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平永整个人失魂落魄,犹如垮掉一般,好好一个北地大汉,忽而又笑又哭,最后以手掩面,便如小儿一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是我负了她,是我负了她!”
崔舒若叹了口气,没料到来了汾水郡以后,正事还没办呢,齐平永倒是先痛失所爱。
她实在不知怎么安慰对方。
这时候,目睹了一切的严小妹站了出来,她之前是爱慕齐平永的,但也有江湖儿女的豪气,最见不得婆婆妈妈,直接道:“齐大哥,你真要是喜欢她,就别在这哭。横竖那倒霉汉子不是个好的,我替你们杀了他,你们俩再在一块!”
崔舒若拦住了严小妹,免得把事情越弄越乱。
齐平永和那貌美的妇人的确是有缘无分,可事情已然翻篇。依崔舒若所见,就凭那女子的心性,若是齐平永真这么做了,二人才真是要断了最后的情分,成死仇了。
她又给随行的鲁丘直使了个眼色,鲁丘直为人混不吝,却最是识眼色,直接上来带着人把他搀扶进去,免得在大街上丢人,又显眼。
真没想到齐平永还真会大哭,确实和他平日稳重的模样不大相干。
许是情场失意的缘故,他们来汾水郡的真正目的却开始一帆风顺起来。权臣寇志把皇室全都看管起来,想要接近十分困难,而皇帝则被关在他的府邸里头,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模样。
晋朝皇帝虽然昏聩,好歹南边有点威信,留着还名正言顺。
所以寇志的守卫十分森严,若是想强闯进去,再把人带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话。可崔舒若一行人到时,寇志正准备让公主下降自己的儿子。
仔细想想不难明白,先做皇帝的亲家,将来弄死皇帝,再做新君的老丈人,最后再把新君也弄死,一步步蚕食,直到彻底收拢权利。
但要是叫崔舒若来看,寇志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惜忽略了局势,即便真叫他最后称帝了,怕也不过是过个瘾,很快就得穿着龙袍死。
因为所谓的名正言顺,是依托在有足够的实力之上,是锦上添花。若没有这个实力,怕是痴人说梦了。否则,如今的晋朝皇室自己就够名正言顺了,怎么不见他们坐稳皇位?
不管寇志的念头是否可笑,而今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得小心行事。
崔舒若她们下榻的客栈就是齐王府的势力,她一听说下降公主一事,就命人打听宴席上会请来哪些人表演,并且命人打听他们的来历、身份,事无巨细的报上来。
从这一方面入手,还真叫她们俘获了些端倪。
崔舒若命人重金买通了原本要表演剑舞的娘子,让严小妹替换上了。
她剑术卓绝,稍加收敛,表演剑舞甚至有些大材小用,至于原本表演剑舞的娘子,在崔舒若的安排下被送出了汾水郡。
而崔舒若跟鲁丘直一个扮做婢女,一个扮做仆人。
最为可靠的齐平永则带人在外接应。
虽说崔舒若的面孔曾在建康贵族里头露过面,但这年头女子出门有一样好处,可以戴幂篱,不但能遮盖容貌,更能遮掩身形。
前头的一切早已安排好,崔舒若只要跟着人一道进去便是。因为是表演的伶人,所以走的是侧门,进去后更是被管事的一再吩咐要谨言慎行,万不能惊扰了贵人。
崔舒若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头,不论管事说了什么,全都应是。
而她跟着严小妹一块去了专门空出来安置伶人们的院子。管事还一再告诫,要等到晚间着人来喊,万不能自己跑出院子,免得惊扰了贵人,到时候就是一万条命也赔不起。
不过,管事的担忧多虑了,崔舒若她确实不会在白日出去,而是要等到晚间,那时候瞧人不是那么清楚,才容易浑水摸鱼。
等到管事走了,崔舒若就言笑晏晏的和侍候的婢女攀谈,一会儿说府里好大的气派,一会儿又说听闻连公主这样高贵的人都会下降府里,还说自己是刚被拨到娘子身边做婢女的,还是头一回赴宴,这辈子就没见到过王公贵族,今日要大开眼界了呢。
崔舒若想要和人套交情时,能做到让人心里和吃了蜜一般的甜,小婢女拿着崔舒若分的有瑕疵的饴糖,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听见崔舒若的最后一句话,随口道:“王公贵族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哩,西边院子里全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跟我们仆婢一样要吃要喝,夜里还哭呢。”
“哇!”崔舒若满脸的不可思议,她不但将脸涂得蜡黄,还在脸颊两侧点了许多斑点,看着就像是一个土气没见过世面的婢女。
崔舒若不停得吹捧小婢女的厉害,直到把人的话都套了个干净。
等到小婢女被喊去干活时还兴高采烈的,犹如喝了仙露般。
等人走了以后,崔舒若的神情一变,她给了鲁丘直一眼,确认了二皇子妃她们被关在了何处,余下的便是等天黑了。
若是不出意外,恐怕这场昏礼除了皇帝皇后,其余的皇室宗亲都不会参与,也免得有谁乱说话,届时场面不好看。也正是因此,才能叫崔舒若有机会见缝插针。
当最外头传来迎接公主花车的热闹响声时,崔舒若和鲁丘直对视一眼,心中有数,准备悄悄溜出去。
趁着夜色,热闹的主要还是前院,崔舒若偷偷换了身府里婢女的衣裳,挑着小道走。虽说每座府邸的修建多少不同,但只要是按规制修建的,就能找出规律。
崔舒若一路上都还顺利,尤其是端着托盘。
许是这位权臣寇志当真自信,觉得只要城门守好了,那么自家府里就不必担忧,路上道还算松懈。真要是遇到什么人怀疑,崔舒若便用乌鸦嘴把人弄昏。
这么看起来,也许不是人家自信,看守松懈,反而因为遇上的是崔舒若。
但有时候变故来得还是挺快的,别人也许因为夜色昏暗,加上崔舒若一再掩饰,不一定能认出她,可有些人拿她当毕生之敌,夜里做梦都想生啖她的血肉,别说是乔装打扮,就算化成灰都能认出来,再踢上两脚。
尽管崔舒若觉得自己得罪的人并不多,然而汾水郡内还真有这么一位。
崔七娘!
两个冤家即便是都分别了如此之久,还是能遇上,且互相之间一眼认出。
崔七娘身边还跟着她的贴身婢女,她准备大喊,然而崔舒若更快一些,直接在心中默念,“崔七娘一张嘴就会闪到舌头,半天不能说话。”
崔舒若心念一动,崔七娘明明张嘴准备大喊了,却突然面色扭曲的捂住嘴巴,瞧着十分痛苦的模样。
吓得崔七娘的婢女连忙扶住她,一个劲的问,“七娘子,七娘子您怎么了?可是何处身子不适?”
崔七娘实在受够了自己身边的蠢婢女,她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下意识捂住另一只手的袖口,气得直跺脚,疯狂使眼色。
“七娘子,您别吓奴婢啊,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动静不能再闹下去了,崔舒若微笑着看着她们,在崔七娘要冲上来的时候,又在心中默念道:“崔七娘再往前一步就会绊倒自己,摔昏两个时辰。”
下一刻,崔七娘就莫名平地摔跌倒。
而崔舒若则补充了一句,“她的婢女也一样。”
于是主仆两人纷纷昏迷。
看着昏迷的两人,想起她们毕竟是女子,崔舒若只好亲自动手,把她们藏进假山夹缝,还推了灌木丛掩了掩,确保不会叫人从外头看见端倪。
她虽不喜欢崔七娘,但却不会折辱对方的尊严。
崔七娘可以受到报应,却该是合理的惩戒,而非失去尊严的□□。
崔舒若想了想,又对着假山默念道:“若有男子进了此处假山内缝,便会绊倒昏迷两个时辰。”
她念完才睁开眼,以前的乌鸦嘴是不能提前许下的,还是她功德值超过了十万点以后才有的。
据系统所说,只要她的功德值足够多,乌鸦嘴的能力其实比想象的更大。
就在崔舒若准备走人的时候,突然回想起了什么。她突然回身移开灌木丛,走到了崔七娘的身边。
崔舒若的目光落在了崔七娘的袖口,她记得崔七娘似乎连摔倒时都不忘护住袖口,很难不让人怀疑里头是否有什么东西。
她翻起崔七娘的袖子,果然,里头藏着一封密信。
崔舒若打开一看,竟然是柳家的,原来柳皇后和柳家早已有所谋划,他们要把柳皇后的幼子带出去,日后还能带着幼子称帝,这封密信唯一的要求是柳皇后必须连带玉玺一块送出来。
至于崔七娘为何会做这个中间人,只怕因为她的生母是柳家人。而崔家依旧如日中天,让崔七娘可以随意进出参加宴会,所以崔七娘是最好的人选。
崔舒若才看完密信,就听见了前院的嘈杂之声。她静静藏在假山里,等着守卫们全都涌向前院。好不容易周遭安静了下来,崔舒若才脚步轻忽的小心出去。
只怕是柳家人做的好事,说不准前头已经出了什么变故,她不能再耽搁在此处了。
当崔舒若准备走时,拐角传来细细脚步声,喘息声还很急,崔舒若正准备躲,却发现不过是一个少女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看到了她以后,少女加重步子,尽管穿着婢女的衣裳,可衣领袖口已经将她白皙的肌肤磨出红印子,一看就知道少女绝对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所以才受不了粗衣麻布。
她牵着男孩的手跑到崔舒若面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可还不等咽个口水,便慌忙道:“你是外祖家派来传信的人?”
崔舒若没回答,少女则自顾自道:“快带我和四弟出去,寇志老贼非要将我嫁给他那混账不堪的蠢儿子,阿娘没法子才选在递消息的今日让我们逃走。
你不必怕担责任,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只要今日把我们带出去,玉玺也是你们的!”
尽管只是寥寥几句话,也够崔舒若听明白了。
只怕前院的动乱并非是柳家的安排,而是柳皇后做的好事,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娇女,这才孤注一掷的想要趁机把女儿送出去。
反正幼子柳家是一定会救走的,但自己的女儿却不一定,便只能出此下策。
崔舒若虽然来汾水郡的时日不长,可为了救人,又怎么可能不把挟持皇帝的权臣寇志并他家中亲眷探个明白。
今日这位公主要嫁的是寇志的二儿子,长相还成,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喜欢在内帏之事上虐待女子,常常有侍奉他的女子伤痕累累白布裹身被抬出去。
这样一个浑人,只要是个阿娘,怕拼死一搏都不愿叫女儿嫁的。
在崔舒若敛眉沉思时,公主却已经急得不行,“你快些带我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等到了我外家,要什么赏都成!”
崔舒若看了眼天色,转而望向公主,“公主当真要随我走?即便此去生死茫茫?”
公主被帝后养得极好,骄而不纵,眉目尚有天真,连连点头,“自然,再如何生死茫茫也不及此处凶险。”
这话倒是真的。
崔舒若点头,拉起公主的手,带着四皇子,绕路而行。
她既然敢来,自然就考虑过如何把人带出去。
崔舒若早早买通了原本收泔水的人,只要救出了人,就藏进被换过的泔水桶,趁机运出去。
横竖如今时辰也要来不及了,就算她能喊醒崔七娘,就凭崔七娘的脑子,传个信就算了,想要把人送出去怕是痴人说梦话。
既然四皇子符合需求,他们又送上了玉玺,换个人选也无妨,到底都是变成傀儡的命数。
崔舒若亲自带着他们进了泔水桶,好在公主和四皇子的身量小,挤一挤勉强能藏进去。她自己则原路返回,偷偷回到了给伶人暂歇的院子。
府中出了刺客,已然是大乱,没有了请伶人表演的必要,好不容易府里安静了,管事的开始一个个核对名字,还有面貌。
崔舒若又不是公主,人数也对得上,自然就被放出去了。
千辛万苦总算要出寇府了,但崔舒若始终提着心,并未放松警惕。
因为只要未曾出府,就还有变数。
当崔舒若跟在装成舞剑娘子的严小妹身后准备出去时,却不妨碰见了正勃然大怒的崔守业。
黑灯瞎火的,本不该认出崔舒若,可为防公主佯装婢子出府,门口被点上了多盏灯,明亮恍如白日,且所有人都必须摘下幂篱或是面罩。
崔舒若自然也不能免,她不得不再一次摘下幂篱,在明亮的烛光中暴露容貌。
而崔守业也望了过来。
第73章
原本在生气的崔守业并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婢女, 不过是随意一瞥就收回目光,但他狐疑的又望了回去。
看着那个貌不惊人的婢女,不知为何, 总觉得熟悉。
倒像是……
他那早死的女儿六娘?!
意识到这一点, 他猛然睁大眼睛, 直勾勾的盯着崔舒若。
人的反应是需要时间的, 崔守业惊愕过后,像是随时能大喊出声。崔舒若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但她不慌不忙, 忽而直直注视盯着崔守业。
在黑夜里, 即便是她身处之处灯火通明,可依旧掩盖不了四面八方的漆黑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