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被揪的难受,云念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
他疼不疼。
在南泗城被日夜不停围杀的这七日,疼不疼?
少年抱紧她:“不疼,不疼的,很快穹灵剑骨就能帮我修复。”
他身上的血气实在太过浓郁,重到她根本闻不到他的那股子青竹香。
云念不敢碰他。
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她越发难受:“谢卿礼,谁让你强行冲破渡劫后期的……”
少年身子一僵,小声解释:“我想要去找你,可他们一直拦着我。”
根本杀不完,他又心急她的安危。
云念闭了闭眼,心底的后怕越来越明显。
倘若她没有来这里会怎样?
谢卿礼会强行冲破渡劫后期,他此时的道心还未重塑完全,那颗杀戮道心会立马吞噬他,穹灵剑骨会被激发到最强,一切都完了,他一定会死。
“你来了,我没冲破渡劫后期,还来得及师姐。”
他拍着她的脊背哄着她,少女滚烫的泪水让他害怕到难以遏制。
云念从他的怀中退出来,“外面现在很乱,温观尘接通了连接另外两域的通道,他脊骨中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需要尽快帮你重塑最后一点道心,让那颗道心吞噬掉你的杀戮道心,然后你才能突破渡劫后期。”
如此穹灵剑骨才不会杀他。
谢卿礼看了她很久。
云念握紧他的手:“听我的话,我现在帮你重塑道心。”
“然后呢?”
少年轻飘飘打断了她的话。
云念一愣:“什么?”
谢卿礼问:“重塑道心,之后呢,我废掉杀戮道,穹灵剑骨助我登顶剑道之首,我杀掉温观尘,将妖域和魔域的人打回去,修真界太平无事,然后呢?”
“你要走了是吗?”
云念张了张唇。
可说不出话。
她的意思明显。
她会走。
“师姐,前几天我一直没敢问,现在事情不一样了,你也看到了这局面,我想问你,我们在一起过了那些天,你还是想走是吗?”
云念依旧没有说话。
谢卿礼看着她的沉默,心尖被扎的千疮百孔。
他摇了摇头:“同心痣不会让你走的,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里只剩下刀痕,同心痣已经完全隐入他的心房。
“如果是你杀我,我绝不反抗,你可以离开。”
“杀了我,你就能走。”
云念抖着唇,艰难又磕磕绊绊:“你在逼我,谢卿礼。”
杀了他世界会崩塌,扶潭真人他们都会死。
谢卿礼笑得很勉强:“我是在逼你,你就当我卑鄙吧,我不可能活着看你离开的。”
在赌,这个世界不会让他死,同心痣会束缚她。
在逼她,是要放弃一切离开,还是留下来与他相伴终生。
少年清去身上的血,止住不断冒血的伤口。
他俯身亲过来,吻去她脸上的泪水,抱住她颤抖的身体。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人,师姐,你都知道的。”
冰冷的唇贴着她的脸游走,一点点亲去那些泪水。
“从同心痣布下的那一刻你就没有退路了,我和你之间除了相伴到白首,只能一死一活。”
“又或者。”他亲上她的红唇,贴着唇瓣轻啄,“我们一起死。”
谢卿礼取出干净的袍子拉过垫在她的身下,推着她压上去一举撬开齿关纠缠住她,遍体鳞伤的人按着少女纤细的腰身死命亲吻着她。
洞穴深处只剩下一声声呢喃。
“我们一起死吧,就在这里,一起死去好吗?”
他真的想杀了她。
他在召唤雷劫要劈死两人。
云念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少年亲吻的动作顿住。
他抬起头看着怀中的少女。
云念的神情很冷静,眸中毫无情绪地看着他,仿佛他做什么都不重要,她都不会在乎,是一种格外陌生的眼神。
谢卿礼的喉结微微滚动,无措又绝望地恳求她:“我只有你了,师姐,别这么对我好吗,我只剩下你了。”
眼泪像珍珠一样落在她的脸上,又溅开化为一汪水潭。
他身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滴在云念的身上,青衣被血染出一朵朵红花。
“谢卿礼,我帮你重塑道心。”
她推开他坐起,拉过他的手腕将灵力涌进去,按着裴凌教的方法找到那颗被重塑了许多的道心,只剩下最后几块他就可以废弃杀戮道。
“师姐……”
她没回应,很冷漠。
没有回应他问她的话。
没有回应他方才的呼唤。
只是垂着眼替他修补道心,纤长浓密的睫毛掩下盖住眼底的情绪,他甚至看不出来她生气了没。
但应当是生气了。
他方才的杀意不是假的,他是真的想杀了她,想与她死在一起。
云念不再理会他,放任他胡思乱想,而她全身心替他修补那颗道心。
道心被一块块粘好,只剩下最后一块。
云念紧闭眼试图去托起它,可灵力刚碰触到它的那一刻——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意识堕入一片黑暗。
又是跟之前两次一样,走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
她很淡定看向远处,只有那一处是亮的。
“云念。”
一人喊了她。
那人抬起头,依旧是吊儿郎当的笑。
云念“嗯”了声,颇为淡然坐下。
裴凌默了默,忽然笑了出来。
“你还真是……”
云念不愿废话,开门见山问他:“前辈这次唤我过来又是为何?”
裴凌直起身。
云念的眼忽然一冷。
她没看错,原先穿过裴凌肩胛两侧的锁链断了一根。
现在只有一根锁链压制着他。
“唔,这锁链断了,马上另一根也会断掉。”他解释道。
云念有些不理解:“你不是说这是天谴吗,为何会断掉?”
他笑嘻嘻道:“因为天神现在没功夫管我啊。”
“……什么?”
裴凌说:“你知道我为何会受到天谴吗?”
“……不是因为放弃飞升,惹怒了天神吗?”
裴凌摇头:“有一点是因为这个,但还有呢?
云念没说话,但心里却浮现了个之前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有没有可能是她想的那样?
“因为穹灵剑骨吗?”
“因为穹灵剑骨。”
两道声音同时落地。
裴凌笑了:“看来我们还是很有默契的,是的就是因为穹灵剑骨。”
他微扬下颌示意云念去看两边的天柱,那两条锁链便是钉在两根天柱之上。
“那上面便是上界,所谓的天神居住的地方。”
云念大惊:“你不是在生死境吗?”
裴凌无奈:“我是在生死境啊,生死境那么大呢,它就在上界与下界之间,它是两个世界的裂缝。”
他又点了点头示意云念看向脚下一望无际的黑暗:“下面就是下界,人妖魔居住的地方。”
云念的脑子都要反应不过来了。
裴凌撇了撇嘴懒洋洋道:“当年我意外去到南泗城,进入生死境之中,穹灵剑骨认我为主,我顺利突破渡劫后期,在它的帮助下逼退妖域和魔域,此后大道走到头本应飞升,可渡劫之时在天命之中看到了些旁的。”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裴凌回:“温观尘体内的那个东西,你知道是什么?”
“不知道。”
“那东西也是穹灵剑骨。”
云念从未觉得人类的语言这么难懂。
她眨了眨眼,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你在说什么?”
裴凌颔首:“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穹灵剑骨本就没有好坏之分,全看第一个唤醒它的人是何本心。它本分为阴阳两骨,但我不知还有一骨,我只拿走了一骨,事实上双骨合一才能成为穹灵剑骨,我的剑心向善,此骨被我唤醒自然也向善,可我在渡劫之时感应到了另一块剑骨,我看到了一千多年后会发生的事情。”
“我看到有人再次闯入生死境,取走了另一块阴骨,用自己的杀心唤醒了它,阴骨成了主杀伐的剑骨。它助那人修至渡劫,它有着利用杀意操控人心的本领,它的存在便是杀。”
杀干净所有人。
云念明白了他的意思。
温观尘为了活命进入生死境,却在里面意外得到了另一块阴骨,他用自己的杀心觉醒了那块阴骨,阴骨成了杀伐之骨,可以调动一切心存杀心的存在。
比如妖修,比如魔修,比如那些恶贯满盈的人,他们的杀意便成了阴骨操控他们的筹码。
所以那些魔修和妖修俨然失去了神智,听从温观尘号令,其实就是阴骨在操控他们。
阴骨有这么强大的本事,那阳骨……
“阳骨可以调动正气,你有想保护的人,你有爱的人,你的身上有善心,你想要守护某样东西,那阳骨便能助你一臂之力。”裴凌顿了顿,又道:“你知道为什么浮煞门人的修为都这么高吗?”
云念点头:“……因为阴骨在帮助他们。”
为什么浮煞门人最低也得是元婴后期的修为,化神大乘数不胜数。
因为阴骨可以激发他们的杀气,助他们在修行一道上比别人快上几倍。
虽然控制他们,可也能助他们。
因此浮煞门人忠心耿耿,即使温观尘让他们去送死也毫无怨言。
裴凌惋惜:“但很可惜,谢卿礼并没有善心,阳骨很难被他用来助你们增长修为,你们做不到温观尘脊骨中的阴骨那般。”
云念当然知道这点,谢卿礼从不是心善之人。
裴凌顿了顿又问:“那你觉得凭借谢卿礼一个人能应付数千万的魔修和妖修吗,你觉得凭你们修真界如今只有十余位大乘、百余位化神、剩下的只是元婴及以下,可以应付那些有阴骨一臂之力的人吗?浮煞门人还有很多,远远多于你的认知。”
不可能。
打不赢的。
云念终于知道那些业火哪里来的了,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在走向毁灭了,因为谢卿礼注定会死。
她捂住眼,压住自己的眼泪不让它落下。
太安静了,安静到她心慌。
裴凌望着上方陪伴了他三千年的光亮,那上面是天神居住的地方,修士们都想飞升成仙与天同寿。
“我做了错事,如果当时我取走阴骨便不会出现这般事情,是我将阴骨遗落在了这里,我间接将天神降下的福祉变成了灾祸,我还放弃飞升辱了它的脸面,这天谴是我该受的。”
云念没说话,她的眼泪快要憋不住。
她哽咽问:“你明明说替他重塑道心后,他就能应付温观尘的,你明明这么说的……”
裴凌苦笑一声:“云念,那时的天谴还很强大,我说不出更多的天命,我只能告诉你那些东西,可如今这个世界要没了,天谴也随着变弱,诚如你所看到的这样,我已经可以告诉你很多事情,而劫雷并未将我劈死。”
“你说过的,你说过他有救的……”
“我将你叫过来就是告诉你,还有最后一丝可能。”
裴凌的声音掷地有声。
云念茫然看过去。
她抖着声音问:“什么?”
裴凌说:“取出阴骨,毁掉它,那些被操控的魔修和妖修便能恢复神智。”
“怎么毁?”
“阴阳两骨双生,需要同时毁掉,谢卿礼也要拔出自己的阳骨,将两块剑骨一起毁掉。”
拔掉自己的阳骨。
云念喉口发梗,无助捏紧了衣袖。
“拔出阳骨后谢卿礼会怎样?”
“修为尽毁,他敢毁掉天神的东西,天谴会降下,如果他能扛过去就能活,扛不过去就得死,这是唯一的方法。”
他说到这里沉默了。
两人双目相对很久,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直到云念忽然站起了身,声线不稳到破音:“裴凌,他修为尽毁如何承受天谴,你这是要他死!”
“你明明说重塑道心穹灵剑骨就不会害他,你明明说过的,我以为他能活,我以为他可以活!”
“我来这里就是阻止这一切的,我比任何人都想他活,我拼了命想让他们活着,我想让所有人活下去,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她无力跪坐在地,看着自己的眼泪成串落下。
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我明明想救他们的……谢卿礼才十八岁,他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可以过……我师父那么好的人,我的师兄师姐每一个人都是济世救民的修士,他们明明一心向善,从未滥杀无辜,为什么不能活?”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都是错的,都是错的,这不公平!”
云念嚎啕大哭,绝望的哭声回荡在四周,裴凌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安静又平静地看着她哭。
心存的唯一希望被打碎,她明明以为谢卿礼可以活下去,以为所有人都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