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拉升,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连续握紧程云清的手,笑道:“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些,不怕我把你卖了?”
程云清揶揄他,“卖去搞传销吗?”
连续扬了下唇角,解释说:“住家里,我在昆明有个房子。”
程云清才知道,原来部队前几年为了解决常驻昆明干部的住房问题,联合开发商统一建设了一批住宅楼,连续便购买了其中一处。虽然他不经常回去住,但连泽的母亲定期会让人做清洁。
一下飞机,迎面而来的和煦阳光立刻吻住了程云清的脸庞,望着清透的蓝天,她连日来紧绷的精神不由自主放松下来,长途跋涉的疲惫变得微不足道。
她摸出手机,习惯性操心问:“要不要约个车,目的地是?”
连续无奈,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连泽在外面等着接我们。”
“他不上学?”
“昨天辛姨过生日,刚好周末,他就回来了一趟。”
顿了下,连续望着程云清的眼睛,低声说:“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要想,把所有事都交给我来办。”
“……好吧。”她卸下负担,笑着挽住他的手,并肩向外走去。
出口处,连泽正踮着脚四处张望,看到他们,双眼一亮,热情地挥舞起手来,“哥,嫂子!”
年轻人的殷切总能轻易感染人的情绪,程云清笑着走到他近前:“麻烦你了。”
“一点都不麻烦,嫂子你千万别客气,我妈知道哥回来,还说让我再请两天假来着。”
连续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少胡说八道,我现在就给辛姨打电话问问。”
连泽嚷嚷开来,跟程云清告状,“嫂子你看我哥这人,我不就是想多跟他待一段时间,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爸还在外地呢,明天才能回来,我晚走一天陪你们吃顿团圆饭,过分吗?”
程云清笑而不语。
兄弟俩嘴上你来我往,到达停车场,来到一辆黑色的路虎越野车前。
连续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钥匙给我。”
连泽看他坐上驾驶位,识相地爬上副驾驶,一路滔滔不绝,不断向后排的程云清介绍着这座城市,恨不得在从机场到家这段路上将昆明的历史说尽。
天气很好,阳光无孔不入,从前面车窗透进来,让人即便有负面情绪也无处躲藏。
“这附近都是民国名人故居——”连泽指着窗外一栋老宅子说:“那里就是石屏会馆。”
景物在倒退,程云清望出去,只看到一闪而过的灰瓦白墙,外面布满墨绿色的爬山虎,围墙依山势坡度而建,浑然天成。
或许是因为还没到上下班高峰,一路上都没堵车,很顺利地到达一座幽静的小区门口。
程云清站在马路边望进去,入目皆绿,一共只有六栋楼。
连续安顿连泽,“你告诉辛姨,今天我们就不回去了。”
连泽有些不乐意,看一眼程云清,话锋一转,唉声叹气道:“我这个大电灯泡是该识时务滚蛋了。你别忘了晚上带嫂子去吃点好吃的啊,我知道隔壁街上有家店米线特别……”
连续嫌他啰嗦,笑骂一句,“行了,赶紧滚。”
大约是眼生,门口警卫员反复核对完连续的证件,右手五指并拢向他行了个标准的致敬礼,才放行。
进门正对着的那条路是个向上的斜坡,草坪碧绿,树木成荫,楼宇掩映在绿海之间。
程云清体力差,没走几步就开始大喘气,“你没告诉我,要见家长啊?”
连续偏过头,露出招牌似的笑,“后悔了?”
程云清在原地站定,叉腰长出一口气,“现在还没后悔,再走几步可就说不好了。”
连续笑着领她走进一个单元,电梯上到七楼,最高层。推开门,程云清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层连着顶楼,是两层复式结构,客厅挑高,有一个视野无敌的大露台。
正值日落时分,小区地势高,站过去就能俯瞰沐浴在暮光之中的半座春城。
室内陈设极其简单,tຊ愈发显得空间巨大。
大概是有工人常打扫收拾的缘故,屋子里并不像是无人居住没有人气,连续上次离开前随手翻的书都在原位。
程云清垂眸看了下封皮,装帧很有年代感,是王度庐的《宝剑金钗》,她有些好奇问:“武侠小说?”
他笑笑,“嗯,其实看过很多遍了,无聊又会想拿出来重温。”
她与他闲聊,“我只看过金庸古龙的。”
“他有一篇你一定听过。”
“什么?”
“《卧虎藏龙》,李安翻拍过电影。”
程云清笑起来,“这个我倒是看过,但不知道原著是他写的。”
“同个系列,这本的主角就是李慕白。”
连续让她随便坐,自己走进里间。
程云清翻开扉页,看到王度庐的自序,文字极美,“昔人不愿得千金,唯愿得季布一诺,侠者感人之力可谓大矣。”
她想,一个人的阅读偏好一定程度构成了他这个人的三观基准,而对于连续,她了解的越多好像越深陷其中。
不多时,连续走出来,看到程云清正在露台眺望远处的湖面,他从后面拥抱住她,在她后颈贴上温热的吻。程云清偏过脸,微风浮动,将发梢吹上他的脖颈。
呼吸声喷薄在彼此耳边,像一团轻柔的暖雾。
连续将一张卡塞过来,“我十八岁进军校,每个月都发放津贴,这些年部队里管吃管住,花不着什么钱,工资和奖金存下来,买这房子时用掉一大部分,剩下的不算多,都在卡里。”
低缓的话语声缓缓传入耳中,这让程云清莫名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分不清是因为被他抱在怀里还是夕阳照耀的。
她转过身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与他额头相抵,一本正经问:“有多少?”
连续趴在他耳边,说了个数字。
程云清与他玩笑说:“那你的收入算起来没我的高。”她叹口气,“看来以后养家的重任要落在我头上了,你真的要吃软饭了。”
连续咂摸了下她这句话的深意,搂着她笑说:“靠老婆养家啊?”
程云清像是有些羞恼,“谁是你老婆?”
“不是说要养家吗?”他分明在笑,眸中的神色却认真,绣满天际的金橙色余晖中,他的头低下来,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面颊,温热的掌心在她后腰交叠,像是再也忍不住,连续动情地说:“云清,嫁给我吧。”
程云清静静看着他,“你在求婚吗?”
连续低声嗯了下,正色确认问:“你答应吗?”
程云清去翻他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有些孩子气地说:“你都没准备戒指!”
连续确实没来得及准备,他本来没想今天说的,却没抵住情不自禁。稍一思索,他笑着跟她谈判:“有戒指你就同意?”
程云清觉得自己简直不像是自己了,可谓是急切地追问了句,“到底有没有啊?”
“有。”连续牵着她的手走进屋内,茶几上摆着一个方型的雕花盒子,木质温润,看起来像是老物件,应该是他刚才去里间收拾出来的东西。
连续按着程云清的肩膀,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将盒子打开递到她眼前,里面灰色的绒布上固定着一块碧油油的精工菩萨牌,两只圆条手镯,和一枚纯金镶嵌帝王绿戒面的指环,挂佛牌的那串珠子颗颗都有大拇指甲盖那么大,皆是质地纯正,翠色满绿,细节上美不胜收。
程云清虽然不懂翡翠,但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价值不菲。
连续把那枚指环拿出来,“这些是我奶奶临终前让我给她孙媳妇的。”
程云清没有接,为难道:“不行,这太贵重了。”
连续单膝跪下来,执起她的右手,将指环套上去,仰面望着她说:“东西再贵,都是死物。你肯收下,我奶奶知道了只有替我开心的。”
程云清的气质安宁沉静,戴翡翠反而显得很相得益彰,难得的是尺寸竟然大差不差。
她心底深处是真的很想收下,无关价值,纯粹只是为他的真心和诚意。
连续温柔地凝视着她,“答应我吧,好吗?”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个瞬间,不知过了多久,程云清发觉自己睫毛湿润起来,她终于回握住他的手指,轻声嗯了下。
她的耳垂不知何时已经红透了,落在连续眼中,让他又一次笑起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人怎么能在看着另外一个人时,心时时刻刻都软成一滩泥,一汪水。
她说什么,做什么,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他都喜欢。
他起身压上来,手爱抚地贴上她的颈项,顺着耳廓流连,他的吻明明是轻柔地,不疾不徐的,她却轻易被击中,雀跃和欢喜压倒一切,她记不得从哪里看到的,有情饮水饱。
天色暗下来,但他们谁都没有要吃晚饭的意思,乐此不疲地抱着吻着,情欲使人意乱,肌肤熨帖的温度却令她无比安心。
窗外,天边一轮圆月,盈而未满。
第51章 五十一、玫瑰
湿热的舌头开启了这场情人之间的嬉戏,他们在月光下手脚交缠,裸裎相对。
沙发虽然足够宽大,却属于公共空间,不够私密。程云清到底还是面子薄,本来想说“去床上”,但身体又热又软,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抓着连续的手指都变得绵软无力。
连续无声地笑着,与她交颈相拥,滚烫的肌肤不断贴触摩擦,他的手指扣住她攀在自己肩膀的手指,紧密交握。
程云清闭上眼,更加用力地抱住连续,颤声喊他,“阿续……”
连续轻声应她,他们的身体被汗水牢牢地黏在一起,像是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
时间仿佛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程云清听到连续的声音,“在这里睡要感冒的。”
他笑着轻轻推一推她的肩膀,促狭道:“程医生不养生了?”
程云清浑身又暖又懒,哪里愿意动换,模模糊糊嗯了下。
连续静静观察她一会儿,轻叹口气。
程云清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被拦腰裹着身上的薄毯抱了起来,她忍不住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去勾住他的脖颈。
饶是知道以他的力量,不会出任何问题,她还是清醒了大半,蹙眉道:“快放我下来,你的肩膀有伤。”
“没事,睡吧。”他低笑着说。
程云清便由着他打横抱着,进了卧室。再清醒过来,已经是破晓时分,窗帘裂开一道缝,透进来几缕薄光,室内昏暗。
程云清翻了个身,好半天才回过神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身旁的连续抬手按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里,她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的清浅笑意,还有那双深邃又明亮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听他好整以暇地问:“醒了?”
“嗯。”她眯缝着眼皮,开玩笑说:“忽然摸到身边有个人,吓醒了。”
接着,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又不睡?”
程云清发现他这次回来,除了第一夜太累昏睡了十几个小时,后面这两天明显入睡困难,而且有点动静就醒,她每次睁眼见他都是清醒的。程云清忖度大概还是心理上的,她想起曾经浏览过的一些相关案例,从战场上回来的军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创伤后遗症,需要做心理咨询。
毕竟就算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再强大,到底还是受七情六欲所控,有能承受的极限。
幸好,他完成任务安全地回来了。
幸好,以后再不用去危险系数那么高的前线。
心下百转千回,程云清刚想问问详细情况,就听连续一本正经地答道:“刚才你做噩梦,踢了我一脚,把我踹醒了。”
程云清已经全然不记得了,下意识想道歉,“真……真的吗?”
连续头枕着手臂,面不改色,“嗯,劲儿还不小。”
程云清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骗人!”
“你怎么分辨出来的?竟然没被我唬住……”连续笑得前仰后合,凑上来钩着她的手指头亲她的鼻尖,“不应该啊,测谎仪我都能通过。”
她不肯说,翻过身去不看他,他却穷追不舍,把她抱在怀里。
连续在她耳边笑,冲着她鬓边那颗小痣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她身子一麻,翻过身要找回场子,纠缠之间,温热的气息再次变得滚烫而紊乱。
这么闹了一阵子,程云清实在困倦,又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发现身畔空无一人,她穿好衣服出来,找了一圈都没见着连续的影子。
刚想拿起手机打电话,目光瞥过去,瞄到门上似乎贴了张白色便签纸,走近摘下来,上面写了两行龙飞凤舞的字:
云清:
我出去买早饭,最迟十点之前回。
连续是事事有交代的人,大概是怕发短信会打扰她睡觉,才用了这样老派的办法。
程云清还从来没见过他写的字,一眼扫过去,倒是很有他本人性格的特质,沉稳中不失张扬。
程云清刚洗漱完,就听到门锁的响动。
她连忙出来,看到连续一手拎着tຊ好几个袋子,一手捏着一大束鲜花。
“起来了?”连续笑着把东西放在餐桌上,“我买了破酥包和米糕,还有豆花米线。你尝尝看吃不吃得惯。”
程云清走过去,看着用旧报纸简单包裹的粉色和白色花束,忍不住轻轻笑起来,“还买了花?”
“嗯,菜市场遇到的,看起来很新鲜。”连续站在她面前,“卖花的大姐说,这个是洛神玫瑰,还送了几支重瓣百合,我也不懂,你……喜欢吗?”
程云清捧起来放在鼻端嗅,抿着嘴笑,“喜欢。”
“先吃饭。”
“先把花插起来。”
两个人同时说完,相视一笑。
“但是——”连续面露为难:“我刚想起来家里没有花瓶。”
程云清蹙眉,眼神逡巡一圈,看到西图澜娅餐厅角落里堆放的几瓶大包装的矿泉水,指着说:“用那个就可以。”
连续的执行力强,在程云清的指挥下,很快拿来剪刀把瓶子最上面的部分剪掉,撕掉包装纸,改造成一个大口径花瓶。
吃过早饭,程云清饶有兴致地把花束摊开,铺在桌面,一支支修剪好,然后心满意足插进花瓶,反复观赏。
连续走过来,轻轻拥住她,低声说:“卖花的大姐还说,这个玫瑰的花语是,信仰和等待,我觉得,跟你很相配。”
程云清穿平底拖鞋,要踮起脚尖才能搂住他的脖子,她柔声说:“是吗?可我不想再等待了……”
顿了下,她问:“今天我们要去见你父亲吗?”
连续点点头,“不着急,我们晚点过去。他最近忙得很,在搞联合军演,一大早刚从兰州飞回来。”
程云清有些焦虑,“可是我都没给你家人准备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