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荔小小的脸紧紧皱了起来:“李叔怎么能对裴姨这样?”
“阿荔,你还小,自然不知人性有时是多么恶。”姜菀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在裴姨她已经和离,往后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姐妹俩沉默着一路回了家。
*
第二日,秦姝娴来归还几日前拿走的食盒。
姜菀便顺势问道:“这几日秦娘子都是在县学饭堂吃的吗?”
秦姝娴露出十分无奈的表情:“这几日夫子管得严格,用完午食便要检查我们背书,因此我实在无暇出来。”
她伸了个懒腰,又转而笑道:“不过今日无事了,因此我趁着这机会又出来了,不知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姜菀把菜单递给她,忽而听见食肆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秦三娘!你怎的独自溜出来吃独食?”
秦姝娴一惊,手中的菜单掉了下来。
说话的人是个胖胖的青年,看起来和秦姝娴差不多大。他身边跟着一个身量略小的女郎,两人都长了张笑眯眯的圆脸。两人一起抬步进了食肆。
秦姝娴重新拿起菜单,忍不住道:“我说赵二郎,你为何要一惊一乍的,倒吓了我一跳。”
赵二郎稀奇地挑起一边眉毛:“天不怕地不怕的秦三娘竟也会有害怕的时候?我瞧你定是心虚了。”
“一派胡言!”秦姝娴举起菜单像赶蚊子一样挥了挥,“我不过是出来吃顿午食,被你这么一说,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一旁的女郎掩唇一笑。
秦姝娴见状,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佯怒道:“你也跟他一起取笑我!”
两人玩笑了几句,那女郎方道:“姝娴,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们为何出来?”秦姝娴反问。
赵二郎啧了一声:“县学饭堂那饭菜实在不合我胃口,我已经接连几日没吃饱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因此今日我打定主意不能委屈了自己。”
那女郎道:“我同阿兄一道出来,原本是想买些点心小食的,不想碰到你了。”她打量了一眼食肆,问道:“我瞧你驾轻就熟的样子,似乎是经常来这儿?”
秦姝娴很爽快地点头:“没错,我是这里的常客了。阿苓,今日要不要也尝尝我的口味?”她转身看向姜菀,介绍道:“姜娘子,这两位都是我的同窗,赵晋和赵苓兄妹俩。”
姜菀弯唇一笑:“三位请坐吧,看看想吃些什么?”她又另外拿了两份菜单,放在赵家兄妹面前。
赵晋想来早已饿了,便迅速点了几样菜和汤。赵苓只点了碗番茄鸡蛋面,倒是对另两样点心很感兴趣。秦姝娴依然是点了一荤一素。
等姜菀离开,赵晋环顾四周,低声道:“为何这店里没什么客人?莫非是味道不好?”
秦姝娴道:“其实这家食肆原本是不供应午食的,也就是这几日才准备了些,恰好让我赶上了。我这几日都是在这里用的午食。”
“前日你拎着的食盒......”赵苓恍然,“莫非也是这里的?我还以为是你府上送来的。”
秦姝娴摆摆手:“我阿爹一向认为不能娇惯小辈,哪里会安排人给我送饭。”
说话间,三人点的饭菜也端了上来。除了寻常菜品和米饭汤面,还有两道点心:枣泥糯米藕和风干栗子。
风干的栗子肉质柔软细腻,咀嚼起来很有韧劲,口味更清甜,不会吃得满嘴碎屑,非常适合当作饭后小食吃。三人吃完了一碟还觉得不过瘾,姜菀便又额外用纸包装了些,给他们带回学堂吃。
过了几日,这三人又按时来了。姜菀一边等着他们点单,一边听赵晋说:“我今日听说,饭堂的付厨子家中长辈去世,他须得回乡奔丧,怕是明日便要离开。”
秦姝娴咦了一声:“如今饭堂的午食都是他负责吧,他这一走,谁来接替他啊?”
赵晋道:“不是还有另外两位师傅吗?”
秦姝娴翘起手指盘算着:“王师傅是做早食的,每日夜间便要开始准备,因此他白日一向是休息补眠的;吴师傅是做晚食的,他家离得远,每日都是下午时分才能赶到学堂。学堂的几位师长一向体恤人,应当不会难为他们吧”
赵苓认同地点头:“那或许只能再从外聘一位了。只是付师傅这次回乡奔丧并非长年累月的,等他回来,又如何安排新聘的师傅呢?”
“都留下呗。”赵晋喝了口茶水,含糊不清地道。
赵苓摇头道:“学堂最讲究分工明确,三位师傅共事多年,彼此配合默契,应当不会贸然打破这种平衡。”
“这个难题该是夫子们考虑的,我们就不必操心了。”赵晋点好了菜,把单子递给了姜菀。
姜菀心中一动,状似不经意地道:“若是县学允许外面的食肆每日送盒饭,似乎也不失为一个过渡的好法子。这样的话,既不会影响这位师傅往后的差事,也能解决县学短期内的燃眉之急。”
秦姝娴重复了一遍:“盒饭?”
姜菀解释道:“可以用食盒装好每日的饭菜,再由专人送去学堂,就如秦娘子前几日那般。不过这样做的前提是,食肆不能离县学太远,否则饭菜送过去便会凉透。”
三人一时间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秦姝娴道:“改日我们可以在夫子面前提一提,看他们如何决断。”她冲着姜菀笑道:“说起来,县学离这儿很近呢。若是能吃到姜娘子家食肆的盒饭,也不错。”
姜菀笑了笑,眨了下眼道:“那么,若是县学饭堂有什么招募厨子的消息,还劳烦秦娘子告知我了。”
秦姝娴一口答应:“好说。”
姜菀拿过菜单往厨房走去,交给了宋宣。她站在一旁,一面将清洗好的菜快速切成片,一面开始认真思考该如何做才可能将自己计划的盒饭业务推广出去。
以县学的名望和级别,若真的招募厨子,必然不乏主动应征的。只是不知县学的管理层会不会采纳其他法子。
她略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真的好想把生意越做越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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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干栗子以其独特而可口的味道很受众人欢迎。除了风干栗子,她还做了些水果干、梅子干。姜菀用粗麻纸做成了纸袋,正好把这些小食兜在其中,拿在手里或是带给旁人都很方便。
她又煮了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百合汤,能缓解秋燥,滋润心肺。之前让周尧制作的竹杯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再额外削出一个杯盖形状的竹片嵌在杯口,中间挖一个圆孔作为吸管口,将汤饮盛在竹杯里,拿着方便也能顺便暖手,还很风雅。
秦姝娴与赵家兄妹渐渐成了食肆熟客,据他们说,他们仨人胆子大,不似其余学子那般循规蹈矩,坚决听夫子的话。因此,他们得了机会便会溜出来,吃饱喝足的同时也没忘了给其他人带些回去。姜菀提供的这样便携的包装袋和杯子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一时间,手捧竹杯,伴着汤饮的热气和栗子的甜香味漫步坊内竟也成了一种应季的风气。
秋意渐浓,天气愈发昼暖夜寒起来,早晚与午间的温度悬殊极大。夕阳西下,姜菀披了件外衫,双手轻搓着,正在盯着炉灶上正在煮的汤饮。
这些日子汤饮卖得不错,为了方便,她便把小吃车支在了食肆门口,烧上炉火。这会子风有些凉,姜菀给自己倒了杯热饮,捧在手心里暖着。
袅袅上升的雾气在眼前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遮蔽,使得食肆外路上的景物和人都变得影影绰绰。姜菀忍不住轻轻吹了一口。
“店家,要一杯百合汤,一袋风干栗子,一袋盐渍梅干。”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中,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
姜菀定睛一看,怔了怔。对方对上她的目光也是一愣,后退了半步扫了眼食肆招牌,露出了有些不自然的神情,正是昔日曾上门致歉的徐家郎君,徐望。
想起往事,徐望脸上掠过一丝歉疚,他向姜菀道:“姜娘子,这么巧,舍弟一直念叨的便是贵家食肆。”
姜菀扬起一个客套而疏离的笑,没说什么,只安静地开始打包食物,末了道:“百合饮还未煮熟,请郎君稍待。”
于是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还是徐望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气氛:“这竹杯所装的百合饮如今在坊内很受推崇。”
他道:“舍弟听闻三番几次央求我替他走一趟,买一些带给他品尝,今日终于如愿了。”
姜菀原本还在想是不是徐望的胞弟,然而看到他那为难的神色,立刻猜出这位弟弟就是那个闯了祸的虞磐,不由得微觉无奈,没有作声。
徐望显然也读懂了她的表情,默了默道:“舍弟上回的行为,家父已经严厉申斥过,并且延请了夫子到府上对他严加管教。如今舍弟的脾性较从前已有了改变。”
他顿了顿,说道:“我知晓那件事冒犯了姜娘子,只盼姜娘子能相信舍弟性本善,只是早些年没能得到好的教化才会那般无礼。今后,我会严格要求舍弟,他会回归正途的。”
徐望言辞恳切,话里话外都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好兄长。然而姜菀对所谓熊孩子的“改邪归正”依旧持怀疑态度,也不想多置喙此事,只淡淡道:“但愿如郎君所说,望虞小郎君能成才。”
说话间,锅中的百合饮也已煮沸冒起了气泡。姜菀将汤饮在两只竹杯中盛满,压紧杯盖,插好吸管,连同两袋果干一同递给了徐望:“郎君拿好,当心烫手。”
徐望道了声谢正欲离开,忽然见不远处缓缓走过来一个人。两人目光对上,徐望眉头轻展,拱手道:“沈将军。”
沈澹淡声回了礼,这才转向姜菀,语气柔和了一些:“一杯百合饮,有劳姜娘子。”
徐望似有所觉,探究地看了两人一眼。
等候的间隙,沈澹礼节性地向徐望道:“徐尚书近日劳碌,常昼夜颠倒,不知身子如何?”
“父亲一切安好,有劳沈将军惦念着,”徐望温和一笑,“不过说起忙碌,沈将军也不遑多让。这些日子操练新军辛苦,你身为禁军——”
沈澹忽然咳嗽了一声,将徐望未出口的语句盖了过去。
第37章 蒜蓉辣椒秋葵和马蹄羹
他侧目看了眼姜菀, 见对方正一心一意盯着锅中的百合饮,并未留意这边,方才开口道:“多谢徐兄关怀,我一切都好。”
徐望颔首, 便先行离开了。
姜菀把竹子杯递给沈澹, 照例嘱咐了一句:“将军当心烫手。”
沈澹端起竹杯, 掌心托住杯底, 大拇指轻转动着杯身。竹杯外印了一行浅淡的字迹,写着杯中饮品的名称。
姜菀一抬头, 发觉这位沈将军正专注地盯着竹杯。她没太在意,只是隔了片刻再度看他时, 发觉沈澹的眸色变得有些怅惘,似乎透过这竹杯忆起了什么沉重的往事。她忍不住问道:“将军,这竹杯……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声音很轻, 沈澹却犹如从某种厚重的思绪中惊醒一般。他眼睫翕动,缓缓摇头, 淡声道:“无事。”
他的手指摩挲过那早已洇入竹杯表层的墨色字迹,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一时神伤,失态了。”
姜菀瞧他神色哀伤, 心想莫非这位故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否则他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怎会露出这般模样?她下意识小心开口道:“往事已矣, 将军……朝前看吧。”
“小娘子误会了, ”沈澹显然明白了她的想法,“故人尚在人世,只是不得见而已。”
姜菀默了默, 柔声道:“来日方长,将军何愁没有相见之日?”
沈澹笑容微含苦涩:“但愿如小娘子所言。”
他捧着那竹杯, 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没入暮色中。
姜菀目送他走远,无声地叹了口气,垂目继续向下一位食客售卖汤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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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食肆的生意稳中见好,基本每日都能有数额不低的进账。对于这样的发展态势,众人也是很满意。姜菀便更有动力带着宋宣研究新菜品了。
这晚暮色四合,周尧在食肆外房檐下挂起灯笼照亮店门口的路。思菱在每张桌上摆好菜单,静待食客到来。
今日的街道上似乎很是热闹。姜菀站在食肆门前,瞧着不少人都步伐匆匆地往远处走去,偶尔还能听见人群里传来的热切讨论。
“今晚手气如何?”
“还不错,你呢?”
“我第一轮中了,第二轮便不行了。”
宋鸢把店门口清扫干净,握着扫帚歇息时听到这些对话,咋舌道:“他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思菱犹豫道:“手气……他们莫不是刚从赌坊出来?”
姜菀亦疑惑着,却见不远处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一个人,中气十足地冲她道:“姜娘子,是我。”
看清来人,姜菀有些好奇地道:“秦娘子,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县学晚间也可随意出入吗?”她边说,边引着秦姝娴入内坐下。
秦姝娴端过倒了茶水的杯子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这才道:“平日自然是不可的。只因明日是课假,我今晚才有闲暇在这个时候来。”
她幽幽叹气道:”说到这里,恐怕日后我没法随时溜出来到你这儿吃饭了。夫子说,往后县学要严加管束,不经允许,所有学生不得随意离开。”
“那县学的学生们只能在饭堂用餐了?”姜菀问道。
秦姝娴双手一拍:“哎呀,我险些忘了正事。”她顾不上点菜,而是神神秘秘地示意姜菀在自己身边坐下,低声道:“姜娘子,我今日来,正好同你说说饭堂的事情。”
她神色郑重,姜菀不由得放轻了呼吸:“情况如何?”
秦姝娴道:“原本县学是打算再聘一位厨子的,但付师傅此次回乡来回也不过十几日,这样短的时间内实在不好重新招人。我和赵家兄妹便趁机提了一下你所说的‘盒饭’,夫子们说会考虑我们的建议。”她冲姜菀道:“姜娘子,接下来该你努力了,争取拿下这个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