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我彻底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我不知所云地张口,啊?
“你别怕,克洛伊,你今天无论说什么我们都不会讲出去。但是我们非常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如果你实在是不愿意回答,我们也尊重你的意思。”莱纳德也站起来说道,他的话却让我更加云里雾里。
夜深了,冷风实在是凉。我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等待着面对他们的问题。
“克洛伊,”伊维塔双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指,“你剧本里面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你自己?”
我的心骤然下沉,好似落入了胃里。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支支吾吾地张了张嘴 ,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看向地面,伊维塔今天穿了一双白色的球鞋,这很罕见,她一般只穿设计精巧的昂贵的单鞋。我研究起那双球鞋来,好像是个不便宜的款式……
“克洛伊?”莱纳德试探似的小声叫我,我回过神来。
“我们知道,这是你的隐私,你没有义务告诉我们——”
我没有义务告诉他们,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但是,我先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我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但我觉得,是我欠他们的。既然他们想要知道,那我就必须告诉他们。我愚弄了他们两人的感情,如果再隐瞒下去,那我就更加罪大恶极了。
于是我点了点头,说,是的。
闻言,伊维塔好像被什么击中了般,泪水从眼中落下,继而将我拥入她的怀中。
许久没有落入伊维塔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在一秒钟的恍然之后,我有些贪恋地在她的怀中放松下来。我倚在她的胸口,突然鼻子一酸,有了想哭的冲动。
然而,莱纳德接下来的举动,让我的眼泪如决堤一般地流了出来。他走到我们身旁,伸出一只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我的头发,好似一个慈父对待他的女儿那样。
我在伊维塔怀里哭了很久,近些天我一直在哭,两个眼睛都肿的不能看了。我哭得伊维塔都伤心了,她的眼泪落在我的手臂上,莱纳德则是从口袋里拿出了纸巾,递给我们。
“没想到是你……克洛伊,没想到你口中说的那个所谓的朋友,原来是你自己。”伊维塔擦着眼泪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太可怕了,怎么会发生在你身上呢……”
“那个男人应该去坐牢。”莱纳德的声音变得冰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陪你去中国,去起诉他。”
“我没有证据,而且,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也成年了。”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把脸上的眼泪擦掉,“你们是怎么猜到的?”
“你的剧本里的很多细节,和你跟我讲的过去的一些事情是重叠的。比如那个禽兽动手的时候不用工具,比如房间里沙发的颜色,比如塞进你嘴里的布……”伊维塔说着,她竟然如此细心地记得我说过的每一件事,我顿时觉得有些心酸, 眼泪涌了上来。见我又要哭起来,伊维塔以为是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不好的事情,连忙打住,揽过我的肩膀,让我靠在她的怀里。
“我没有想到你们还会理我。”我羞愧地说道,“做出那样的事情,无论我曾经遭受过什么,都不是借口。我觉得无法面对你们——”
“克洛伊,你还年轻,对我来说,你只是个孩子。”莱纳德说着,露出了自嘲的表情,“天哪,我之前在想些什么,竟然和你谈恋爱。但是你真的太会揣摩我的心思了,一句一句的,说得我都迷失自我了。”
“不光是个有天赋的编剧,还是个优秀的演员。”伊维塔说到,她竟然在打趣我。
他们……这是原谅我了吗?我不敢问,生怕得到令我失望的答案。
“一切都过去了。”莱纳德这么说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克洛伊,我不希望你转学,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我希望能继续当你的老师。”
“我也想继续当你的同学。”伊维塔轻轻侧着头,微笑道,“我还想被你邀请去看你的话剧呢。”
莱纳德和伊维塔站在我面前浓重的深夜里,我终于敢抬头直视他们,那一刹,我好似感觉到自己周身的空气都突然变得清新了起来,他们眼中闪烁的光芒宛若风清气爽的洛杉矶夜空中的星星。
我竟然能得到原谅。
我突然有了重新开始连载网站上那篇关于我的小说的冲动,只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去给自己编造一个不一样的结局。我要将我的人生原原本本地写下来,记录成册,我将面对所有该面对的过去,也将迎接全部有可能的未来。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冯喻晗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这次,我真在努力相信,相信一切都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第42章 第二十九章再见,夕阳
抿了抿涂了豆沙粉色唇膏的嘴唇,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黑发在肩膀处内扣,一枚布艺点缀珍珠的发夹在右耳边夹住容易落下的发丝,白色娃娃领衬衫和灰色连衣背带裙是第一次去见冯喻晗时穿的那一套——要是放在往常,在这样的事情之前我一定会去买一套新衣服,但现在我在尝试着不花没必要的钱,在有稳定的收入之前都要为将来做储蓄的打算。虽然李菲菲给我转来的钱是不菲的数目,但我情愿拿那些钱去做一些更值得的事。
没有了装点自己去钓丈夫的需求,我不再需要买一些昂贵的名牌,也将每天早晚收拾自己的流程精简到了一个小时之内,只留下了对身体有益的运动和简单的护肤项目。我可是需要拿工作签证的,这就说明我必须花大量的时间在看书和写剧本上,让写作水平越来越好。把自己保养得和洋娃娃一样精致,走在路上让男人多看我两眼,对我的编剧技巧可是不会有任何提升。
我在咖啡厅里写文章的时候,偶尔还会习惯性地因为有男人看我而感到一阵兴奋,但继而会立刻觉察到这种曾经我赖以生存的“肯定”是多么可笑和荒唐。在我看着自己写出的一篇又一篇生动的故事的时候,很难相信这样的我竟然曾愿意自降为待价而沽的商品。我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女人都是出来卖的”。相信我,想到我曾对你讲过这样的话,我恨不得锤死自己。
我想起小时候饭桌上,夏浚译合伙人的那个迟到的妻子,那位广告导演。当时我只觉得她形容狼狈,比起同桌上精美华丽的李菲菲来根本卖不上价。现在我才明白过来,那位女士是一位有自己的热情、事业和灵魂的人,她才不会在意外观会不会影响自己的价格,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一件货品,她不在乎。
我也在学着重新把自己当做“人”来看待。我打算好好上学,毕业后在这里找一份工作,过上自给自足、量入为出的生活。我甚至卖掉了那辆心爱的玛莎拉蒂,换了一台朴素的日产车。不知怎的,手握着粗糙的方向盘、身上穿着旧衣服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心里的充实感是之前买多少个名牌包都带不来的。
将自己收拾整齐出门后,我开着车跟着导航走了约莫三十分钟,才到达了位于比弗利山上的一处蓝白色豪宅门前。我一眼便认出了停在门口的托比的婴儿蓝色敞篷法拉利,见我来了,他招招手,示意我跟上他,停到院子里面去。
这些年,我跟着小有钱财的男人进出过的高档场合并不少,不至于在此时露怯。但我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去见他们有钱的父母——有钱的长辈是我从未接触过的类型,不由得有些紧张。特别是当我看见托比是如何将车停进车库的时候,我更加感觉自己其实就是个草包子,根本没见过什么世面。
托比将他的车开到了路尽头的一个圆盘上,接着,圆盘旋转,他的车尾被完美地转到了对准车库的位置,他游刃有余地将车倒了进去。
我有样学样地将车停在那个圆盘上,圆盘旋转,我也得以分毫不差地将车倒进车库。刚一进车库我就傻眼了,它竟然有我高中的足球场那么大。环顾四周,宾利、兰博基尼、劳斯莱斯、法拉利,还有几辆我认不出牌子、连见都没见过的车。停在最门口的是一辆凯迪拉克,副驾驶上放着几个环保袋,可能是被保姆当做买菜车用的。
我此时怀念起我的玛莎拉蒂来,虽然她在这里也照样会骤然失色,但起码比我开着的这辆二手日产车争脸些。我甩了甩头,把这个念头赶出脑外。爱慕虚荣的毛病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干净的。
“你看上去像个端庄的公主。”托比下车来,拉住我的手,让我转了一圈,“这个风格很适合你,克洛伊,太好看了!”
“我有些紧张。”我照实说道,“他们如果不喜欢我怎么办?”
“克洛伊,把你骗那些男人的技术拿出来,相信你能行的!”
我拍了托比的背一下。自从我和他聊天讲过以前和男人玩爱情游戏的事情之后,他就总是拿这个来取笑我。他时不时还会向我取经,把我的一些小伎俩学了去吸引他有好感的男人。比如每次见面都要求喝同一品牌的一个饮料,以让他以后看见这个饮料就想起你这一点,他用在了一个在酒吧搭讪的英国男人身上,把人家迷得七荤八素,一看到“咖啡豆和茶叶(The Cof fee Bean and Tea Leaf)”的冰巧克力就条件反射地给托比发信息说想他了。
平日里托比取笑我,我会用“下次遇到搞不定的男人别来问我”怼回去,两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型。然而今天我没有心情说笑——虽然拒绝了托比的求婚,但我还是答应了他,来假装我们已经订婚,骗他的父母将他写进遗嘱,以免巨额的遗产全给了他那个远在肯塔基的堂哥。
作为一个中国女孩,要接受一对祖籍在美国南方、有种族主义倾向的夫妻考验,而且他们还对我将要“结婚”的他们的儿子并无好感,这简直是一种淋漓尽致的折磨。
托比看出了我的心神不宁,他双手掰住我的肩膀,直视我的眼睛:“克洛伊,谢谢你愿意帮我这个大忙。你没问题的,相信我。如果我觉得你不能胜任,也不会让你来了。”
托比的眼睛真美,浅蓝色底色的瞳仁里仿佛有人撒了一把深蓝色的宝石,星星点点闪烁着动人的光泽。我在这双有魔力般的眼睛里稍稍平复了心情,让他握住我的手,向正门走去。
托比按下门铃后,挂着圣诞节花环的大门打开了。沉重的巨型木门缓缓开启,没有想象中西装革履的佣人。一位金色短卷发,穿着粉紫色针织短袖和白色短裙,胸前戴着一串圆润莹亮的淡粉色珍珠项链的妇女端正地站着,眼神拒人于千里之外,冰冷地看了我一下,继而落在托比身上。
“妈。”托比说道,“这是克洛伊。”
妇人的眼神重新回到我身上,她没有过多地打量我,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海瑟尔夫人。”
她是在通知我如何称呼她,言语之间没有一丝和蔼与亲切。我毕恭毕敬地用双手握了握她的手,说,您好,海瑟尔夫人,我的中文名叫知澜,为了方便,你可以叫我克洛伊。
她微微颔首,转身向室内走去。托比接过她手中的门,轻轻合上,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别紧张,你可以的。”托比悄悄捏了捏我的手,拉着我向客厅中央走去。
我拘谨地跟着托比走着,不敢大胆地扭头打量,只得用余光看着他成长的这个豪宅——三层高的房子,正对着大门处是顶天立地的巨型落地窗,阳光从卷起的窗帘中央透进来,直射在白色大理石制的台阶上。台阶的一旁立着一架黑色的施坦威三角钢琴,琴架上放置的翻到一半的琴谱彰显着它的主人有着日日宠幸它的闲情雅致。一边的橱柜上有一架古旧的留声机,黑胶唱片缓缓旋转着,低吟浅唱的乡村音乐流淌遍了整个大厅。
走了有一小会儿,我们才来到了沙发旁边。棕色的牛皮沙发边缘镶嵌着古铜色的铆钉,沙发背上随意搭着一块黑白相间的动物毛皮。托比的妈妈,海瑟尔夫人,在沙发的单人椅上坐下。她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站起来,是一位身材壮硕、双颊红润、胡子发白的中年男人。他向我伸出手:“你就是克洛伊吧?”
“是的,您好,海瑟尔先生。”
“叫我约翰逊就行!”他爽朗地笑笑,看起来比海瑟尔夫人和蔼不少,“坐,请坐!这是我亲手泡的玫瑰花茶,你们小姑娘应该喜欢,喝喝看!”
他说着便拿起桌上花里胡哨的茶壶为我倒起了茶,我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说,非常好喝。
“再试试松饼!”他又端起一盘淋了蜂蜜的点心,我接过来吃了一口,又干巴又甜,我并不喜欢,但还是赶忙点头夸赞他的手艺。
他心满意足地坐下,说:“烘焙是我的爱好,托比应该和你提起过。”
没有,完全没有。我看了一眼托比,他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笑眯眯地点头,说,是的,托比常常和我提起您。
“可我们对你的了解还不够啊!”约翰逊往沙发背上一靠,“你是在中国长大的,真是难以想象。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呢,那里好吗?”
“如果好,也不至于来美国,嫁给美国男人了。”一旁的海瑟尔夫人突然发言道,我被她吓了一跳,继而脸颊被上涌的气血染出了红晕。
“妈!”托比出声呵责,“这样说话太失礼了!”
“我只是说出事实。一个来自中国的女孩,为什么要嫁给美国人,还不是为了留在这里?你可别和我说,短短一两个月,你们发展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
我攥紧了拳头,天知道我现在真想发火,真想劈头盖脸地骂她一顿。但我知道那样于事无益,我用力地压下心头的怒火,露出微笑:“海瑟尔夫人,您对中国没有信心便罢了,毕竟您没去过,不知道那里的好。但,您怎么对自己的儿子还没有信心呢?为什么我不可能在短短一两个月中爱上他?”
海瑟尔夫人扭头看着我,说:“哦?那你倒是说说,如果中国那么好,为什么要留在美国?”
因为我不想和强奸我的继父共处于同一个大陆上。我在心中嘲讽地说道,但这话当然是万万不能在此时说出口的。我不卑不亢地看着海瑟尔夫人的眼睛,说:“因为托比在这里。不瞒您说,我本来是要毕业后回国的,毕竟我还想离我深爱的父母近一些。但是,因为托比,我愿意承受一些麻烦。”
“因为这个小子?”约翰逊闻言一改刚才的和善可亲,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为了这个一无是处、就会哭鼻子的小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扭头看了看托比,面对父亲如此的贬损,他竟然只是微微低头看着桌上的点心,不发一言,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好似已经习惯了被父母如此在别人面前批判。
我顿时心疼了起来,随之涌上心头的还有愤怒。我放下手中的茶和点心,说:“我不明白你们为何如此看不起自己的孩子,我也没兴趣弄明白。我只想告诉你们,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完美的人,那一定是托比。他善良、帅气、有才华、有主见、还有您明显无法拥有的丰富的感情。看不到他这些优秀美好的品质,我为您不足的视力感到抱歉。如果没有什么其它事的话,今天的见面就到这里了。我无法再坐在这里听你们诋毁我心爱的人!”
说着,我走到托比面前,拉住他的手,让他站起来:“我们回家吧,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