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际遇,天差地别。
在蓦然相望一眼后,即便清楚赵知光眼神里的悲寂孤独,崔舒若也没有停下,她被女娘们继续拥着朝前走。
至于赵知光如何,她不清楚,因为那只是记忆里的匆匆一瞥。
崔舒若好不容易到了宴上,有赵平娘在,替她挡住了这些人。
崔舒若发觉,虽然赵平娘对她一贯是和颜悦色,至多是笑眯眯的逗她,但在并州的贵女里头很有威信。赵平娘说一句,就有不少女娘应声,甚至马首是瞻,她要是哼一声,其余的人便都不敢说话。
总算能松口气了,崔舒若跪坐在席上,觉得宴席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好不容易没有女娘们围追堵截,非要求她算姻缘,可一场宴席下来,长时间跪坐,为了维持贵族仪态,连动都不好动一下,脚险险充血麻的彻底没有知觉。
等挨到宴席结束,崔舒若回到院子里,被雀音推拿脊背,惹得她不断抽气。不过,崔舒若身边的婢女确实各个都有自己的出彩之处,行雪四角具全,她甚至连崔舒若费神去看的世系谱都一清二楚,贵族的礼仪,甚至是一些勋贵间的姻亲也悉数记得。行雪平时更是妥帖的很,从不需要崔舒若费心。
雁容的话,什么方面都欠缺些,毕竟是崔舒若从定北王府别院里带出来的小婢女,可两人共患难过,她有别人没有的忠心,为人也小心谨慎。
莺歌自不必说,府里的家生子,天生一副笑模样,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府里的消息没有能瞒过她的。
雀音最不起眼,可她竟然有一手推拿的好功夫,还会些药理,若是当初去寺庙上香时能带上雀音,说不准孙宛娘还能少受些罪。
这次上建康,别的不说,她们四个贴身婢女是一定要带的。
赏花宴结束以后,孙宛娘在并州官场女眷算是有了名字,一二般人应当不敢再轻视她了。因为宴席到一半,窦夫人突然命人把孙宛娘请去,带着见了各府主母,显见是在护犊子。
这里头,说不准就有庭院里贵女们对孙宛娘一通排挤的缘故。而等到赏花宴结束后,不知怎的,一些贵女就不怎么出去赴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们的阿娘关在府里好生教导。
崔舒若管不了外头的事,也没空管,因为齐国公府开始大动干戈的准备上建康的事宜。
建康离得远,没有一个月恐怕到不了。
如今的路况极差,沿途说不准连过夜的地都没有,所以像齐国公府这样的大贵族,每次出行,尤其是路途遥远的时候,势必要将路上的一切都准备齐全。小到崔舒若兴许要换的几十套衣物,大到入夜睡的床榻被褥,熏香的铜炉……
这回上建康的又是一大家子,只留下赵二赵四,几十箱行囊都不算多。
吃一堑长一智的齐国公,这回带足了护卫,更是休书给漕帮的吴帮主,准备这次能多走水路就走水路。而且胡人占据了北地不少好山河,水路还能避开些,否则要是撞上他们的地盘,那可真就是自找死路。
崔舒若身边的婢女早早都开始收拾,下人们白日里似乎也是行色匆匆,但仍旧忙活了好几日,才终于定下动身的日子。
夜里,行雪早早服侍崔舒若睡下。
等到第二日,天都还没有亮,崔舒若就被行雪温柔的唤醒,别的婢女则一层层的挂起纱帐,点了灯烛。
崔舒若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雁容把洒了花瓣,加了花露的洗脸水端上来,服侍崔舒若洗漱。
不知道是不是水里还加了醒神的东西,崔舒若觉得脑门清凉,慢慢就清醒了。
之后就是穿衣,出门在外,不比府内,又是要赶路,穿的自然不比以往繁复,就是简单的儒裙半臂,头上也没有那么多环佩叮当,就是几根丝带,又加上绒花,显得俏皮。
等到了用点心的时候,行雪倒是端上了茶饮,可崔舒若犹豫了一下没喝,三下五除二,干咽了被压成福字的糯米糕点,又吃了两个小巧到能一口吞的荷花酥。
对崔舒若而言,虽然马车上有方便的马桶,但让她大白日当着婢女的面上也太难为情了。至于让她们都下马车,追在马车旁等自己,那似乎更难为情……
所以保险起见就不喝水了。
好不容易都准备好了,行雪帮她把绣鞋也穿上,然后就是等。
结果明明从一大早开始就闹出动静,却等到巳时才动身,窦夫人派人来叫崔舒若。
她身后跟着整整齐齐两列婢女,浩浩荡荡的出芳芜院。
等到赶路的时候,实际只会有行雪她们四个陪在崔舒若身边。
然而才出了内院,崔舒若就看到似乎早早在等候她的赵知光。这段时日下来,她多少能闹清楚他的意图。
想起窦夫人,崔舒若还是决定停下对他说两句话。
崔舒若摆了摆手让婢女们先站着等她,而后上前去。
“你等我许久了吧。”崔舒若道。
“不久。”兴许是要分别,也或许是察觉到崔舒若要说什么,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讨好崔舒若,围着她说话,而是恢复了之前正常的模样,不过没有了夹枪带棒的嘲讽。
崔舒若没有绕弯子,她撕破了两人的窗户纸,开门见山的说,“你我相见不过数次,起始几次你对我还厌恶嫉恨,我虽不妄自菲薄,可也清楚自己没到天仙成能让人失智的地步。
你后来种种献殷勤,不过是看中了我能祈雨造势,在百姓里有威望,能助你争权夺利。兴许还抱着骗了我芳心以后,拿我当笑话的心思。
可我之后想了又想,为何你一开始就厌恶我。是因为窦夫人对我的偏爱吧,也正是因此,你萌生出若是你我在一块,兴趣窦夫人也能爱屋及乌,对你多关怀。
是也不是?”
赵知光沉默了,但在崔舒若的目光注视下,这个面容如玉般漂亮的少年还是点头承认。
崔舒若没有说怪他的话,也没有骂他,而是看在窦夫人的面子上,理智且清醒的说,“人生所得必不能圆满,你是齐国公之子,北地大好河山尚且被胡人占据,多少人流离失所,你锦衣玉食,享尽一切,却不能将眼光放远,心胸放开阔不成?
着眼于天下,不在一丝一缕,或许到那时你便能放下。”
崔舒若只说到此,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转身就走。
赵知光喊了崔舒若一声,但她没回头,也没留恋。
他双拳握紧,喃喃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对你没有半点喜欢。”
随即,他轻笑一声,仍自沉于情绪里,眼如黑漆。
崔舒若不回头,便意味着真的不再会管。他赵知光如何与她何干,不过是看在窦夫人的面子上才多那一句嘴,若是他还要往死路上走,崔舒若也没办法。
她很快就到了外头,坐上自己的马车,前面一辆是赵平娘,再前头是窦夫人的。
马车宽敞,即便是路上找不到落脚的地,在马车上歇息一晚也不是不可,除了更深露重,可能会冷之外,完全能在上头平躺着睡。
前头耽搁了那许久,等到出发的时候倒是快了,没叫崔舒若多等。
但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前头车架似乎被拦住了。
崔舒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窦夫人身边服侍的忍冬来找崔舒若,她才知晓缘由,竟是绣坊的女工们为齐国公府的女主子们织了布帛,花纹精致,是极难得的,也是女工们对她们发自肺腑的谢意。
既然是女工们,那就不可不去。
行雪帮崔舒若戴好幂篱,她才出了马车。
此时城门前聚集的百姓已经很多了,而几十个女工跪成四列,为首的竟然是岑箜篌。
她手举托盘,里头摆放的布帛花纹细腻,日光下布帛流光,应当是用了不常见的染织技艺。
崔舒若到的时候,窦夫人和赵平娘都已在了。
眼见人齐了,岑箜篌先是带着所有女工以头碰手行大礼拜下,然后道:“我等本良籍,奈何逢天灾流离失所,飘摇无依,是齐国公府的女菩萨们予我等衣,予我等食,传我等手艺,自此得了活路。
夫人娘子们便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今日您出并州往建康,我们身无长物,唯有亲手织就的布帛能送与夫人和两位娘子,愿诸位富贵荣华,平安康泰,长乐无极!”
说完,她们又是一拜。
窦夫人亲自把岑箜篌扶起来,温声道:“天灾难测,你们何辜?施以援手不过人之常情,也是你们自己凭一双手养活了自己。
布帛我们收下,必定会好生珍惜,也盼你们日后顺遂平安,有所归处!”
而在岑箜篌等女工之后,竟又有一群百姓跪下。但他们这回拜的却单单是崔舒若一人。
这些百姓里有老有少,大多不是穿绫罗绸缎的,而是寻常农户,在最前面崔舒若还看到几个熟悉面孔,是她当日在祭台上救的女子和她们的家人。
果然,百姓们拜下后就齐声感谢她。
“并州地动,又遇大旱,地里的庄稼险险枯死,是二娘子祈雨救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您是仙人弟子,是真正的善人啊!”
随着百姓们一声声带着哭腔的感恩,崔舒若脑海里的系统也开始发出熟悉的提示音。
【叮,恭喜亲亲获得仙人弟子的称号!】
【获得称号可免费赠送一个技能礼盒,亲亲要接受吗?】
“要!”崔舒若在脑海里回答。
【好的!】
【恭喜亲亲,您获得了简易版预言术技能!】
第30章
崔舒若和系统继续沟通, “预言术就预言术,怎么又简易版了?”
系统干脆在崔舒若脑海里的面板放出简易版预言术的简介。
【简易版预言术:
主系统出品的预言术,使用简单, 过程方便, 只需要他人询问问题, 耗费一定的功德值就能得到答案。因为版本限制, 使用者每日只有三次机会。
PS:当您使用次数逐渐积累,预言术还可以升级哦~真正的预言术不再是转述现实, 而能有大概率左右事件的发展, 请亲亲努力使用, 早日升级!】
崔舒若看到预言术的简介,眼前一亮,虽然目前还比较粗糙,但要是升级了以后,说不定比她的乌鸦嘴还有用。
不仅是崔舒若察觉到了这个技能的好处, 系统在自己温暖的小工作间里已经察觉不到摸鱼的快乐了, 它一开口就是酸溜溜的。
【亲亲您的运气真好,第一次获得称号抽技能礼盒就抽到了SSR的技能!】
系统在崔舒若看不到的角落, 抱住自己的jiojio, 嫉妒的流泪。它想起自己作为一个社畜统勤勤恳恳, 就为了玩主系统最新出品的抽卡游戏能快乐氪金,结果……
和崔舒若的运气一比,弱爆了。
呜呜呜, 哪只统不会发出尖锐暴鸣痛哭呢~
崔舒若并没有抚慰伤心脆皮的统子,谁让它说话全用的是系统的机械音呢, 唯一能表明情绪的就是偶尔的电音波动,崔舒若能不时和它一起吃瓜已经很好了。像其他的统, 基本都被宿主当作没有感情的冷酷统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后,崔舒若没有再分出心神给系统,而是面向对她跪拜的百姓,她慢慢地把长及脚踝的幂篱取下,完整的面容露在所有人面前。
她或许不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世大美人,但目光清明,神情有寻常女子没有的聪慧坚毅。她的眼里似乎时刻含笑,却叫人摸不清真实想法。
明明是柔弱之身,却可以扛起逃难女子和最低层百姓的天,抓住他们希望的稻草。
她远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勇猛强壮的人要更高峻巍然。
崔舒若迈起一只脚向前,双手微张,缓缓向前聚拢,朝着他们欠身行礼,神情郑重认真。
看的跪地的百姓各个惊呼。
“不可,不可啊!”
“我们不过是微贱庶民,怎么当的起您一礼。”
崔舒若却坚持行完,明明她已经只差受封就是大晋真正的郡主了。
她抬起头,直视所有人,大义凛然,没有半分畏缩和小家子气。
“承蒙诸位厚爱,今日相送。我为并州所做的不过是祈雨,所行微薄,真正为并州殚精竭虑的却是并州上下官吏,小至入夜宵禁,大至律令法断,若无他们便无并州今日清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