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礼的手在抖,唇瓣紧紧抿起来,她的话像是匕首一样不断戳着他的心窝。
“你还要这么做吗,你要自己去面对那些事情,自己去杀掉温观尘和浮煞门人吗,凭你脊骨中那个穹灵剑骨?”
云念摇头:“你自己不行的,裴凌前辈说的浩劫是什么,你知道吗?”
没人知道是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
未来修真界会有一场浩劫,因此裴凌放弃了飞升的机会留在这里。
谢卿礼要如何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危险?
她的眼神很冷漠,看他的目光陌生,好像他们根本不熟一般。
好似她随时都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一般。
谢卿礼的呼吸都痛,不敢看她,掀被起身背着她:“师姐,我去处理些事情,你睡吧,等我晚上回来。”
他拿着外衫逃也似地出了门。
云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气不打一处来,白嫩的脸涨的通红,恨不得狠狠戳他几剑。
她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越想心里越难受。
她知道他没安全感,那些年的经历让他敏感又多疑,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想尽办法都想留住,因此执拗又幼稚地要困住她,以为这样她就不会离开。
刚刚十八岁的少年郎孤身一人长大,没人教过他怎么去爱一个人,他靠着自己的摸索小心谨慎对她示好。
云念坐起身穿上外衣来到院中。
两个雪人并排挨着,院角昨晚种下的春宁花已经被厚重的霜雪覆盖。
他说来年第一场雪过后,春宁花便会绽放,新的一年都会平平安安。
云念坐在台阶上,抱膝望着尚未转亮的夜空,只能看见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
要怎么做呢?
她看了许久,意识逐渐混混沌沌,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怎么会……
怎么会突然这么困……
好像有什么人在喊她,云念抓紧了衣袖,想要抗争可却没有反抗之力,意识在此刻堕入黑暗。
“云念,过来。”
有人在喊她。
很熟悉的声音。
云念拧了拧眉,想要睁开眼去看,费力与自己的眼皮做斗争。
“云念,放平心你才能看到我,不要急。”
那道声音如是说。
云念狂跳的心隐隐平稳,兴许是听出了喊她的人到底是谁。
她知道是谁了。
是裴凌。
虚无的黑暗之中,只有那一处地方是亮的,自上投下的光亮落在青年身上,他安静地看着她。
云念挑眉:“前辈被困在生死境之中,竟然还能有余力将我的魂拘过来?”
裴凌轻笑:“谁让你拿了我的听霜剑呢,云念,剑可不是白送你的。”
听霜有些心虚地嗡鸣几下,云念侧首去看它,它颇有灵性地蹭了蹭她的腰身。
“原来是因为这柄剑啊,它还听你的话呢。”
“当然,毕竟是我花了十年时间炼制的名剑,它可与碎荆齐名,你们夫妻两个一人一把。”
云念白了他一眼。
她来到裴凌身前不远处坐下,翘首看着被锁链捆着的裴凌。
他依旧是那副模样,与在琴溪山庄见到的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被两根穿透肩胛骨的铁链压迫到跪地难以起身。
云念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裴凌:“……我没穿上衣,你好歹别这么冷漠地看着啊。”
云念:“你有的谢卿礼都有。”
言下之意,他没什么好看的。
裴凌:“……害,你既然跟他成婚了,我也算是你的祖辈了。”
他是裴家先祖,谢卿礼是裴家后人。
云念终于知道,为什么在翠竹渡之时谢卿礼看见裴凌会那般生气,因为裴凌没死,却放任了裴家的灭门而并未出去相救,他恨裴凌到恨不得杀了他。
而且穹灵剑骨是裴凌留给裴家的,因此也随着血缘到了谢卿礼体内,他觉醒了穹灵剑骨,间接导致了三家的灭门。
“那小子恨不得剥了我的皮,自然也不会认我这个祖辈,我也不为难你。”
裴凌笑呵呵说着。
云念盘腿坐着,“前辈拉我进来又是因为什么?”
裴凌笑眯眯:“告诉你一些事情。”
云念:“什么事情?”
“关于谢卿礼脊骨中的那东西,所谓的穹灵剑骨。”
穹灵剑骨,拥有的人会在修行一道上高升,成为护佑苍生的人。
云念正襟危坐:“您说。”
裴凌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消失,渡劫后期修士的威严毕露。
“云念,穹灵剑骨便是唯一可以克制那场浩劫的东西,因此谢卿礼是唯一可以破局的人。”
那场浩劫,云念根本不知道那场浩劫是什么。
“虽然穹灵剑骨现在恨不得杀掉谢卿礼,可当初在谢卿礼尚未出生之时它便选择了谢卿礼,在他刚出生之际便被他唤醒了,谢卿礼四岁便修行到元婴了,很神奇是吗,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玩泥巴之时,他已经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了。”
是很神奇。
但这些事情发生在谢卿礼身上又好像很合理,他毕竟是十七岁便能渡劫的人。
“可谢卿礼七岁逃出来之时碎了道心,选择了杀戮道,自那之后穹灵剑骨便不认他了,一心想要杀掉他,可谢卿礼不能死,穹灵剑骨选择一任宿主需要许多年的沉淀,在这段时间内,或许整个修真界便没了。”
云念:“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把她弄过来这里,肯定是想要她想办法帮谢卿礼。
裴凌朗声笑出来:“你果然聪慧,那你不如猜猜,我想你怎么做?”
云念看着他的眼睛道:“前辈让我帮谢卿礼废掉杀戮道是吗?”
裴凌一愣,没想到她还真能猜到这里。
云念自顾自说:“谢卿礼修杀戮道,穹灵剑骨会杀掉他,既然你们都要保穹灵剑骨,那只能让他废掉杀戮道,如此穹灵剑骨便不会再伤害他,会助他应付那场浩劫,是吗?”
“……是。”
云念的脸色很冷:“可人不可能三次重塑道心,他废掉杀戮道后便真的是个废人了,如何能另择大道?”
从来没有人可以碎掉两次道心后第三次选择大道。
大部分人甚至连第二次重塑道心都做不到。
“前辈,你要我送他去死,我不愿。”
她再次摇头:“我不愿意,我不可能让他死。”
谢卿礼不能死,她不想让他死。
两人隔着虚无的黑暗对视,彼此一言不发沉默相对,难言的寂静蔓延。
许久后,一声叹息传来。
裴凌道:“如果是他的话,他可以做到。”
云念:“我不想赌,我不想拿他的生命去赌,你说的这些并不能确保他的生命没有危险。”
裴凌只说:“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谢卿礼的话,他一定可以做到。”
云念觉得跟他说话实在是废话,起身便要离开:“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前辈还是送我出去吧。”
“云念。”
裴凌喊住了她。
云念回身居高临下看他。
裴凌仰头道:“我为了这场浩劫在此驻守千年,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他做不到重塑道心的话,杀戮道和穹灵剑骨必有一个会杀掉他,他必死,你没有办法,这个世界也会毁灭。”
“你的师父,师兄,师姐,整个天下的百姓,所有生灵都会死去。”
“你什么都留不住,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云念的指尖在抖,强行握拳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什么都留不住。
世界毁灭,那不就是原书的结局吗?
“我要教你让他重塑道心,杀戮道一直在折磨他,你想看他这般痛苦的活着吗?”裴凌的声音放轻,“谢卿礼厌恶杀戮道,他本该是裴家和谢家的顶梁柱,未来应该成为修真界的大能,可他为了复仇走了岔子,他不喜欢杀戮道,但他只能选择杀戮道。”
“他应该是个骄傲恣意的剑修,而不是一个满手鲜血、时常被心魔折磨的怪物,在他冲破渡劫后期的刹那,杀戮道便会吞噬掉他的人性,穹灵剑骨会被激发到最强,誓死要杀死这个灭世的怪物。”
“他活不了的。”
一滴眼泪坠落。
云念茫然探手去碰,只摸到自己满脸的泪水。
他活不了的。
原书的结局,谢卿礼便是在冲破渡劫后期后被蚕食了人性,他忘记了所有人,忘记了所有美好的记忆,屠杀了整个玄渺剑宗。
“……你要我怎么做?”
她听到自己抖着声音问。
裴凌说:“你要想办法尽快提升修为,谢卿礼体内有两颗道心,另一个是他在十年前亲手碎掉的,我要你修复它,让它吞噬掉谢卿礼的第二颗杀戮道心,我会教你怎么找到它,怎么修复它。”
云念抿唇:“你到底在哪里?”
裴凌却笑道:“我嘛,找到我没用,我出不来的,我教你方法就行,你用它去救谢卿礼。”
黑暗渐渐吞噬掉彼此,云念许久没说话。
她似乎是在心里斗争,裴凌只沉默等着她的回应。
他知道她的答案。
她也确实给了他期望的答案。
“好。”
***
山间的小路之上,鲜血淌了满地,红衣女子背着一人蹒跚行走。
她的衣服破败,走路摇摇欲坠,美艳的脸上便是血痕,泪水爬了满脸。
“行知,行知醒醒……行知……”
这场天谴险些要了两人的命。
雀翎的视野模糊,已然快要坚持不住。
温观尘派人来追杀他们,她带着柴行知靠着对南泗城的熟悉躲了整整两天。
“行知,行知……”
她哭着喊柴行知。
可脊背却涌起一阵寒意,这两天的躲避让雀翎对危机颇为敏锐,带着柴行知朝侧边滚去躲过了身后的剑光。
她以为是温观尘的人又追来了,目中的杀意展露,放下柴行知便要应付。
可刚转身,迎着昏暗的天光,少年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
他单手拎着剑,那柄长剑没了剑鞘,剑鞘在柴行知的腰间别着。
谢卿礼看了一眼,本来别在柴行知腰间的剑鞘飞向少年手中。
没想到会是他,雀翎的杀意消散。
或许是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或许是心有愧疚,总之她垂下了手,安静看着谢卿礼。
谢卿礼看她的眼神很冷。
雀翎一度以为他要杀了自己,毕竟他们见到的第一面,他便动了手险些斩断她的头颅。
他恨她。
雀翎看了眼柴行知,淡声道:“这些事情是我做的,你想杀的话便杀我吧,跟行知和南泗城的百姓无关,我的命来换他们的命。”
她坦然赴死,没有一丝挣扎。
可谢卿礼却笑了:“杀了你的话,生死境谁替我打开呢?”
他沉了脸色:“雀翎,你知道温观尘体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吗,一千多年前他进入生死境发生了什么,他脊骨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以及,浮煞门剩余的据点在哪里?”
雀翎一个问题也没回应。
谢卿礼眉眼弯弯笑道:“你不说的话,柴行知可要死了呢,还有那些南泗城的百姓,不是在生死境之中吗?”
雀翎忽然惊恐瞪大了眼。
“一夜之间几千的百姓消失,可他们身中蛇毒又离不开南泗城,那便还在这里,我这两天杀了不少地方,可一个百姓没见到。”
少年喜欢看到她惊恐慌乱的神情,笑意越发深邃:“那只能是被你藏进了生死境。”
碎荆剑出鞘,划破虚空逼近雀翎面前。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不说的话,那我便将柴行知剐了,将整个南泗城劈平,没有压制蛇毒的阵法,他们也很难活吧。”
雀翎知道他做的出来这些事情。
“雀翎,一千余年前温观尘进入生死境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他脊骨中的东西又是什么,他想做什么,浮煞门剩余的据点在哪里,你最好一字一句给我想清楚了再说,你知道我做得出来灭城这件事。”
雀翎蹲下身,将柴行知扶起靠在树上。
她的神情很温柔,沾满血污的手细细摸索着柴行知的眉眼。
“我可以告诉你浮煞门剩余的据点在哪里,但其他的事情,需要行知告诉你。”
雀翎与谢卿礼对视,说:“行知知道所有事情,我要你助我解开他封禁他记忆的禁制,让他想起来一切。”
“谢卿礼,你要先救他。”
谢卿礼眯了眯眼:“你在跟我谈条件?”
“不,我没有,这不是条件。”雀翎摇头:“我没有在骗你,行知记忆的禁制是温观尘下的,我解不掉,只有你,只有你可以,如果他想不起来那些事情,我也没办法告诉你,我不知道那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