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重复了多少回。
只能被困在这里干这种枯燥又无趣的事情。
云念没有说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凌忍不住开口:“云念,你害怕自己做不到吗,是不是觉得我强人所难,你不过是个元婴修士,修行才五年,可我偏要将救世的重担压在你身上,给你施加你本不该承受的压力?”
“那你想看你师弟死吗?若今日你们没办法破了天罡万古阵,他会死,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这个答案。”
“你知道我为何不把谢卿礼的魂拘来让他去做这件事,明明他才是渡劫修士,是除了我以外唯一可以与那人对打的人。”
裴凌面无表情,声线忽然低沉:“因为你师弟修的是杀戮道,他的道注定鲜血淋漓,道心不净,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剑修。”
云念忽然便抬起了头。
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回荡的都是裴凌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师弟修的是杀戮道。”
“……你说什么?”
“谢卿礼修的是杀戮道,道心不纯,他的道踩在鲜血与白骨上,他的道不是济世救民,我要教的东西他永远不可能领悟。”
裴凌望着云念。
小姑娘似乎被吓到了,六神无主看起来格外慌乱,神色变得很难看,呼吸声逐渐粗重低沉。
她好像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她摇着头喃喃:“不可能,不可能啊……他是谢卿礼啊,他是谢卿礼啊……”
他是男主,他是《碎荆》这本大男主小说中的主人公,他是温柔善良心向大道的主角。
他怎么可能修杀戮道?
“谢卿礼又怎样?”裴凌皱眉:“云念,他当年只有四岁,被废了浑身的经脉,你以为他逃出来后是如何在十年内重塑经脉步入渡劫?便是我也没有这般天赋。”
“重塑经脉,需要摧毁道心,另择大道。”
锁链晃动的声音敲击在云念的心头上。
“谢卿礼逃出来后,亲自毁了自己的一颗道心,修行杀戮道重塑经脉,选了世人眼中邪佞罪恶的大道,满心满眼都是复仇,以自毁的方式走到如今这种地步。”
“他的杀心足够强大,强大到他在杀戮一道上可谓是天赋出众,一月练气,三月筑基,半年金丹,两年元婴,三年化神,紧接着大乘,总共用了十年便入了渡劫。”
“他经历的事情远比你想的恐怖,他的杀心也远比你以为的强大。”
云念的耳畔嗡嗡作响,那些先前一直存有疑虑的事情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谢卿礼在碎荆剑境中的状态那般不对劲,为什么他俨然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
因为他修杀戮道。
杀戮道会逐渐蚕食掉他的人性,消除掉他所有美好的记忆,只余下最痛苦的回忆一遍遍折磨着他增强他的杀心。
他会不认识扶潭真人,不认识江昭,不认识她。
他们在他眼中,是曾经欺负过他的人,是阻碍他复仇的人,是想杀他的人。
是他恨的人。
她面对的谢卿礼是笑盈盈喊她师姐,会伏低姿态将侧脸贴于她掌心的少年。
可会不会有一天,碎荆的剑尖会指向她的面门。
他会说:你该死。
云念的脸上一阵冰凉。
她茫然伸手去探,触碰到一串湿润与冰凉。
她流泪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裴凌的话传入耳中像道惊雷炸开,轰的她大脑混混沌沌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我要怎么做……前辈,我要怎么做。”
她无措地想要问裴凌寻到解决的方法。
裴凌压低声线:“谢卿礼无法弃了此道,你能做的只有在他入魔之时唤醒他,而如今,他需要你。”
“他和那人在打斗,那人不是正派的人,一旦看出来他修杀戮道,必然会想尽办法勾出他的心魔,令他丧失神智后找机会抓走他,若这一次谢卿礼再被抓走,兴许会再一次被废掉浑身的经脉。”
云念连忙上前:“前辈要我怎么做?”
她想去触碰裴凌,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一步也不能前进。
“你碰不到我的,别白费力气了。”
“前辈……”
“云念,当初你悟的剑心是什么?”
云念的神情肃重:“成为强者,保护想保护的人。”
“那你觉得你现在很强吗?”
云念语塞。
若说强,她也确实强,修行五年便能悟了剑心步入元婴,达到了别人几十年才能有的境界。
但比起那些真正的大能,比如裴凌、扶潭真人、谢卿礼、傀儡师,更甚至是那兜帽人,她弱小到根本毫无还击之力。
她不是强者。
裴凌腰身笔直,纵使跪着气势也不弱半分,乌发虽然披散,但天下第一剑修周身的威严逼人。
他看出来了云念心底的答案。
他的声音冷冽,在寂静的四周分外清晰。
“你是剑修,真正的剑修能抽刀断弱水,一剑劈蛮荒,我十五岁悟剑心,此后持剑心境明澈,我知晓手中的剑不为自己,而为除尽天下不平事,斩尽魍魉精魅,创万世太平。”
“因此我放弃大道在此驻留等待你们到来,纵使被困于虚无遭到天谴,每每握剑,此志仍不悔。”
裴凌的话音刚落,滔天的威压迫来卷起云念的乌发飞舞,衣袍猎猎作响。
她下意识横臂挡之,被吹的脚步不稳后退几步。
凛然的风挂在脸上像是刀割,强大的剑意压迫在心头上,让她忍不住想要臣服。
云念努力睁眼去看。
裴凌的乌发在身后飞舞,狂风卷起两侧的锁链叮叮当当,他的上半身已经全是鲜血。
他虽然跪着,硬朗的面容并不如之前那般不正经。
他安静地看着她,点漆般的眸子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
而他的身后——
足以遮蔽天日的剑身浮现,剑身呈暗淡的蓝色,却流转着耀眼的红光,古朴神秘的经文在剑身上蜿蜒,剑意骇人到她的心尖都在抖。
云念说不出话。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唯一能做的只有仰首望着眼前的一切。
不同于谢卿礼在傀儡师老巢外幻化出的剑影,那时的剑影是虚化的,只是剑意凝聚出来的影子。
可裴凌身后的剑,是真实的剑。
是一柄真的剑。
但他明明没有带剑。
裴凌却在此刻开口唤回了她的意识:
“这是我的本命剑,名唤长风。”
云念只是望着他身后的那柄威风凛凛的剑。
长风。
剑道鼻祖的本命剑,一剑撼动四海八荒,三千年前裴凌曾用这柄剑逼魔域千万大军退避至极北魔渊,划开天之一线将妖域拦截在东境,护修真界三千年的太平,三千年再无战事。
裴凌声线清冷:“云念,你很惊讶吗,我明明没有带本命剑,为何长风会出现在这里?”
她确实想不明白为何长风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没有剑,为何会凭空变出来一柄剑?
“这是我的剑心凝聚出的剑。”裴凌顿了顿,又反问:“那你呢,没有剑难道你就不是剑修了?”
云念下意识反驳:“当然不是。”
没有剑,她的道是剑道,她依旧是剑修。
裴凌问:“那你害怕什么天罡万古阵?”
云念语塞。
裴凌歪了歪头:“天罡万古阵可以压制剑修手中的剑,尤其是听霜和碎荆这种开了灵智的剑,会下意识畏惧无法迎战。”
“这种时候,你还要用剑吗?”
云念好似被打了一掌,思绪忽然便清明起来。
这种时候还要用剑吗?
天罡万古阵开启已经是既定的事,她改变不了。
这种压制天下名剑的剑阵,会令本命剑畏惧,遏制它们的力量,从而让身为主人的剑修也下意识心生恐慌无法迎战。
这时候她要用剑吗?
用一把畏惧敌人无法作战的剑。
结局一定是必输。
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忽然散开,这些天来因为天罡万古阵的恐慌一瞬间烟消云散。
裴凌黑沉沉的眼与她对望。
云念在他的目光下,低声喃喃:“不,这时候我不能用剑。”
裴凌追问:“可你是剑修,不用剑,又如何迎敌呢?”
云念的目光落在裴凌身后的剑身上。
眸光越来越亮。
她望着它,看着它。
敬仰着它,逐渐理解了它。
“我是剑修,但大道由心而生,我的剑道也在我的心中,我的剑心又反过来指引着我走向大道。”
“我不用剑,只要有剑心,我仍旧是剑修。”
没有剑又怎样?
她还有剑心。
裴凌的剑心可以凝聚出本命剑。
那她为何不可以?
倘若天罡万古阵会压制她的本命剑,那她便弃了它。
手中无剑就是没有力量吗?
并不是。
她的心中有剑。
只要剑心无比坚固,只要剑心清楚明晰,只要执剑的目的坚定。
到处都是她的剑。
裴凌的剑心是济世救民,除尽天下魍魉,此志坚定不可撼动,因此他即使没有剑也能凝聚出剑身。
她的剑心是守护身边的人,她没有拯救苍生的大志向,她只想救自己的小家。
而对她最重要的人——
江昭,苏楹,谢卿礼,他们都在琴溪山庄。
她不想他们死。
她拼了命也想留住他们。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也想带他们回家。
“前辈,我好像明白了。”
裴凌笑得恣意,眼眸弯起开怀大笑。
“谢卿礼的剑心不坚固,江昭尚未悟剑心,苏楹弃了剑道,你是唯一可以破了今日之局的人。”裴凌道:“所以云念,现在闭眼。”
云念盘腿坐在地上,她与跪在地上的裴凌正对,裴凌冲她点了点头。
她闭上眼,眼前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
虚妄的黑暗之中,点点荧光在眼前浮现,逐渐拉长变大,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一柄银白的长剑伫立在虚空,剑身上似有寒霜覆盖,剑柄细长,剑意温和清透。
它的身体虚化,尚未凝结成实体。
裴凌的声音传来:“云念,今日我来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剑道大能。”
“你且听好了,不用剑,你依然可以救想救的人。”
第44章 琴溪山庄二十三
剑锋凛然呼呼作响, 声势骇人,又是一剑劈向少年的肩膀。
鲜血顺着刀口涌出晕染在白衣之上,白与红的对比刺目, 谢卿礼侧首看了眼肩上的伤,神情平淡毫无反应,仿佛浑身是伤的不是自己一般。
面前戴着兜帽的人脚下滴着鲜血, 紧紧捂着腹部, 血水从指缝中溢出慢慢扩散, 面具下的薄唇泛白。
他受了伤,却比少年的伤要轻。
比起他,谢卿礼面色苍白如纸,大量失血令他元气大伤, 过度使用杀戮道带来的后果严重, 少年的眉和长睫上凝满了冰霜,整个人像是从漫天大雪中走来披了满身霜花。
他的白衣遍布刀口, 每一道伤都深可见骨,伤口处还往外冒着诡异的黑雾。
戴着兜帽的人勾了勾唇:“这么多年不见了, 你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以往的你可是被我踩在脚下都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天赋果然是随了你那天下第一的爹, 随便修炼修炼都能比上旁人几百年才能达到的境界。”
谢卿礼面无表情:“你也是一点没变, 还是这么不要脸, 除了下毒还会干什么?”
黑雾不断从他的伤口中扩散出来,任凭他如何用灵力堵塞都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血水流出染红了他的白衣, 粘腻的血浆贴在身上,刺鼻的血腥味让他恶心。
“我不该跟你废话的, 你真的很碍眼。”
少年提剑迎上前去,又与兜帽人打在一起。
在两位剑道大能的威压震慑下,周围的石壁上已经爬满裂纹,整间石室不断摇晃震动着,只要再有最后一击这里便会倒塌将两人掩埋。
“谢卿礼,你这么急着杀我是为了去救那小姑娘?唔,云念,是叫这个名字吧,名字还挺好听。”
“闭嘴!”少年的音量忽然加大,“你算什么东西敢提我师姐的名字!”
兜帽人还是不依不饶地挑衅:“提起她你就这么生气啊,看来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她吗,我瞧着她也挺护你的,原来你们是这层关系啊……”
他的尾音拉长意味深远,谢卿礼这般了解他的人立刻便明白了他在打什么主意。
少年的眼霎时间暗红,阴冷着声音道:“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今日必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骨,捏碎你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