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名?
苏颐宁解释道:“我朝许多文人画者在外行走时,有时会一时兴起,不欲以真实姓名和身份示人,便会在作诗作画后留下化名。”
她打开那把折扇,说道:“这位‘袁至’既然与姜娘子的父亲年岁相当,那么若是他......还在人世,已经年过半百。根据我有限的了解,许多人年轻时若是爱四处游玩,很有可能有多个化名,甚至每到一处换一个名字的事情也是有的。”
一旦这个唯一的线索是化名,那么便意味着这个人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只怕更难找到这个化名背后的人了。
姜菀从苏颐宁手中接过折扇,慢慢收拢在掌心,道:“多谢苏娘子为我的事如此尽心尽力。事到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姜娘子,日久天长,或许事情还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刻,你切莫灰心。”苏颐宁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姜菀深吸一口气,笑道:“苏娘子放心,我这个人不会轻易丧气,左右我年纪还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寻找。若上天注定我无法找到这个人,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姜菀起身告辞。苏颐宁送她走到院门口时,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方才......无意间听见了苏娘子与旁人的谈话,实属无心,还望苏娘子莫要介怀。”
苏颐宁微怔,随即浅笑道:“无妨,并不是些私密话,只是我需要给出一个答复罢了。今日将话说开,此事就算彻底了结。往后,我便可以心无旁骛地办好松竹学堂了。”
她语气轻柔温和,面上也带着浅淡笑容,但姜菀却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与隐约的湿润。
原来,苏颐宁还是有些微的不舍与难过吗?
姜菀沉默半晌,柔声道:“苏娘子,我想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你都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有意义,不留遗憾的。”
苏颐宁莞尔:“多谢姜娘子。我也会记住你的话。”
告别苏颐宁,姜菀依旧是坐来时的车回去。车身摇摇晃晃地前行,她的思绪也波澜起伏着。
苏颐宁确实非寻常女子,身在古代却能够说出今生不嫁人的话,这样的魄力和勇气实属难得。姜菀敬佩之余,却也有些唏嘘,她又该如何面对苏家众人的压力呢?两面之源的那位阿嫂已经足够难缠了,更不知苏家的兄长又是何态度。
姜菀整理了一下袖口,想起方才沈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浮起一丝慨叹。看他的模样大概是用情至深,亲自上门求娶却被拒绝,心中一定很难过吧。姜菀忽然觉得今晚沈澹能答应自己来食肆做客,已经很难得了。若是换了旁人受了情伤,可能只想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见外人吧。
看来,沈将军拥有钢铁一般的心肠。
回到食肆时天色尚早,周尧和宋鸢正在清洗着一个个竹编小筐,宋宣和思菱则在洗菜和肉,为今晚的主打食物做准备。
等到竹筐清洗完毕,宋宣那边也把菜和肉切成了合适的大小,姜菀便把不同的荤素菜分类装进不同的竹筐里,并在竹筐外贴上标签,写明菜名。
“小娘子,你说此物名叫‘麻辣烫’?”思菱跟着姜菀一起往每只竹筐里装菜与肉,不由得出声问道。
姜菀点头:“因为‘麻辣烫’的吃法是把这些生的菜肉放在锅中沸水中烫熟,再加入一些胡椒粒、辣椒之类的调料。不部分时候做出的口感都是麻辣的,因为太过清淡便会无味,失了意趣。所以它就有了这么一个名字。”
两人将所有的食物一溜摆在食肆大堂靠近厨房的地方,那里特意放了张长条桌案。姜菀一面摆着,一面开始怀念现代的许多麻辣烫原料,如蟹柳、培根。如今条件有限,她只能做一个简略版的麻辣烫了,把所能搜罗到的食物都摆了上去,尽可能让原料的种类丰富一些。
没有冰箱,好在这个天够冷。姜菀昨日剁了肉馅捏成了肉丸子,放在院子里冻了一夜便成型了,正好今日可以下锅烫着吃。
长条桌案旁放了张小桌,用来摆放各种调味料,客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自行调酱汁。
为了方便算价格,姜菀还特意买了根木杆秤来称重量。
准备好所有食材,时辰还早。姜菀问道:“你们饿不饿?”
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眼,各自点了点头。姜菀笑吟吟地道:“正好我也饿了,这会子没客人,我们吃点热乎的东西。”
前几日包好的馄饨正好下一锅,汤汤水水的吃着身上也会暖和。姜菀用手捏起一只馄饨,这是她跟着古书上学的,名叫“梅花汤饼”,其实就是用铁制的梅花形模具把馄饨皮按压成花朵形状,再包进馅料,用鸡汤煮熟。朵朵梅花漂浮在汤汁表面,好看又好吃。由于和面的水是加了檀香末和白梅花的,所以擀出来的面皮也有淡淡的幽香。
外头冰天雪地,屋内几人喝着金黄泛着少许油星的鸡汤,吃着馄饨。馄饨皮薄而近乎透明,里头包裹着的馅料除了肉末,还有虾仁和玉米粒,浸在鸡汤里吃起来又香又嫩滑。
除了馄饨,姜菀又煮了些玉糁羹。把萝卜捣碎再水煮,再把白米研磨成碎末后煮成粥。萝卜本就是冬日佳品,兑上白米煮烂,用木勺舀起一口,满口糯香。
几人吃饱喝足后,便渐渐有客人来了。虽然外面的积雪依然没有完全融化,空气也是冰冷的,但坊内不少居民还是纷纷出门了。
姜菀与宋宣在厨房“烫”熟各种食物,思菱等人则不厌其烦地向每位客人解释这“麻辣烫”的吃法。
“您先从这边取一个小竹筐,再沿着这张桌案挑选食物,挑选完毕后把竹筐交到这儿称重。每只竹筐都有编号,请客人小心不要遗落带有编号的小木牌。称重完,会由后厨来煮熟。”
“这边是各种调料罐子,您可以随心调配兑出各种口味的料汁。”
随着她的介绍,众人慢慢明白了,便依次排着队开始选择自己的食物。
大约是冬日严寒的缘故,不少人都选择了多加辣椒与胡椒。麻辣烫端上来后,先喝一口热汤,那汤底是用猪骨熬的,原味的汤汁便十分醇厚了。姜菀还额外准备了番茄汤底和香辣汤底。番茄汤底是酸甜口味的,单喝汤便会很开胃;香辣汤底带着咸香味,喝上一口后汤汁徐徐落进胃中,唇齿间依然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酥麻感,格外让人上瘾。
切成小块的鸡肉、五花肉在汤中已经浸泡出了足够的味道,肉质细滑,若是再蘸上一口料汁,那滋味便会更加浓郁。姜菀闻着那香味,只觉得刚刚填饱的肚子又有了饥饿的感觉。
她舔了舔嘴唇,继续煮着锅中的汤底。
这麻辣烫很受客人欢迎,一晚上卖出去不少。等到暮色浓重,姜菀才想起今晚与沈澹的约定,不由得往食肆外看了几眼。
她趁着歇息的间隙,从怀中取出小五要送给沈澹的东西。因为剪纸小像单薄柔软,姜菀担心直接用手拿来拿去会不小心扯断,便用一张干净的手帕把小像连同折纸都包裹了起来。
姜菀叮嘱了在大堂的思菱多留意着,等沈澹来了立刻告诉自己。然而,一直到食肆内只剩下三两位客人,沈澹还是没有出现。
时辰渐晚,沉寂了一日的雪复又下了起来。姜菀仰头看着纯白的雪自漆黑的夜空缓缓飘落,给食肆外那几个雪人又加盖了一层银装。
“小娘子,站在门口不冷吗?”思菱自身后递过来一个手炉,又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快暖暖手吧。”
“沈将军还没有来吗?”思菱喃喃道,“莫非是雪势太大,他便不想出门了?”
姜菀道:“他应当是守信之人。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话虽如此,她看着越来越大的雪,心底还是有些不确定。
等到食肆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姜菀依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叹气道:“看来今日他是不会来了。”
姜菀伸手将食肆门关闭,却在即将完全闭合的那一瞬间,自缝隙中看见不远处疾步走来一个人。那人步伐匆匆,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雪地难走,他的身形却很是稳健。
她的动作顿住,迟疑了片刻。
下一刻,一只手轻轻扣了扣门。沈澹低沉的声音响起:“姜娘子。”
他还是来了。
姜菀把门打开,看见沈澹肩头和眉眼处皆落满了雪。那双眼睛色如浓墨,眸光却与这漫天飞雪的凛冽寒意毫不相同,而是温润的、带着暖意的。他的眼尾还带着一星半点的湿润和凉意,整个人的呼吸也因着快步行走而略显急促。
两人就这么互相沉默地对视了半晌,沈澹看着姜菀不说话,也不急,只静静等着她。直到宋鸢走过来,疑惑道:“小娘子,为何站在门口不进来?”
姜菀如梦方醒,忙道:“沈将军请进。”
沈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温声道:“小娘子约我来此,是有何事?”
姜菀暗觑他神色平淡,似乎已经扫去了白日的阴霾,便从怀中取出那方手帕递过去。
沈澹微怔,迟疑着接过。小娘子的手帕应当是个私密的贴身之物,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与香气,他握在手里,忽然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不由得轻咳一声:“......这是何意?”
姜菀示意:“将军打开看看。”
他垂眸,一向利落的手居然罕见地顿了顿,这才慢慢解开手帕。
沈澹看着那纸折成的嫣红花朵,又把那张小像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问道:“这是......”
“昨日吴小五来食肆见了我,说为了感谢将军搭救他的恩情,便准备了这些微薄的礼物,托我转交给将军,”姜菀指了指那小像,“如果我所料不错,小像背后应当写着将军的姓。”
沈澹把小像翻转,果然看到了一个“沈”字。他微微扬唇,说道:“小五是个极好的孩子。”
他看着那小像,忽然抬头道:“姜娘子是不是也收到了同样的?”
姜菀取出另一个帕子裹住的小包,里面是一模一样的折纸花和小像。她将那小像与沈澹的并排摆在一起,居然从中看出了些微妙的和谐感。
沈澹仔细盯着那小像的边缘,淡淡道:“这里有轻微的撕扯痕迹,说明小五剪这小像时,这两个小人是连在一起的。”
他说着,把小人凑了过来,把两个小人的身体拼在了一起。姜菀低头一看,果然看见两个小像的手臂处原本是紧紧接在一起的,犹如手拉着手。
姜菀觉得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遂笑道:“沈将军观察得很仔细,我竟没发现。”
沈澹淡淡牵了牵唇,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此时,食肆外传来了坊门即将关闭的呼喝与击鼓声,他目光收拢,起身道:“有劳姜娘子转交。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姜菀见他低垂了眉眼,面上似乎还是有些郁郁,便送了他出门,看着他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凝重的神情,忍不住劝道:“将军,既然苏娘子一心只想办好学堂,您何不理解尊重她的事业,就此放手,免得常常愁思郁结于心。”
她见沈澹的神色有些异样,又道:“还请将军珍重。慢走。”
沈澹却没动。他站在原地,微低了头看她,声音透着几分惊讶:“姜娘子,你觉得今日之事,是我求娶苏娘子被拒绝了?”
姜菀没想到他说得这般直白,不觉一窒,讷讷道:“难道不是吗?”
他闭了闭眼,那张素来清冷淡漠的脸出现了变幻多端的精彩神色。许久,沈澹终是无奈笑了笑,说道:“姜娘子误会了。求娶苏娘子的人并不是我。”
那你为何会说那些话?姜菀疑惑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疑问。
沈澹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我是替人转达的——此中缘故错综复杂,恕我不能一一向你说明。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与苏娘子之交淡如水,并无半分男女之情。向她转达此话,也只是情势所迫,那位......朋友有要事在身,无法亲自前来。恰好他们两人都信得过我,我便走了这一趟,也算是了结此事。”
姜菀没急着说话,心里却想:连求娶之事都要托人转达,看来这个人对苏颐宁的情意也不见得多么深厚。
她思绪回笼,却见沈澹还在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自己回答,便赧然笑道:“是我一时多想,误会了将军,对不住。”
沈澹眉目一松,温然道:“既然误会解开了便好,我也就安心了。”
他停了停,又道:“只是我有些奇怪,姜娘子为何会这般肯定求娶苏娘子的人是我?”
姜菀说道:“一则是我亲耳听见了你们的对话,听见苏娘子对你说她‘实非良配’,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二则......”她看着沈澹,小声道:“我瞧将军自与苏娘子说完话,便郁郁寡欢,不见笑颜,便以为——”
话音刚落,她便见沈澹唇角漾起一丝淡淡的笑,问道:“便以为我因被苏娘子拒绝而伤痛至极,心中受了重创,因此才会情绪如此低落?”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姜菀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他尽数看穿,不觉窘迫道:“将军说笑了。”
沈澹很快恢复了正经的神色,说道:“姜娘子,我长至如今的年岁,从未经历过此等事情。”
姜菀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准他说的是从未被人这样误解过,还是从未情窦初开过。
但他说了这话后便沉默了,姜菀为了不冷场,便配合着接话道:“原来如此。”
她含糊的回答却没把这一页就此揭过去,沈澹看着她,在食肆檐下摇曳的灯火映衬下,小娘子发上簪着的一朵小小的淡粉色绒花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在这样柔和的颜色下,她乌油油的头发便如上好的绸缎一样柔顺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