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头轻微一滚,唇角若有若无地勾了勾,淡声道:“我不曾经历过“情”,自然也难知情字何解。”
沈澹说完,便静静看着姜菀,似是等她的反应。
第60章 三鲜米线和肉丸子汤
这便是正面回答了。姜菀抿唇, 对沈将军这突如其来的剖白有些沉默,想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
外头实在太冷,姜菀被一阵夹杂着雪花的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思绪也有些凝滞, 许久才福至心灵一般张口道:“那......望将军早日觅得佳偶。”
沈澹挪步, 不动声色替她挡住凛冽寒风, 启唇道:“那便借小娘子吉言了。”
说罢, 他略一颔首,道:“天冷, 姜娘子请留步吧。”待姜菀完全站进了食肆内,沈澹这才转身离开。
姜菀关上食肆的门, 靠在门板上轻轻吁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闹了好大一个乌龙,幸好没有在那两人面前说什么过分的话。
不过, 沈澹那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好笑。姜菀暗自笑了笑,便回了厨房收拾整理了。
昨儿做的肉丸子还剩了不少, 姜菀想着明日做一道肉丸子汤,又鲜又香,煞是好吃。
她将剩下的尽数装进木桶里, 盖好桶盖, 依旧是放在院子里一处避风的地方, 把这冰天雪地作为天然冰箱来贮存食物。
晚上回了卧房, 不知是不是白日经的事、见的人多了,末了又与沈澹说了那么一番话,姜菀心绪有些起伏, 一时间毫无倦意,便快速洗漱了窝进被子里, 抱着手炉,借着烛火翻起了书。
她今日看的是顾元直编纂的一套文集,里面收录了不少名篇,既有前朝大家,也有本朝一些著名文人的作品,内容涵盖了不少方面。虽说是古文,看起来略显晦涩,但名家果然是名家,字字句句都精妙绝伦,读来让人回味无穷。
姜菀翻过几页,目光定格在一篇论述国家治理的文章,看写作的时间是数十年前,文前还有一行备注,说这篇文章的作者正是昔年参与科举的一位考生。她恍然,想来这是篇应试文。
然而通篇读下来,姜菀不由得肃然起敬,能在有限的考试时间内写出如此含义深远、颇具深度的文章,这位考生应当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吧。
她翻到作者处,看见那里写着两个字:徐苍。
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姜菀拨开垂落颊边的一缕碎发,想了片刻却还是没想出个头绪,心想也许是哪日无意间听了些只言片语吧。
她打了个哈欠,心想果然看书会让人睡意顿生。姜菀将书册放在枕下,吹熄了烛火歇下。
*
食肆最里面的墙面掉了不少墙皮碎屑,恰好掉在墙边的桌上,幸好当时并无客人在,否则若是掉进饭碗中,少不了一番风波。趁着这个机会,姜菀把店内其他地方也检查了一番,清理了一些有碍观瞻的粉尘,又摘下来一些看起来随时有可能掉落的装饰物,请了泥瓦匠重新粉刷了一下墙。
粉刷完,她看着那片雪白的墙思索着是买几幅画挂上填补空白还是另寻他用。
正想着,姜菀脑海中忽然跃出了先前那位老者的话,说是如今京城不少食肆酒楼都会为一些文人墨客提供一片区域以供他们挥洒笔墨,若是侥幸能有几幅流传于世的,食肆的身价也会跟着上涨。
之前她只觉得店内空间逼仄,怕是并无多余的位置用来做这赋诗作画的雅事。然而今日一看,若是在此处开辟出一小块墙面,悬挂上纸张,边上放置笔墨,也未尝不可。
此处恰好紧挨着几间雅间,与大堂的散座又有一定的距离,且正对着食肆正门,视野也好,是个不错的地方。姜菀顿时兴起,对着那块墙面比划了半晌,最终欣然敲定。
她打算买些笔墨和纸张放在墙边的一张小案上,心中嘀咕着是不是可以请谁先带头写幅字挂在此处,这样也好吸引更多人效仿。
然而这头一位人选却实在无从寻找,姜菀无法,只好先把那片区域空下来,待日后有了机会再加以改造。
*
傍晚时分,姜菀开始准备今晚的饭食。
肉丸子汤做起来容易,把冻好的肉丸加上番茄碎,再放些绿菜叶,打几个鸡蛋进去,煮开便是香气扑鼻。她又从坊内一家专门卖各种粮食的铺子买了不少米线回来,用来做主食。
米线在景朝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只是本朝居民食用它的时间不长,使得它并不如面脍炙人口。但姜菀却很喜欢米线那独特的筋道口感,与那一嚼即断的面条完全不同。
她用猪骨加了少许鸡鸭肉煮了汤底,再加上不同的配菜,做成多重口味的米线。一碗米线端出来,再点缀些青菜叶子和豆芽、金针菇、木耳丝,切几片腊肉和熟鸡蛋均匀平铺在米线上,又好看又好吃。
思菱近日嗜辣,因此她特意舀了一勺子辣椒酱和进米线里,红彤彤的,吃得她额头都冒出了汗。姜菀笑着看她被辣的直吸冷气却还是忍不住去吃,自己只盛了碗三鲜米线吃,不放任何辣椒,只吃最鲜的原味。
刚盛进碗里尚未动筷子,姜菀忽然听见外头大堂传来几声清脆的碎裂声,似乎是碗筷落地的声音,紧接着还有人的叱骂声响起:“你这小二怎么做事如此不当心?这样滚烫的汤若是浇在我身上该如何是好?”
姜菀忙快步走了出去。此时尚未到晚食高峰期,食肆内只坐了一桌客人。她看见周尧正满面通红地站在那桌案旁,不住地躬着身子道歉。他手中的木托盘里残留着些汤汁,脚边是碎成了几瓣的白瓷碗,冒着热气的汤汁在地面上蜿蜒流淌着。
她敛容走过去,和声道:“这是怎么了?”
周尧见她过来,低声道:“我方才给这位客人端上来米线,谁知不慎脚下一滑,摔了碗筷。”
姜菀低头看向地面,发觉除了米线汤汁,还有不少自店外带进来的雪水污渍,想来周尧是不小心踩了上去。
她看向那位客人,微笑道:“对不住客人,这是我们的疏忽,待我们给您重新准备一份米线再端上来,您看行吗?”
方才叱骂周尧的是个衣饰华贵的青年郎君,神色骄矜,一举一动都透着散漫。他面上有些酡红,身上也散发着酒味,满不在乎地看了姜菀一眼,说道:“这样的事情,你就如此轻描淡写打发我?”
姜菀耐心道:“您此话何意?”
那青年指着脚下说道:“我这脚上穿着的靴子,可是上好的羊皮做的,却被你们泼上了汤汁。”
姜菀盯着他那靴子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哪里溅上了,便道:“这位郎君,您的靴子似乎并没有任何油渍。”
她指着地上的汤汁道:“他是在桌案外端着米线准备搁在桌上的。方才这碗米线是在此处滑落的,汤汁也散落在这附近,而您坐在桌案里侧,您的脚并没有伸出来,又如何会弄脏?”
那青年恼羞成怒,喝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冤枉了你们?”
姜菀微笑:“我只是陈述事实。我们可以为郎君重新更换碗筷和食物,但郎君也不能随意攀扯我们,污人清白。”
青年被她的话说得面上青白交加,顿时用力拍了一下桌:“你......你们食肆就是如此待客的?你若是如此,可别怪我给你点颜色瞧瞧!”
姜菀心中愈发不耐,向周尧道:“先去把碗筷收拾了,再下一碗米线端过来,这边我来处理。”
“二娘子......”周尧迟疑未动。
“快去。”姜菀催促道。
待周尧离开,姜菀收起笑容,道:“郎君要怎样?”
她面上带着客套又疏离的笑,一头乌发绾成发髻,身上不佩珠饰。那张粉白的脸颊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娇嫩,清凌凌的眸子望着他。青年吸了吸鼻子,似乎还从这小娘子的身上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眯着眼打量着姜菀,见她虽穿着厚实的衣裳,却依然能看得出窈窕身姿,那张脸虽粉黛未施却依旧明媚。想不到这市井之间,也有这样娇艳的容色。
酒意上涌,那青年目露异色,抚着下巴故作姿态道:“我在这坊内也算有些名声,若是我一句话,只怕你这食肆纵使不关门,也得掉一层皮!”
他这嚣张的语气让姜菀心底烦躁不已,也不知这是哪里来的混世魔王,借着酒劲到处发疯。她道:“那郎君希望我们如何做呢?”
许是她语气里的温和让青年误以为是示弱,他得意洋洋地道:“我也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你把我这只靴子擦干净,我就此作罢,如何?”
说着,他竟把脚直接搭在了桌案上。
姜菀忍着心底的作呕,不去看那乌黑脏污的靴底,冷着脸道:“恕难从命。”
美人冷了脸,愈发多了几分艳色。那青年玩味一笑,说道:“小娘子如此桀骜,就莫要怪我不顾情面。”
姜菀看向青年,说道:“若是郎君没有别的事,我便不奉陪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被那青年一把扯住了衣袖,语气里满是调笑:“小娘子如此姿色,却整日与这油烟相伴,岂不是辜负了?”
与那青年一道来的两三人也是一脸登徒子的轻浮模样,见状便起哄道:“明之,你若是喜欢这小娘子,不如带了她走?”
青年呵呵一笑,随即又烦闷道:“算了,我那未过门的娘子素来彪悍,当日定亲时便逼迫我立下字据,此生不准纳妾,更不许豢养外室。”
余下几人啧啧道:“明之,你这是要往火坑里跳啊。你这娘子的母家做派如此强势,就差令你入赘了。这往后,想邀你出来吃杯酒怕是更难了。”
“还有十日成婚,悔婚还来得及!哈哈哈哈!”
又有人煽风点火:“带回家是不行了,但是偷个香应当还是可以的吧?明之,左右你家娘子又不在侧,莫非你还挂念着她,不敢任意妄为?”
那青年看来是被酒意冲昏了头脑,加之被此话一激,立刻瞪眼道:“夫为妻纲,她敢给我立规矩?我今日偏要逆着她!”
说着,他伸手便沿着姜菀的衣袖慢慢下移,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同时笑着凑近她,深深吸了口气。
同一时间,姜菀的另一只手端起桌上的茶水,手腕一翻,直接泼在了青年的脸上。
那茶水是半温的,泼在脸上的瞬间便几乎没有了热气。茶水顺着青年的面颊滴滴答答流了下来,很快濡湿了他的衣领与前襟。青年原本正醉眼迷蒙,被这么一泼登时愣了,面上蓦地变得恼羞成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茶水泼我!你这小娘子忒不识抬举!”
他抓住姜菀的手腕,迫使她离自己极近:“小娘子,你替我擦干净这靴子,我便既往不咎。”
姜菀被他攥得手腕生疼,也顾不得什么,怒道:“这位郎君,我们只是失手摔了你的碗,已经答应了赔礼,你为何还这般纠缠不休?”
她说话间吐息如兰,那青年面上又显出那样淫邪的神色,另一只手顺势在她脸颊抚了一把,又沿着她的下巴往下延伸。
姜菀几欲呕吐,再也顾不上什么,一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
这清脆的声音响彻店内。此时思菱和宋宣外出采买东西尚未回来,厨房内的周尧和宋鸢慌忙关了火跑出来,齐声喝道:“放开我们家小娘子!”
周尧不由分说便要上前去拉扯那青年的手臂,却被跟着那青年来的几个人一把制住,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宋鸢吓得脸色发白,要上前理论,却被姜菀的眼神制止,示意她出门去找人。
那青年怒火中烧,连连点头道:“你好大的胆子!”
姜菀冷笑道:“郎君若是起了色心,想寻欢作乐怕是来错了地方!我虽长在市井,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却也容不得你这般轻侮!”
宋鸢见势不妙,便打算悄悄出门去寻坊正,她刚跌跌撞撞跑出店门,险些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看清来人,她立刻如同遇见了救星:“这位郎君,求您救救我家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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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挨了一巴掌,自觉颜面尽失,恼恨之下不假思索抬起手便掐住姜菀的脖子,阴恻恻地道:“好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竟敢对我动手。”
他力气极大,姜菀被他制住,顿时觉得咽喉处一阵发紧,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她拼命去掰着他的手,耳边听见周尧愤怒的喊声与肢体相接的冲突声响。
那铁钳般的掌控让她胸腔内翻涌不息,难受不已。此刻两人距离很近,姜菀思绪迷蒙之余,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她努力睁大眼睛,见青年眼底赤红,眼神毫无焦距,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常了一般,嘴唇不停地动着,含含糊糊说些听不懂的字句。
有那么一瞬间,姜菀以为自己会活活窒息而死。她拼尽全力,腿部暗自使力,正想一脚踢出去,陡然感到咽喉处一松,原本紧紧勒住自己的力道瞬间消失,模糊间看那青年直接狼狈地趴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了地砖上,直接渗出了血。
这一下变起仓促,姜菀骤然脱离了他的掌控,惊魂未定,脚底一阵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倏然,身后贴上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熟悉的薄荷栀子香味包裹了上来,一只手臂牢牢揽住了她的腰肢,把她护在了身后。他的下巴擦过她的发顶,呼吸交融,姜菀却没有任何旁的心思,只觉得一颗心终于落在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