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回神跟上他,有些犹疑道:“你为什么不怀疑我是凶手?”
南山愣了一下,没料到她这个问题,他心里十分笃定的把林悠当成了受害人,认为一切罪恶的源头是那块扇骨玉,他想了想便道:“因为扇骨玉。”
“扇骨玉?”林悠不解。
南山道:“那群名义上的官兵这么咬着你不放,十有八九是钦天监派来的,目的就是你手中的扇骨玉,你一个小姑娘能从众修士手中逃出,应该很不容易。”
他默了默,想到外面那些修士为了扇骨玉如此不择手段,便颇为苦口婆心的劝道:“林姑娘,这玉若是在你身上,你最好找个地埋了,免得招致祸患。”
林悠无言良久,他竟然是这般想的......可想象往往与事实不同,她轻嗤一声道:“自以为是!”
“嘿!”南山虽然一片好心作了驴肝肺,面上还是嘻嘻哈哈的样子,“小姑娘,不听大人的话是会吃亏的哦!”
林悠对他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道:“你没听过蘑菇越是好看,毒性越大吗?”
她双手环胸,加快了步子。
“诶,林姑娘!”南山追上她的脚步,纠正道,“非也非也,牛肝菌也十分鲜艳,但它没毒啊,而且口感还十分好。”
林悠手指轻点着衣袍,似非似笑道:“你对吃的倒是了解颇深,活得这些年是不是都去琢磨怎么吃了?”
南山没理会她的挖苦,反而拍手道:“诶,姑娘可猜对了,若论会吃,我认第二,还没人敢认第一的。”
“禹杭最好吃的馄饨铺子,我估计姑娘你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应该都没吃过,就在城东头那家杀猪的屠夫后头,改天我带你去尝尝。”
林悠瞧着他一脸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由得失笑,接了他的话头:“真有这么好吃?”
“当然,他们家那汤汁熬得十分入味,口感......”
两人一路一问一答的回到了城隍庙,范无救已经在那等着他们了。
南山奇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范无救一张冷脸上满是不屑,道:“对付几个凡人有什么难......的。”
他瞧着南山瞪着自己一副要把他吃了的样子,瞬间明白自己说错话了,林悠还在这......
林悠抬头看范无救,凡人?他自己不是?难道成仙了?她摇摇头,心道这主仆俩还真是一个德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范无救绞尽脑汁的找补,却见林悠越过他往庙里面走去了。
南山伸手点了点他,小声道:“以后说话注意些。”
范无救尴尬的挠了挠眉,道:“是的,大人,我一定注意!”
“嘘!”南山一把捂住他的嘴,心道,这个憨货,“大什么大,叫公子。”
范无救咿咿呀呀的点头。
南山这才松了手,他嫌弃的扯起范无救的袖子擦了擦手,道:“记住了,以后可别说漏嘴了。”
“是的,公子。”范无救声音弱了一个度,面色谨慎的喊道。
南山点点头,而后问道:“怎么就你回来了?谢兄弟呢?”
范无救道:“他说要再溜溜那群兵,给林姑娘多争取些时间,我想着有事禀告公子,便先回来了。”
南山点点头:“下午你们查出什么了吗?”
范无救道:“查出来了,那疏树归禽图是数月前圣上奖给钦天监监正薛方清的,不过之后薛方清又将画奖给了他的手下,一个叫秦晋的修士。”
又和钦天监有关......南山微微扬眉,御赐之物都敢随便送人,不难想象这钦天监当今是何等的受宠,他道:“那秦晋可去查了?他有没有来过禹杭?”
范无救点点头,道:“秦晋行事十分高调,他在半月前就来了禹杭,不过一直待在赌坊里。”
“赌坊?”南山有些无语,就这副德行还好意思称自己为修士?他骂道,“不伦不类。”
骂完他又看了眼范无救,道:“你继续说。”
范无救点头,道:“我打听到初六那日,秦晋带着一群人出了城往天目山去了,说是有人在天目山发现了一株千年生的雪灵芝。”
“天目山!”南山一惊,怎么会这么巧。
第11章 死因
“天目山灵气充沛,长出一颗灵物也没什么稀奇,”南山皱了皱眉,又问道,“你昨夜验了尸体,情况如何?”
范无救道:“公子猜想的没错,我在陈姑娘的鼻腔中发现了曼陀罗粉,她在死前被人迷晕过。”
南山点了点头:“可有查出她的死因?”
范无救道:“一开始我检查尸体时,发现尸身上大多都是淤青,并没有发现致命伤,我怀疑陈姑娘是猝死的,在民间叫做‘马上风’。”
“马......”南山一愣,随后又疑道,“依陈雪荣之言,她是在无意识下死去的,再说她被用了迷药,神经已经被麻痹了,怎么会出现猝死这种情况?”
“这天天寒地冻的,她会不会是冻死的?或者说中毒?”
范无救摇头,道:“都不是,我排查过了,尸体没有中毒症状的反应。”
“再说冻死尸体的尸斑呈鲜红色,在转入温暖室内或解冻后,尸斑才会变成紫红色,可我那天找到陈姑娘之时,她的尸斑已是紫红色了。”
“我开始也觉得奇怪,人在昏迷状态下是无意识的,很难再出现猝死这种情况,直到后面,我发现陈姑娘后颈部有一宽大的手掌淤青,才想通了其中关节。”
“怎么说?”南山面色认真,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范无救伸出左手,右手从下往上握住胳膊,道:“若是陈姑娘在遭受侵犯时,被凶手抓住颈部外侧中段,压迫到经脉,便会导致心跳减慢,血流速度降低;若是持续压迫,则会导致心脏骤停致死。”
南山眼皮跳了跳,从他话中提取了信息,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是被掐死的?”
“可以这么说,”范无救点头,“不过被掐死的人面部通常呈紫青色,眼睛会显的凸出,眼球下方有出血。”
“但陈姑娘面色惨白,眼球也无出血,不过她的腿部肌肉有损伤痕迹,而且手指呈弯曲的鸡爪形,因此可以判断她是死前四肢抽搐,心脏骤停最终猝死。”
听他这么说,南山脑中立刻便有了画面,想到一个妙龄姑娘,竟然是这么不雅的死去,心中着实惋惜。
他默了片刻,又道:“依你之意,陈姑娘是意外死亡?”
范无救昨日重拾多年前的技艺,说实话还有些激动和紧张,只是他从来喜怒不行于色,依然十分平静道:“是的,按目前检验结果来说,的确是意外。”
南山轻轻叹气,道:“结果虽然是意外,但这过程绝对不是意外。”
“大雪封山,天目山人迹罕至,而十二月初六那日,只有秦晋等人出现在了山上......”
范无救从袖中拿出一张宣纸,递给南山,道:“公子,这是从尸体上拓下来的。”
南山接过,上面画了一只手。
范无救继续道:“需要我去会会秦晋吗?”
南山皱了皱眉头,秦晋是不久前才来到禹杭的,怎么说也不可能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结下仇怨,唯有可能,就是张从正与秦晋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道:“先不急,疏树归禽图会出现在张从正手上绝对不是巧合,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范无救道:“张从正应该没有理由对陈姑娘下手,我想他会不会被威胁了?”
“你说的不无可能,”南山想了想,道,“这样,你找几个人去秦晋那里闹一闹,把我们去找过张从正的事情透露给他。”
范无救问道:“公子想做什么?”
南山扬眉道:“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关系通常都不牢靠,这就像装在麻袋里的米,只是表面上的平衡,当你豁开一个口子时,米粒就会倾泻而出。”
“这段日子你仔细盯着他们的动静,”话说到这,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去查一查文人馆。”
范无救点头应了。
多雪的冬天,恐怕最开心的也只有无忧无虑的小朋友了,农夫担心收成不好,商户担心生意不好,就连官员大臣们都只想赖在暖和的被窝里,不愿上朝。
林悠此时就是缩在被窝里,睁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其实早就醒了,外头的动静很大,时不时传来几声马鸣,其中夹杂着人声,虽说听不太分明,但估摸着南山已经替她套了马,随时准备送她走了。
她烦躁的把被子一蒙,真的要走吗?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过一辈子?
可一想到要离开,她就心慌的厉害,十分没有着落。
照理来说,她已经没了羁绊,应该洒脱潇洒的恣意快活,可到底是为什么这么不痛快呢?
林悠觉得她愁得头上都要长草了,就在这时,她手上的银镯忽然发出了淡淡的绿光,她“噌”的一下坐起,把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放在手心。
光芒闪了两下,就见一个人影悠悠从镯子里冒了出来。
那人影只有巴掌大小,着一身墨绿长衫,头发低低束起,脸色惨白的厉害,好像随时要一命呜呼了一般。
“师傅,你终于醒了,”林悠一脸惊喜的看着镯子上的人,“你身体怎么样?”
师傅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意,道:“我没事了,只是一缕孤影残魂,能维持现在这幅样子已经很好了。”
他虽然面色惨白,说话声音还是中气十足的。
林悠闻言一怔,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低下头,没有说话了。
师傅见自己的小徒弟面色不佳,便笑道:“怎么了小悠,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接受我是个活死人这件事情?”
忽听“啪嗒”一声,一滴泪落在林悠的手背,虽然几不可闻,但是此时屋子里十分安静,这一声便显得十分突兀。
师傅明显怔住了,他收起了玩笑的表情,道:“不是吧,小悠,怎么还掉金豆子了?”
他这个徒弟他很了解,钢刀刺进心脏大概都不会喊哭的人,突然这么一下子,还挺不适应的。
良久的沉默,就在师傅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低低的一句:“师傅,我现在......只有你了。”
师傅心头一跳,这一下他可真是一针戳到了心眼子——要了命了......
他掐了个诀,幻化成了实体,便见一个清秀俊逸的男子出现在了屋中,他面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十分病弱的样子。
师傅缓缓抱住林悠,安抚道:“好了,师傅开玩笑的,我这烂命一条,阎王爷都懒得收。”
“你看我这么多年,不是活得好好的?”
良久,林悠泪眼婆娑的看着他,骂道:“老怪物,你就不能再活久一些吗?”
师傅展颜一笑,扯起衣袖替她擦了眼泪,道:“行,我努努力。”
第12章 暴殄天物
林悠难得露出些柔弱无措来,大概是最近遭遇事情太多,心中无法纾解,才一时多愁善感。
她抹了抹眼泪,别扭的推开了师傅,道:“你快些回扇骨玉里吧,变成实体太消耗仙力了。”
师傅没理会她的话,而是背着手站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你这是在哪呢?黑不溜秋的连个窗户都没有?”
林悠默了默,道:“师傅,我......”
师傅转头,瞧着她低着头,一副犯了错误的样子,便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道:“小悠,你没有做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林悠点了点头,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虽然知道师傅不会怪 她,可心里还是没来由的紧张了。
她想了想,道:“师傅,我们去琼州生活吧,听说那里天气十分明朗,还有很多好吃的果子。”
师傅懒洋洋的靠在桌子上,道:“行啊,左右我也没得选。”
林悠吸了吸鼻子,好笑道:“也是,反正你得跟着我。”
师傅轻嗤一声,道:“怎么在禹杭混不下去了?想着去那么远的地方。”
林悠点了点头,十分坦然道:“对啊,我现在可是通缉犯,全国搜捕的那种。”
“呦,”师傅笑着环胸,道,“我们小悠这么出息了,我才几天不在,你就一朝成名了!”
林悠默默翻了个白眼,早就习惯了他这酸不溜秋的语气,耸了耸肩,道:“过奖。”
她随后又道:“有件事情得与你说,我上回遇到的那些官兵大多都会仙法,我听人说他们应该是钦天监派来浑水摸鱼的修士。”
“钦天监?”师傅皱了皱眉,道,“你通缉不应该是被官府捉拿吗,有那钦天监什么事?”
话说到此,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们难道是为了扇骨玉而来?”
林悠点了点头,道:“不仅如此,林家满门被灭,我猜就是因为这块玉,师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觊觎这块玉?大伯父这样,现在这些修士还这样。”
师傅低低叹了口气,道:“你问我也没用,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当年留下这块玉,只是为了给你曾祖做辟邪镇宅之用,哪成想最终却违背了初衷,给你们招来了如此大的祸患。”
“还成了我的一副活棺材......”
只见他脸色越来越白,都要胜过外头的白雪了,林悠吓了一跳,忙拉着他坐下,道:“师傅,你又不是知天晓地的神仙,哪能预料得到诸事发展,不必自责。”
她虽然曾经也恨过,心想要是没有这块玉,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她的爹娘,她的哥哥,她们一家会好好生活,幸福的走完一生。
可这世间,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美玉良器,只不过是硬邦邦的死物,它再坏能坏得过人心吗?人心若是向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
师傅摇了摇头,道:“我明白,对了,你方才说钦天监修士,是怎么回事?”
林悠道:“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说是钦天监监正薛方清广纳贤才,招收弟子。”
她话音刚落,就被是师傅猛得拉住了手,只听他道:“你说谁?”
林悠见他忽然这么大反应,奇怪道:“薛方清,钦天监监正。”
“薛方清!薛方清!”师傅忽然痛苦的捂着脑袋,他脑中忽然闪现了一些记忆——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孔,他和他同举酒杯,月下饮酒。
男人笑着道:“子落,我说今日会有尾宿出现,你偏不信,怎样?自罚三杯?”
......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林悠见他面色十分痛苦,有些着急,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姑娘?可醒了?”
忽听门外传来南山的声音,林悠反射性的抬头,再低头时,师傅已经回了银镯里,光芒扑闪了几下就消失了,变回了再普通不过的镯子。
林悠拾起镯子带上,道:“醒了,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