洛杉矶,请问有机会碰面聊聊吗?帕萨迪纳有一家很美的花园咖啡厅,希望能有机会请你喝一杯他们的特色拿铁。”
  我使劲挤了挤眼睛看着手机屏幕,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从高中创设这个账号起,我就从未想过要通过它获得点什么,只是需要一个地方发泄一些不便言说的沉溺罢了。而此时,我随笔杜撰的文章竟然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青睐,对方还想因此请我喝一杯咖啡、和我聊聊?
  《晨雾夕阳》是改编自我和赵存晖的故事。故事里,四十二岁的中年男人蒋杰爱上了十九岁的大学生英梨。他们在酒吧相遇,英梨为心中的苦楚所困而喝到失去理智,神志不清地倾诉了她凄惨的身世,蒋杰也因此爱上了她。恋爱八个月后,他们结婚了。在蒋杰的保护下,英梨离开了恶魔继父,得到了救赎,从此幸福地和蒋杰生活在一起。他们躲避世人住在一座山林里,直到蒋杰八十岁离世。未满六十的英梨将他安葬在屋后的一棵苹果树下,每天都去蒋杰的墓前对他倾诉自己的思念。
  那是我曾经对和赵存晖之间的结局的幻想。我客观地认识到他肯定会死得比我早很多,但仍然愿意付出晚年孤寂的代价与他相守一辈子。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可悲、可笑又可怜。
  写下这个短篇的十余天前,我发现了赵存晖的背叛。不是背叛我,是背叛他已经结婚许多年的妻子和刚满十二岁的女儿。
  真相大白的那天是一个平安夜,他陪我庆祝“小姑娘才过的洋节”。我和他去了福田购物公园的一家酒吧,喝到很晚。那时我们已经恋爱八个月,我借着酒劲,在回他家的出租车上握着他的手,说,等我毕业了你娶我吧。他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车子前进的方向。我有些不满地说,怎么,不愿意啊?是我不够漂亮还是不够聪明?他仍不搭话,我有些慌了,用打趣来掩饰心中的不安:“还是说你已经结婚了?”
  这句话,我完全说者无心。之所以能那么顺当地说出口,是因为我真心实意地觉得赵存晖已经结婚了这件事是万万不可能的。我以为他是顾忌我们的年龄差,或者觉得我的家庭太复杂才不愿许诺婚姻。“他已婚了”是一个太过荒诞的理由,所以我才会选择这样打趣他。
  但我却没有等来他的笑声。车辆还在行进中,他扭过头看向我,神色平静地说,是的。
  “啊?”我的笑容还在脸上,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讲什么。
  “我已经结婚很多年了,也有孩子。”
  那时,我顿觉脑仁猛然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脖子也好似被扼住一般,喉口迅速缩紧,喘不上气来。我赶忙叫司机停车,想要打开车门,下车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我踉跄着打开车门,将身子欠到绿化带里干呕起来。那晚我并没有喝特别多,却觉得胃酸都倒流进了眼睛鼻子里。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深夜的蛇口马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我们本来是要回他家相拥而眠的,那一刻我却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灵魂出窍感。
  我吐了几口酸水,支撑不住地倒在了马路牙子上,整个人在发懵。
  恍惚中,我看见赵存晖走到我身边来,说:“我反正快到了,走回去就行,车给你吧。”然后他扭头递给司机一张百元钞票,说:“送她回大学。”
  那是我亲耳听到赵存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的最后一次沟通发生在第二天一早,线上的。被出租车司机送回学校后,我逐渐回过神来,坐在宿舍漆黑的楼道里痛哭了一整晚。我给他打了不下四十个电话,都是忙音。我发了上百条微信,无一不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第二天 早上九点半,他终于回复:是你主动找的我。你从没问过我有没有结婚。
  九点半,是他在公司每天晨会结束的时间。他明知道我在这边心急火燎又肝肠寸断,却连在一醒来时就赏脸回个信息都不愿意。
  逼问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平时带我回的那个位于蛇口的公寓根本不是家。他真正的家,有妻女的那个美满的家是一栋位于市郊的别墅,蛇口的房子只是他在市区办公时的落脚地罢了。他肆无忌惮地带我回去,塑造出钻石王老五的假象。我很蠢,真的相信他接电话总躲着我是因为证券交易相关的工作都是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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