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安静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在干什么。
顾凛轻叹,也有些不忍心。
“云念,没关系——”
“我不要。”
两道声音同时开口。
顾凛一愣:“什么?”
云念又摇了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放弃。”
她仰头看向顾凛,对上他的眼:“顾前辈你呢,《念心》世界对你而言也只是一个任务世界吗,白婉霜对你而言也只是一个任务对象吗?”
顾凛伸出的手微蜷。
“我也是,《碎荆》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个任务,谢卿礼和我师父、师兄、师姐他们对我来说也不是任务对象和npc,我不想看他们去死。”
云念站起身,眼里没有一滴泪。
“我们的工作不就是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吗,我们的目的不就是改变既定的结局吗,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的,我也不会走的。”
她后退几步,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要去找他。”
云念转身,湖绿的裙摆勾勒出篝火的光亮,两个绒花在脑后摇摇欲坠,疾步朝着洞穴外跑去。
她要去找他。
去救他。
去救谢卿礼。
改变他的结局。
第80章 风禾尽起五
云念想过很多次自己第一次出任务之时会是什么模样?
在联盟学习的那些年, 她想过很多次用那些知识和前辈的经验去做好自己的第一个任务,无论是什么任务她都会认真完成,以证明她是一个合格的穿书局员工。
初次接触《碎荆》这本书,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C级任务,谢卿礼只是因为同门的欺辱才走到黑化灭世那一步,一切都只是她以为。
事实上的谢卿礼经历的事情远比她以为的可怖, 也远比她以为的更具毁灭性。
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对于这个世界的感情已经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乎扶潭真人,在乎江昭苏楹他们,在乎谢卿礼,不想他们任何一个人死, 想要改变他们的结局。
或许对于顾凛这种老员工来说, 只不过是一个任务,从业这么多年见过许多任务失败最终崩塌的世界, 失败了大不了就赔些积分,被局里记一次失误。
一个世界消亡就消亡了, 还有更多世界需要她去拯救。
但云念不愿意。
只要想要这个世界会崩塌, 所有人都会在业火中烧成灰烬,从此消失在宇宙洪荒之中, 除了她和局里的一记档案外再无人记得他们, 一颗心痛的要命, 呼吸好似刀割。
不愿意。
不想。
不能。
云念召出听霜剑朝南泗城御剑而去,可身后却急匆匆追上来了一人。
顾凛拽住她的隔壁:“我来御剑,你跟在我身后。”
“前辈, 你可以走的。”
顾凛只是将她拉向身后,撑起防护屏障将两人护在其中, 下颌紧绷瞧着分外严肃的模样:“我当然要走啊,明天我就走,你爱走不走,我只帮你这一次。”
他们御剑在虚空,能看见下面四散的火堆,不断有地方被凭空出现的业火点燃,即使周围根本没有可燃物。
顾凛抿了抿唇,道:“每一处有业火出现,便证明这里的时空出现了裂缝,很快便会成为一片汪洋火海。”
下面已经成了一片炼狱。
“南泗城更是如此,你不怕吗?”
顾凛回首看了眼她问。
云念被他拽着与他并肩立在剑上,睨了眼下面的火海,即使离得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热议和滚烫的灼气,皮肤宛如被炙烤。
她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在奔逃。
所有人都很害怕。
“云念,你不怕吗?”
她不怕吗?
云念摸了摸自己的心。
“我怕。”
“那为什么还要去?”
“我更怕他们死。”
怕死。
但更怕他们死。
顾凛忽然笑了,长叹一声,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好似都柔和了许多。
“云念,你与那时候的我很像。”
云念与他对视。
顾凛摩梭着手腕上的手链,眼神温柔又缱绻。
“婉霜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舍得杀她,仅仅因为是配角,便要去为了主角的爱情去死吗,我也做了错事,可我不后悔,你也不会后悔。”
顾凛加快御剑的速度。
他的声音随着风传来:“人一直活得很理智会累的,总要冲动一次,结果怎样根本不重要,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白婉霜死后,他生不如死。
“她说让我好好活着,替她看看外面的世界,重新找到活着的意义。”
他曾一颗心沉寂到难以跳动。
在此刻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找到了新的意义。
曾经没做成的事情,这一次他想看到结局。
一个与他有着同样处境的后辈是如何改变已定的结局。
“云念,你要救下他。”
“好。”
***
“师父!”
一声厉喝在身后响起,尾音凄凉又颤抖。
扶潭真人正欲离开的脚步顿住。
他回头去看,最为淡定的大弟子脸色煞白。
徐从霄背上背着一人,那人的血淌了他满身,星星点点落在地面之上,浓重的血气让他的手颤抖到握不住剑。
“师弟,师弟他……金丹碎了……”
他背上背的是凌舟,踏雪峰二弟子。
扶潭真人几步过去,徐从霄放下背上的凌舟。
“阿舟……”
以往最为皮糙肉厚的汉子在这一刻闭眼躺在地上,肺腑之间一个血窟窿往外冒着血,周身的灵力溃散到不成样子。
“越林县这里的结界关不上,魔修和妖修不断涌出,他们的状况不对劲,像是被操控了神智目的很明确,一心要杀谢师弟。”
徐从霄强行稳住自己慌乱的心,解开凌舟的衣衫将他的伤口暴露出来。
扶潭真人只消看一眼便明白,自己这二弟子的金丹是彻彻底底碎了的。
“二师弟被一个妖修捅穿了丹田,那妖修很厉害,得有大乘初期的修为。”
扶潭真人的手蜷了又松,松了又蜷,大脑一片懵,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了,明明已经见惯了生死,可这一刻还是浑身冰冷。
好像十五年前听到徐从霄死讯的那一刻,连路都不会走了,无视阻拦在雁平川外翻天覆地寻了三月。
“大乘期……大乘期……”
徐从霄握紧了拳,咬牙切齿:“温观尘不知为何能操控那些魔修和妖修,连大乘的都能被他控制,想必与他控制浮煞门门生是一个招式,他有能操控他们神智,强迫他们为自己卖命冲锋的能力。”
否则根本走不到这般局面。
成千上万的魔修和妖修前去围攻谢卿礼一人,他自己被堵在南泗城之中,他们根本接近不了他,只能在越林县这里应付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魔修和妖修,企图为谢卿礼阻拦一些。
可没有用。
根本没有用。
这些妖修和魔修被操控了神智,打起架来颇为不要命,势如破竹,对他们这些新鲜的血肉一点不感兴趣,甚至任由他们阻拦也要去南泗城杀谢卿礼。
“师父。”
冰冷的手按住了扶潭真人的手腕。
他茫然看去,徐从霄红着眼忍住眼泪。
“不能在这里继续耗下去,要想办法关上这裂缝。”
扶潭真人哆哆嗦嗦:“阿舟他……”
“二师弟救不了,南泗城的威压越来越弱了,小师弟出了岔子,他是唯一能改变如今情况的人,只有他有能力关上通往妖域和魔域的通道。”
扶潭真人望向四周,遍地尸骸,远处的天幕中宽阔又深邃的裂缝有种诡异的蛊惑力,从另一方不断涌出黑雾,瞳色各异的眸子带着嗜血的杀意,从中跳出的魔修和妖修们无视阻拦的修士,似是被什么召唤着一般一股脑冲破防线去往南泗城。
“师父,只有谢师弟可以关上这道裂缝。”
能与温观尘抗衡的只有他一人。
“我在这里,师父,你去找谢师弟,一定要救下他。”
徐从霄反而是最冷静的一个,他握着扶潭真人颤抖的手,迎着他悲痛的目光,一字一句:
“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死,但谢师弟不能。”
只有穹灵剑骨可以与温观尘体内那邪佞的东西抗衡。
“师父,去救谢师弟吧。”
扶潭真人起身,望着跪坐在地的徐从霄和闭眼不知生死的凌舟。
他听到自己说:“等师父回来。”
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扶潭真人不再回头,生怕看一眼便再也忍不住。
他的两个弟子,一个弟子现在失踪不知生死,一个弟子被困在南泗城之中。
他不是个好师父,没有能力护住他们。
但扶潭会死在他们前面。
徐从霄抱着已然要气绝的凌舟,眼泪自鼻梁滑落。
“师弟,你会怪我吗?”
没有留下扶潭真人救他。
“你怪我吧,是我的错。”
凌舟垂下的长睫轻颤几下,紧闭的眼在此时却眯起了一条细缝。
他的瞳孔扩散,微微翕动唇瓣。
徐从霄凑近听。
只听到破败的声音:“怪你……个屁。”
徐从霄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冲刷了脸上的血迹,这场持续了七日的争斗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师弟,累了就睡吧。”
凌舟早已闭上了眼,徐从霄不敢去探他的呼吸,将他放下抽出腰间的剑。
他望着夜幕中的天幕,不断从中涌出的魔修和妖修,以及殊死抵抗的修士们。
在场几乎没有剑修,温观尘想要剑骨,年轻的剑修都被雀翎收进了生死境之中,能留下的都是些有自保之力拼死不愿进入生死境的修士,以及那些剑宗剑派的长老们。
修士们死的死伤的伤,不断燃起的业火要吞噬一切,热浪卷起衣衫,又将倒在地上的尸体吞噬燃烧干净。
真是地狱。
徐从霄冷下脸,手挽剑花便迎了上去。
***
苏楹被一剑击飞。
“阿楹!”
江昭慌忙上前来接她。
身后的魔修在此刻朝他刺来,又被一柄碧绿的剑接下。
“阿昭,带着阿楹走,我和晚晚去找小师弟!”
林见悠一剑砍掉魔修的头。
陈晚上前与她并肩而立。
两人将江昭和苏楹护在中间,剑光利落收割着魔修和妖修们的头颅。
苏楹推开江昭:“不行,丢下我,我的灵力已经耗尽只会拖累你们,你们三个去找谢师弟!”
江昭怒吼:“不行,我怎么可以抛下你!”
苏楹忽然打了他一掌:“江昭,我没有灵力了!我没办法再为你们护法,我连一个最简单的防护阵法都凝不出来,我现在是个废物,你带着我只会拖累,去找谢师弟啊!”
“他不能死,他是唯一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人,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你看看四周的魔修和妖修,你看看这诡异的业火,你到如今还要糊涂吗!”
林见悠和陈晚没说话,护在两人周围。
江昭的眼红的不像话。
苏楹遏制住自己的眼泪,她的心疾太过严重,这七日辅佐他们布阵已经消耗了所有的灵力,此刻心口剧痛难以呼吸,却还是强装着保持镇定。
林见悠却在此刻开口:“阿楹,让阿昭带你先走。”
陈晚回头,青衣已经破损,身上道道的刀痕和爪痕,清秀的面上却是与年纪不符的淡定。
“我和师姐去找小师弟,你和师兄先走。”
苏楹却死死推开江昭,“阿昭带着我也难以突围,你们离开不用管我,去找谢师弟。”
她勉强撑起笑意,放柔声音道:“我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吗,你们去救下谢师弟后再回头来找我,我不会有事的,我歇会儿就能凝聚一个隐身阵法的。”
可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假的。
她根本没力气了。
江昭沉沉看着她,苏楹压住喉口的血。
她还在笑:“我会躲起来的,你们三个修为高先去找谢师弟,我吃两颗灵丹就能有力气,我凝聚个隐身阵法躲起来好吗?”
“阿昭,听我的话。”
三人沉默。
就在苏楹以为自己劝动了他们,正要展露松懈的笑意之时,江昭却忽然将她背了起来。
“谢卿礼是我师弟,你是我未婚妻,我不能丢下他,也不会丢下你。”
他低声厉喝:“师妹,护法,我们突围出去找谢卿礼!”
“好!”
苏楹忍不住大哭:“你放下我啊,我会拖累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