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你不是说没有证据吗?这就是证据,这是你亲手发出来的。”
“第一,你不能证明是我拍的,第二,谁看了都会觉得是李晗不检点,故意引诱我。林小姐,我们都是文化人,你不把人逼急了,都能和平相处。万一谁把这视频泄露出去了,李晗会遭遇什么,你想过吗?”
“你发吧。”林亟书云淡风轻地吐出三个字。
“你说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不敢发吧?”
“你当然敢。只是你不能只想李晗的后果,你还要想想你的后果。你发出去,别人怎么认为不重要,但在警察眼里,这就是强制猥亵的证据,而且你还用视频威胁她,罪加一等。”
林亟书的声音很平稳,听起来近乎于无情,这让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她的状态让许老师彻底坐不住了。
“你!老子真的会发!你吓不到我!”
“发吧,开除,处分,判刑,坐牢,这套流程你很快就会熟悉起来。李晗或许会遭到一时的非议,但案底可是会跟你一辈子。”
“你!”
“许老师,这个社会每天都有热点,李晗能被大家记住多久呢?你就不同了,承州唯一一所一本的老师,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会被记住的。”
眼睛传来几分酸涩的感觉,但林亟书还是没怎么眨眼,她想好好看着许老师的脸。她要记住他此时这份恐惧和无措。
从此以后,这毒蛇和猎物的位置应该换一换了。
后续的事情由律师和警察接了手,李晗在安全的环境中才终于卸下了防备,勇敢站了出来。那视频自然是没发出去的,毕竟许老师已经清楚地知道,不发,他会坐牢,发了,他会坐更久的牢。
林亟书一直没有和言文作提起这件事,直到他自己有天在饭桌上主动说起。他最近忙完了一个大项目,终于有空和她一起吃饭。
“宋姐都告诉我了,原来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是因为这个?”
“这么久的事,言先生还记得?”
林亟书的惊讶让言文作有些吃味,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包括那些她自己记忆模糊的事情。如果什么事情他忘了,那一定是他故意的。
“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我肯定记得。”他避重就轻地拨上了一句,“宋姐直夸你,她说多亏你救了李晗。”
“人都是要先救别人,才能救得了自己。”林亟书露出腼腆的笑。
先救别人再救自己,言文作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一遍,他和林亟书还真是一路人,两个人都一肚子弯弯绕绕,面对别人能使出浑身解数,面对自己却抱头痛哭,不知所措。
言文作沉默了一阵,随后握住了林亟书的手,“你说得对。”
晚上家里没有阿姨在,吃完了饭后两个人一起去洗碗,言文作帮林亟书拢起袖口,却一眼看到了那露出来的线头。他不是嫌贫爱富,只是除了那天见言山阙之外,林亟tຊ书再没穿过他准备的衣服。
“衣柜里的衣服怎么不穿呢?是不是不喜欢?”
“没有,只是有时候衣服多了反而挑花了眼,不知道应该先选哪一件了,又急着出门,所以就随便穿旧的了。”
言文作眼看着林亟书把那线头塞进袖子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良心又减了一分。
“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怕你不喜欢。有时候是这样,我那里也是,衣服乱七八糟的,有时候不知道应该穿哪件才好。”
“要不我去整理一下?”林亟书提出一个致命问题。
“不用。”说完,言文作才发现自己说得太快太急,显得分外心虚。他正想找补两句,却看见林亟书没什么反应,索性闭了嘴。
他没办法,他那房子里的确有太多不能见人的东西,尤其是不能让林亟书看见了。
第九章 :金丝雀的雷区
林亟书从没进过言文作那间房子,她原本对那里不感兴趣,至少在言文作心虚之前是这样的。两间房子是一样的户型,他那里和这里不会有什么区别,她一直这样想。
距离言文作的慌乱解释和她藏起袖口的线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林亟书坐在阳台上,杯子里的水已经全凉了,她眼睛盯着隔壁,忍不住去想那房子里到底有什么。
他在那里藏了什么?女人?男人?小孩?还是什么她无法理解的惊悚爱好?
想着言文作那一刻的慌乱,她突然觉得他和言山阙真不愧是亲父子,两人在慌乱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连心虚中都带着权威感,让她连质疑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假装毫不在意。不知道言家其他人是不是也这样。
言家在承州市的地位不容小觑,在城市的经济文化发展方面贡献颇多,但他们的家庭关系却并没有那么复杂。言家的老一辈都不在了,言文作的妈妈也已经去世,现在言家就只有他,言山阙,还有一个叫言文行的哥哥。
林亟书心中闪过两个念头,第一,言文作选自己,除了文心所说的白骑士恋惨癖之外,是否还有同病相怜的原因?他们两个都没有妈妈,和爸爸关系紧张,这是他们最大的相同点。
第二,言文行到底是更像言文作还是更像言山阙?不过这第二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掐灭了,一个言山阙就够她受的了,要是言文行也是个刁钻的,那她就更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外面冷,我看你待了半天了,小心着凉。”言文作的声音从对面阳台飘来。
“言文行......”林亟书的自言自语没能收住,这个名字正好从嘴里溜了出来。
“你说我哥啊。他很能干,以前我爸都不带我做项目,说我在国外学的东西不正经,他只带他,后来我才慢慢加入。”
正好一阵冷风刮过,林亟书紧了紧身上的那件睡袍,选择用一个俗气的家常话题转移注意力,“他结婚了吗?”
“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他习惯独来独往,我和他负责的东西不同,几乎零交流,连工作都不聊的人怎么可能和我聊生活。”言文作无奈地摇了摇头,“而且啊,他都说了,就算他结婚,他也不会请我和爸爸。”
言家这三个男人还真是奇特,林亟书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个儿子订婚却不认识准儿媳的言山阙,一个不知是否已婚就算结婚也不会叫家里人的言文行,再加上一个和悲惨少女订婚却不能说原因的言文作。
“那您大哥还蛮有个性的。”悲惨世界的少女吐槽完了,故作平淡地回道。
“怎么突然对他好奇了?”
“我是对您好奇。”
实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林亟书有些后悔,因为这话明显有些过于大胆了,言文作有心要藏,她却非要去掀,这可以说是完全踩中教程中的雷点,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把她这只小金丝雀烤焦了。
不过她把错都怪在了言文作身上,谁叫他非要当救世主,还事事上心,体贴入微,人一旦感受到偏爱,自然就会慢慢胆大包天起来。
“这样啊。”言文作顺了顺她的羽毛,“我们已经订婚了,今后还要结婚,你会慢慢了解我,我也是,我们有很多时间。”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林亟书还追问的话,就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于是她选择将声音放轻柔,向阳台对面的人道一声晚安。
最近与书行比平常要忙了好几倍,因为有好几个国外的学校打算来国内举办文化交流展览会,言文作对这几个项目势在必得,公司那边出了好几个策划案,与书行需要配合策划案做出相应调整,为正式活动做参考。
林亟书的胳膊腿都糟了罪,毕竟这不是只动嘴皮子的工作,就算是有很多工人配合,很多事也得她们自己亲力亲为。
现在已经是午休时间,但之前放书的架子塌了,为了能在下午摄影师来之前布置完成,她只能赶紧先把它复原。
偏偏这时候言文作打来电话,林亟书给他设定了特殊的通话铃声,他的电话不能不接。她一手扶着书,一手去够放在地上的手机。
好容易够到手机,却因为起身太急了,架上一本比典籍还要厚上几倍的书砸了下来,让她那多灾多难的左臂再遭受沉重一击。
她忍着痛接了电话,“言先生。”
“亟书,我有个文件袋落在你那里了,我现在在东方的会议厅见客户,走不开,你能帮我送一下吗?”
“好,我马上。”
林亟书都来不及叫司机,她将剩下几本书放好,又给宋姐发了个消息,然后匆匆出门打了车回家取文件。在送文件的路上,刚才被砸到的钝痛时不时冒出,让林亟书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的手臂经常受伤,林远生生气的时候喜欢大力拉扯她,提着她的胳膊将她甩来甩去,手臂青紫都是轻微的,严重的时候也脱臼过好几回。不过没关系,林远生会厚着脸皮对每个人说是她的错,是她太贪玩。
离开家一段时间后,林亟书身边的东西很难让她想到林远生。林远生活在从前那个充满霉味的世界中,言文作是和他带来的世界是新的,高级的,闻不到霉味。
可言文作不会带来疼痛,疼痛只会来自于林远生的暴力。林亟书在车里用力揉着左臂,直到那种痛感慢慢被麻痹挤走。
东方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和一家金融公司共用一栋大楼,30层往上才是酒店的地方。酒店在承州市开了很多年,是商务人士出差的首选,酒店带有几个会议室,言文作一般都把客户安排在这里。
林亟书从30层下了电梯,准备换乘另一部电梯去40楼的会议室,但她怎么按那楼层都没反应,还以为是电梯故障了。直到有人正好进了电梯,那人掏出卡来刷了一下,林亟书才意识到好的酒店都是需要刷卡上楼的。
她悻悻地从电梯中退了出来,给言文作发消息,但他却半天都没回,因为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忙,她也不好打电话,只能在大厅找了个位置先坐了下来。
她坐下没多久,一个戴墨镜的西装男从楼上下来,他提着公文包坐在了她身边。男人坐下的时候忍不住打量了她好几眼,然后明显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林亟书今天穿的是自己的旧衣,而且衣服上还沾着刚才布置时蹭到的灰,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打量自己是因为这个。
但她显然还是太天真了。
“诶。”墨镜男突然又往她这边挪了挪,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多少钱一晚?”
如果放在以前,林亟书对这种话的反应会有三个阶段。
首先,替他人“自圆其说”,她会为他做出解释,比如,不要把人想得太糟糕,他有没有可能是在问酒店多少钱一晚呢?
然后,对自己“挑三拣四”,她会下意识自我反省,其实也就是自我攻击,比如,是今天这身衣服引起了别人的误会吗?
最后,不得不“认清现实”,她会在已经失去反击机会后承认这是性骚扰,但却只能自己在脑子里一遍遍重现这一幕,后悔为什么没有当场反击。
但是现在不是从前,她不会再有这三个阶段,她现在只有一个阶段,而且不是这三个阶段中的任何一个。
林亟书直接走到了前台,“你好,我想和你反应一个情况。”
前台的工作人员柔声细语,“您好女士,请问有什么问题?”
“刚才那个人,”林亟书毫不避讳地指着那个男人,“他问我说多少钱一晚,我认为这是明确且严重的性骚扰。”
“啊女士,您是不是误会了啊......”工作人员赶忙解释。
“没有误会,他亲口说的。我想说的是,他是酒店的住客,东方是个五星级酒店,如果只是坐在大厅等人就会被住客骚扰,酒店是不是有管tຊ理的义务呢?”
“女士。”此时旁边另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他的制服不太相同,看着像是主管,“您是住在我们酒店吗?”
“没有,我是来送文件的。”
“啊,原来您不在这里住啊。是这样的,您说的这个情况我们从没遇到过,毕竟您也没在我们酒店入住,我们现在会记录您说的情况,但您这无凭无据的,我们......”
主管话说到一半,那男人还笑了两声,“现在的小姑娘气性还真是大,一句玩笑都开不起。不要戾气这么大嘛,和气生财,一句玩笑话,你为难人家前台干什么?”
“你的意思就是你们不处理,是吗?”林亟书冷下脸。
“女士,我刚才都和您说得很清楚了,您还要我们怎么处理呢?”
“好。”林亟书拿起手机,拍了一张那个男人的照片,然后当着前台工作人员的面打开拨号界面,输入了110。
“女士,您这是要干什么?”主管急了。
“既然你们不管,那我只好报警了。”对面越是慌乱,林亟书就越是冷静。
“这,您也太夸张了,一点小事就要报警,您报警了准备说什么?难道就因为那位先生和您开了个玩笑,您就要报警把人家抓起来吗?”
“你误会了,我不是为这个报警的,我是要举报你们酒店涉嫌卖淫嫖娼。”
“您......”主管显然被林亟书这句话吓到了,“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酒店遵纪守法,怎么就......”
“是这样的,”林亟书拿出当老师时的耐心,将自己的逻辑一点点摆了出来,“你们酒店的客人,对着大厅坐着的随机一个女人,问多少钱一晚,在我看来,这是招嫖老手才会讲出来的话,所以我的怀疑合情合理。”
“胡说八道!”墨镜男终于坐不住,“你怎么血口喷人呢!”
“如果酒店没问题,那位先生没问题,自然也不怕查,我就更不怕查了,你说是不是?”
说着,林亟书的手已经按到了拨号键上,那主管和墨镜男彻底慌了,他们都扑上来抢起了林亟书的手机。
墨镜男最是着急,在他的动作下,林亟书的手机直接飞了出去,狠狠甩在一旁的墙上,摔了个粉碎。
第十章 :他可不是什么奸商
那天那位律师教会了林亟书很多东西,她只不过是在学以致用而已。法律是保护自己最好的途径,当自身权益被侵犯时,不要将它描述成个人问题,要将多方的利害关系呈现出来,用法律来描述问题。
比如说现在,林亟书知道,酒店前台不可能再坐视不理,墨镜男也不可能再一脸无谓,并且,他们还要赔自己一个手机。
“你们弄坏了我的手机。”林亟书成了现场最冷静的人。
“什么破手机,我赔你一个就行了,要不是你无理取闹,你手机也不会摔!”那男人气极了,甚至还趁机踢了手机一脚,碎掉的零件散了一地。
“女士,您该不会是专门来我们这里碰瓷的吧,”主管做出了自己的揣测,“我们从没出过这样的问题,您一来,又是性骚扰,又是报警的,大吵大闹,我怀疑您别有用心。”
主管的话瞬间赢得了厅中一些人的支持,他们从林亟书的衣着出发,判断她是个碰瓷的穷鬼,想要利用自身性别优势来占酒店和墨镜男的便宜。
林亟书发誓,她的内心并没服软,但她的身体却先示了弱,她控制不了眼眶泛红的条件反射。这些声音一点点抽走她的底气,群体的指责助长了慌乱的情绪,让她有些呼吸不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