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都是这样的场景,隔段时间就会有光秃秃的花盆送进来,三天后被取走,小孩逐渐长大,来的次数越发少了。
大部分时间里,这片空间是凝滞的,就像单调的影像进度拉到底也不会变化。
石瑶无聊地看那棵沉默的小花树,偶尔和它说上两句,说完又觉得自己跟小孩一样幼稚。
好在时间并非正常流逝,某次她无聊得想大吼,一个用力身体小小地动了下,天空色彩便唰的变化,像是过了一天或者几天,于是她开始有事情做了——从半空中不停向花树逼近。
时间流逝很快,稚嫩的小孩长成活泼的少年,后来又变成张扬的青年,某一日他来到这间院子不再需要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来,随行的人将围住的院墙推平,露出院子外的世界。
寂静的世界随着院墙的倒塌而破碎,喧嚣的空气瞬间灌了进来,远处小孩追逐打闹,谁家的狗在叫,笼子里的鸡啄米,老人们坐在门口晒着太阳闲谈,家家户户种着几盆名贵的花植,更远处,男人女人们在地里照料稻田菜地。
青年在院墙推平的那晚,坐在木台上,伸手就触碰到那永开不谢的白花,他静坐许久,缓缓道:“小时候被关进屋子时总在想,花大人是不是也被这高高的院子关着,就想着长大以后要拆掉高墙,让花大人出来看看。”
“我做到了。”
青年离开后,月色下的小树扑簌簌地晃动着。石瑶站在木台上看着这一切,觉得此时的小树就像被挠了下巴舒服得咕噜咕噜的冷傲小猫,意外的可爱。
早起的人发现落下的叶片,惊得叫来村中老人一番商讨,最终也没讨论个什么出来。
好在花大人没事,开始显灵了。
院墙没了后,经常有人站在木台旁看花大人,最刚开始只是有人跟花大人吐槽,无意中吐露的愿望被实现,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对着木台跪拜,祈祷。
每隔半年就会进来几辆马车收购名贵花植,村里人就靠着卖花的钱和自家收成维持生活。
成为村长的青年萌发出新的想法,劝说村里人开垦田地种花,于是纯净的花色围绕湖水,爬上山坡,封闭的村庄凿开一条通往外界的路,车辆来往,家家户户变得富足,这里也成了有名的花之乡。
然而灾难来得如此之快,所有人猝不及防。
大暑数月不落半滴水,外出道路途径的村庄闹瘟疫,商人们不敢进来,粮田变作花田后,家家户户的粮食全靠外来商户,缺粮断水日益积蓄着人们的惶恐和惊惧,他们跪求花大人,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情况愈演愈烈,村里相继有人渴死饿死,青年短短十日半白了头,就在这时,身着道衣的奇怪老人举着黄色幡布,找到青年说能救他们,条件是木台上的花树,青年断然拒绝。
可消息传到其他人耳中,当晚就有人拆木台挖树,被青年及时赶到阻拦,那晚全村男女老幼不再跪花大人,而是跪向青年。
“我儿子才三岁,他天天喊着饿,娘我饿啊,村长,他出生时你还抱过他,你能眼睁睁看他就这样饿死吗?”
“你当村长还是我这个叔举荐的,现在你叔老了,管不了你,可你看看跪在这里的人,不是看着你长大的,就是你看着长大的……”
“夫君,你就同意吧,小宝快熬不下去了。”
“村长,答应吧。”
“村庄!”
……
交叠的哀求和哭声让青年低下头,他身后,一个身形模糊的少年影子在木台上浮现,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石瑶扭头去看白衣少年,心却疼得厉害。
道人顺利将小花树挖走,他砍断树根,摘掉花和叶,折断树枝,将树干截成几段,狭小的洞内全是黑红色的凌乱线条,花树的不同部分被放在洞内的各个角。
一看就是邪门歪道。
线条泛起不详的红光时,洞内忽然生出飓风,外面电闪雷鸣,很快大雨倾泻而下,阵心的少年被迫显形,蹙着眉强忍着不适,身形却一点点模糊。
道人见到这幕癫狂大笑:“哈哈哈,成了,要成了,哈哈哈老子马上要长生了!”
*
靠!
石瑶一骨碌爬起来,愤怒大喊:“那个王八蛋敢这么对我的花神,妈的,老子要毙了你!”
“瑶瑶!”
“瑶瑶你醒了!丹丹香香快来呀,瑶瑶醒了!”
第59章 59
石瑶心里的愤怒还没发泄出来, 就被四五个小人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瑶瑶你没事了”“太好了”“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之类,等他们的激动平息下来, 石瑶也记起来了。
她摸向自己的肚子, 平整的, 不痛, 碍于小人们都在,她也不好脱了衣服看, 只捏了捏手臂和脸, 热的, 活的。
石瑶:“我不是死了?”
“回来了,”河神倚在门口,手里玩着透明珠子,“你要是再晚点小花神可就没了。”
石瑶骤惊:“他受伤了?他在哪里?是木神做的?”
“我忙着呢,没空给你一个个解答。”河神将手里的透明珠子扔向槐树, 拍拍手往外走, 丹丹香香们向她的背影行礼道谢。
接下来混乱的交谈里,石瑶渐渐知道后续事情。
她死后赶来的河神瘟神将木神消灭, 那些被困的魂魄被度化去投胎, 而她也算帮了河神, 所以花神提出要复活她时提供了帮助。
丹丹感叹:“雕塑因花神神格的燃烧而崩裂,现在回到了这棵树上,也算因祸得福吧。”
石瑶望向床前那棵花树, 和梦里的那棵一模一样,繁密的绿叶里夹杂着白花, 宁静温和,和花神本人一样。
“原来你开花是这样的啊!”
事情也并非几句话那样轻易, 丹丹看到小树开了花苞时还是很高兴的,但没多久花苞迅速绽开,越开越多,像用什么催熟了般,花瓣脆弱,叶片轻薄,清风拂过都能吹落几片花叶,花神的本体不可能这样脆弱。
而回来的花神情况更不好,他满身鲜血地抱着石瑶的尸体,只是沉默地抱着,河神让他松手都不愿意。
那样的花神丹丹第一次见,她现在还记得花神垂眼问河神的话——
“我算不出她的八字,在记忆里寻找时才发现,一直说喜欢的是她,可真正离不开她的,是我,她经历的所有担忧和害怕皆由我起,可她给予我的却是欢乐和温暖,这样的我真的能将她带回来吗?就算她回来了,可缘起术会将她和我永生绑定,她能承受得住漫长时间的寂寞吗?是不是就此放她投胎才是最好的?”
河神问他:“所以放弃缘起术?”
花神只是将怀里的尸体搂得更紧了。
“此时我在庆幸,缘起术可循着曾经的契约痕迹找到她,无需八字也可。”
“我还是想将她留在我身边。”
丹丹作为花神的神使,最能直接感受花神的状态,那夜她也几次变成本体差点死掉,是河神在一旁护住花神才保住缘起术的顺利进行。
丹丹当时就想,她要原原本本将这些说给石瑶听,让石瑶听听她当初说的什么和巧巧一样,什么活不过九十岁,屁话,都是屁话!
可现在,看到石瑶抱着小花树低头心疼的样子,她又没那么想说了。
“缘起术让你和花神同生共死,你存在的每一天都在消耗信仰,花神现在无法响应信徒,只能由你代劳,所以你不要躺着不动,起来工作。”
石瑶:“缘起术?那是什么?”
丹丹:“用人类的话,就是婚书。”
石瑶:“嘶——”
一觉醒来和男朋友结婚了是种怎样的体验?爽呆了!!
石瑶还没来得及感叹更多,就被丹丹提溜着参与信仰收集工作中,她听不到信徒的祷告,只能每天拉着小铃偷听信徒的心声,再偷偷摸摸去帮人实现愿望,怪可怜的。
石瑶现在的体质很奇怪,非神也非人。
说神吧,她半点神该有的能力都没有,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力气还没有小蛮大,消耗信仰却无法获得信仰,只能靠花神的反哺。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她和花神之间连接着一根脐带,她需要的营养通过脐带传输过来。
说人吧,也不是,有天她不小心割破手指,没有血流出来,吓了她一跳。而且身体好像也不是之前那个,肚子洞穿的地方一点痕迹都没有,之前干活的茧子也没了,跟新生似的。嗯,就算新生,也是花神生的,哈哈哈哈。
而且她发现,她似乎不用睡觉,但是想睡也能睡着,有天她半夜做实验,想看看身体能多长时间不睡觉,于是抱着花盆在花树林里溜达了好几晚。
吉宝第二天颤颤巍巍地跑过来说他好像看到鬼了。
石瑶:“呵呵。”
然后半夜抱着棍子要抓鬼证明自己没看错的吉宝,碰到幽灵一样的石瑶,吓得他三个月不敢来。
但同花草沟通的能力比之前更好了,她现在能很清晰感知花草情绪,还能通过语言进行干扰。
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之前作为花神女朋友都能感知,现在都夫妻关系了,这些花花草草态度怎么都该更好才对,女朋友和妻子的待遇能是同个等级吗?
小蛮清醒过来的前一个月,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哭,只是现在的哭是想起死前痛苦的经历,目前已经好很多了,偶尔还能看到她溜进厨房偷东西吃。
静静说:“她说那天什么都没做,就是跑去镇上接清台,路过句神庙进去拜了拜,出来就遇到黑影。”
那时镇上刚请来句神,木神的信徒开始转向句神,那段时间木神刚染上诅咒——他故意放火烧了山林中的村庄,本想要吸引人们继续供奉,却不想火势没控制住,整个村庄被烧死,化作诅咒附在他身上。
小蛮是倒霉正好撞上枪口,被诅咒影子啃食生魂。
静静:“木神通过痛苦至极的生魂压制诅咒,所以过了这么多年才被发现。”
便是没有问李景,也大概能猜出他的情况——无非是李家世代为木匠,全家拜木神,结果出了个拜奎神的李景,木神大怒,于是李景也变成压制诅咒的材料。
石瑶:“那小蛮什么时候投胎?”
静静:“等中元节,鬼门大开时她跟着那些鬼回去就好了。”
虽然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但至少这件事是圆满的。
正巧丹丹抱着一堆新的信徒资料过来,石瑶抱着花盆跑过去问:“丹丹丹丹……”
还没说完,丹丹就严肃上司脸问她:“今天的祈愿都完成了?”
石瑶:“还差一个……”
丹丹:“小铃,陪她去将今天的指标完成了。”
石瑶:“……”
丹丹满脸“你个吃白食的还好意思好吃懒做”地看她,石瑶只好拉着小铃加班,这个的愿望是将几乎没什么活性的种子催活,石瑶花了整个晚上才搞定,和小铃刚回来,就被丹丹一叠新的信徒资料堵住剩下的话,石瑶只能喝口水,继续今天的工作。
她做人加班的时候也要睡几个小时啊!
石瑶摊在桌子上不想动,小铃能力透支也累得贴在桌上,好在这次丹丹没说什么,石瑶连忙问她:“丹丹最早跟在花神身边,是什么时候?”
丹丹正在整理明天要处理的信徒资料,闻言奇怪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石瑶超有底气的:“作为花神妻子,了解丈夫的生平有什么不对吗?”
丹丹看她的神情有些难言,像是要反驳,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不怎么乐意道:“八十多年前,那时花神就被姚家供奉着,我途径时感知到花神的存在,主动请求做花神的神使。”
石瑶:“这盆花又是怎么回事?”
丹丹:“是一个精怪小人送来的,只说这很重要,花神似乎知道对方是谁。”
石瑶撑着下巴思索,看来梦里看到的画面发生在很久以前,花神待在雕塑里恐怕也是那个邪恶道人搞出的后遗症,只能等花神恢复过来再问了。
这天夜里,石瑶在花间漫步,带着情绪的说话声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你见过哪对夫妻刚成婚丈夫就扔下娇妻自己沉睡的?没见过你这样爱睡觉的,你是懒虫吗?”
“你不在,你的手下天天压榨我,都没人帮我做主,你要帮我讨回来呀。”
“我今天去看过何顺,他死了,大概去找崔莲了吧。不要让我等太久,我会生气的。”
看着头顶璀璨银河,她举着花盆道:“你看,这么好看的星空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多孤单呀。”
她半夜躺在床上睡不着时,就会这么漫无目的地抱着花树闲逛,有时能碰到闯进来松鼠或猫头鹰,相互吓得对方扭头就跑,还有次遇到头狼,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没有什么见血的画面,狼盯她片刻扭头走了,她将这归功于花神的万人迷光环。
更多时候,她静静看头顶星河褪去,天边初阳升起,朝霞如泼洒的红色颜料,张扬又红火。
石瑶忍不住道:“我好想你,快点醒来吧。”
第一次察觉到花树有反应,是在外通宵闲逛后,石瑶回屋顺手摘了朵沾着露水的花,按照以往的习惯送花给他时,突然感知到了某种不太高兴的情绪——和她同花草共鸣的感觉有点像,但更亲密,如果说她同花草之间沟通是隔着堵墙说话,那这种感觉就像是隔了层薄薄的玻璃,很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