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之下,绿筠思考得更加深刻,还频频点头。
其实,贺清笳真的只是想要见识一下春菜社。
终南山脚下的农庄,到了春菜社那日,宝马香车如流水般,排了十里路。绿筠要给贺清笳梳妆打扮,出门时间迟了一点,便排在最后,所幸李纯简脾气好,颇有耐心地等待,还一路上看着贺清笳,两眼发直。
只见贺清笳,梳了灵蛇髻,左边簪了大朵洛阳红,又别了双凤衔珠金翅步摇,配上一袭姜黄色团蝶百花烟雾齐胸襦裙,端的是美艳大气,将那刚刚从宝马香车跳下去的宜城公主李纯簌比了下去。
“五嫂,你太惊艳了!”李纯簌啧啧称赞,笑靥如花。
“都是阿筠的功劳。”贺清笳淡淡地道。
贺清笳知晓自己容貌出色,不会为了旁人的夸赞而惊喜。
“娘子,那也要您愿意妆扮。平时经营怨歌行,娘子总是睡懒觉,起床的时候随便抓了钗子插上就完事。”绿筠娇嗔道。
“清笳,风筝帖子我已经去前头登记了,我们可以进去。”李纯简跑得满头大汗,笑容却是愈发春光灿烂,下意识便要去牵着贺清笳的手,感受那冰冰凉凉的滋味。
可惜,绿筠赏赐了李纯简一顿爆栗子,疼得李纯简桃花眼儿水雾朦胧。
“阿筠,既然参加了春菜社,就要遵守规矩。”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主动握住李纯简的手,教李纯简受宠若惊。
香滑软腻,触感不错,贺清笳暗自思忖道,面容依旧冷淡。
“娘子,您这么惯着康王殿下,会惯坏的。”绿筠气得直跺脚。
可惜,李纯简还沉浸在牵手的喜悦当中,不和绿筠争吵。
今年的春菜社活动,分为白日场和夜晚场。许多贵人,冲着白日场而来,即摘春菜、捉河鱼、放风筝。夜晚场则是动手做饭,男女都要参与其中,李家皇室是不能少的。
先说白日场,宫女分发每个贵人一个竹篮,娘子摘春菜,郎君捉河鱼,分工明确。当然,也有像李纯簌这种不想弄脏裙摆的娘子,那就去空地放风筝,充满活泼生机。但是,郎君很少有去放风筝,连河鱼都不会捉,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清笳,你想吃啥河鱼?”李纯简笑嘻嘻。
“黑鱼吧。”贺清笳答得淡漠。
“清笳,你真体贴。”李纯简趁着绿筠在掂量竹篮之际,抱着贺清笳的胳膊,撒娇道,桃花眼底一片波光粼粼,晃得贺清笳摇头失笑。
贺清笳算得上没有要求的。
别的娘子,或多或少在此时炫耀郎君的顺从。有的一口气说了五种河鱼,即鲢鱼、草鱼、鳊鱼、鲈鱼、鲤鱼,郎君看起来笑得勉强。有的只说了一种河鱼,便是鲫鱼,又蹙起眉头,嫌弃鲫鱼多刺,说白了就是要求郎君捉了鲫鱼还得挑刺。
就连卢含笑,嘴里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随意,李纯筌便要替卢含笑决定,捉一只鳜鱼。桃花流水鳜鱼肥,鳜鱼不是那么好捉的,否则李纯简就会在贺清笳面前夸下海口。
“对了,清笳,春菜是嫩绿之中带有暗红色那种,细细棵,约有巴掌大。你不必争那第一名,彩头不过是一柄玉如意,除了摆设,没啥用处。”李纯简附在贺清笳的耳畔,悄声笑道。
“春菜?”贺清笳喃喃道。
她当真不认识春菜,以为绿筠会帮忙,结果绿筠喜欢放风筝。
于是,李纯简走后,贺清笳拎着竹篮,下到田野,一拨拨地寻觅,好像没有发现李纯简说的那种,感到迷惑。
“没想到,像五弟妹这样平民出身的娘子,竟然不认得春菜。”卢含笑在婢女的搀扶之下,缓缓走来,微微一笑,眉眼柔和。
“春菜和鱼片滚汤,叫作春汤。”贺清笳低声道。
卢含笑听后,脸色瞬间惨白,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苍白。
“我家娘子煮的春汤,最是鲜甜美味。”卢含笑的婢女机灵地接过话头。
语罢,贺清笳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反而俯下身子,采摘春菜。她察觉,卢含笑刚才提及春菜二字,瞟了一眼她的右手边。因此,她朝右手边的草地仔细查看,找到了李纯简所描述的春菜。
原来这就是春菜,她确实没有吃过,更别说见到。
一个时辰后,贺清笳采摘了满满一篮子,送到谢皇后跟前。
“贺娘子,竟然拔得头筹。”谢皇后握着贺清笳的手,亲亲热热地调笑道,然而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平民果然擅长采摘春菜。
贺清笳虽然不喜欢这样的接触,但是没有抽回去,默默承受着。
第70章 春汤
当李纯简听说贺清笳采摘春菜拔得头筹的时候,拎着空落落的竹篮,飞快奔跑,然后看见贺清笳正在把玩一柄玉如意。
“清笳,累不累?”李纯简笑呵呵,额头冒汗,裤脚卷起,一双白嫩嫩的脚沾染了尘土,就像是遭到蹂躏的桃花瓣子,增添几分凄美感。
贺清笳盯着李纯简的脚趾头半晌,轻轻摇头。
“清笳,那你有没有被蚊虫叮咬?”李纯简一边问道一边捞起贺清笳的衣袖查看,那认认真真的小模样,看不出半点吃豆腐的意图。
话音刚落,绿筠放风筝归来,瞧见这一幕,直接上了拳脚。
李纯简捂着肚子,瘫倒在地,哎呦哎呦地惨叫。
可惜,贺清笳此刻不想怜香惜玉,表情淡漠地站着。李纯简见状,只能爬起来,蹭到贺清笳的身旁,提起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
“清笳,疼,真的好疼。”李纯简语调软绵。
贺清笳见绿筠怒气未消,唯恐绿筠再次动手动脚,在皇庄闹开总归是影响不好,便顺着李纯简那只香滑软腻的手,轻柔按摩李纯简的肚子。
李纯简顿时受宠若惊,尔后非常舒服地哼唧起来。
“娘子,康王殿下在玩苦肉计!”绿筠双手叉腰,怒不可遏。
“清笳,你还没告诉我,你有没有被蚊虫叮咬。”李纯简笑呵呵。
贺清笳瞅着这副李纯简随时要和绿筠吵架的画面,揉了揉额头,长叹一声,方将玉如意塞给绿筠,轻声道:“阿筠,这玉如意是上等的和田玉雕琢,水头不错,做工精致,应当可以卖个好价钱,就留给你当嫁妆吧。”
语罢,贺清笳径直去了帐篷歇息,懒得多管闲事。
对,这里是皇庄,又不是怨歌行,就算李纯简和绿筠闹得天翻地覆,她也可以回怨歌行,过安静日子,眼不见为净。
当然,没了贺清笳,李纯简和绿筠吵闹不起来。
李纯简继续去捉鱼,他发誓要捉到七八只黑鱼,让绿筠大吃一惊。然而,郎君的誓言,即使雕刻在石头上也会风化。李纯简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已经夕阳西下,只捉到两只黑鱼,个头还不大,自然是被绿筠嘲笑一番。
李纯简很想怼绿筠,有本事你也去捉鱼。但是,李纯简觉得,绿筠还真有本事捉七八只黑鱼,外加鲢鱼、鳙鱼、草鱼、青鱼、鳜鱼,除非河里没有,否则绿筠都能够轻松捉回来。因此,李纯简怂怂地低下脑袋。
可是,绿筠打定了主意不放过李纯简,双臂环抱,笑语盈盈:“康王殿下,春菜社的夜晚场是要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您会杀鱼吗?不会的话,就跟着娘子学习洗菜吧。”
“老子会杀鱼,还会杀人!”李纯简怒了,再怎么凶狠也是只小白兔。
“好的,那我去洗菜,让娘子多休息一会儿。”绿筠笑得愈发开怀。
绿筠笃定,李纯简十指不沾阳春水,绝对不会杀鱼,才这么使用激将法。
绿筠真的猜对了,李纯简以为篮羽会杀鱼,才争这口恶气。奈何,篮羽说了一句不会儿,就施展轻功,逃之夭夭。
这下子让李纯简欲哭无泪了,抱着两只黑鱼,胡乱走走看看。
“五弟也不会杀鱼?”卢含笑在婢女的搀扶之下,步履缓慢,笑容温软。
李纯简见到卢含笑,立即退后数十步,眸光变得犀利。
“五弟还是避我如蛇蝎。”卢含笑微微一笑,略带惆怅。
“大嫂误会了,但凡是怀孕的娘子,本王都会退让,万一磕着碰着算到本王头上怎么办。本王虽然混账,但是从来不招惹人命官司。”李纯简作揖道,姿态摆得严肃。
“五弟想学杀鱼,可以去找二弟。不过,估计你要排队,殿下早早过去了,还是排在第十一位。”卢含笑嘴角依旧挂着笑意,仿佛李纯简的话里话外不带刺,然后转身离去。
李纯简凝望着卢含笑的纤弱背影,若有所思,到底是去了端王李纯笷的帐篷。
如卢含笑所说,李纯简排在最后一位,拿银两都疏通不过去,因为在场的郎君皆是贵族出身,不比李家皇室逊色。
一炷香后,轮到李纯简,天色已黑。
“二哥,杀鱼之后能不能片鱼?薄如蝉翼,去骨无刺。”李纯简笑呵呵。
“五弟,本王不是厨师。”李纯笷丢了菜刀,恼道。
“二哥,我给银两,行不行?”李纯简不死心地问道。
“五弟,你觉得本王比你差钱么。”李纯笷利索地替李纯简杀了两只黑鱼,顺手去掉内脏,就扔在地上,露出不耐之色。
“多谢二哥。”李纯简嘟囔一声,乖乖捡起两只黑鱼,返回贺清笳的帐篷。
这时,绿筠拎着清洗干净的春菜,催促李纯简赶快去谢皇后指定的空地,贺清笳要亲自下厨。李纯简听后,眼前一亮,跑得飞快。
“康王殿下会杀鱼?”贺清笳问道。
“二哥替我杀的。”李纯简耷拉着脑袋。
“康王殿下,活鱼切片下锅,味道才足够新鲜,您不介意我扔掉之后让阿筠重新捉两条上来吧?”贺清笳轻声叹道。
“清笳,这是我好不容易捉到的。”李纯简委屈巴巴地道。
可是,绿筠才不会同情李纯简,施展轻功蜻蜓点水,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来回拎了一条大黑鱼,比李纯简之前捉的两条黑鱼加起来还大,挑衅意味十足。
紧接着,贺清笳调出乳白汤汁,便开始快速杀鱼、片鱼,快准狠,当真是薄如蝉翼、去骨无刺。鱼片下锅之后,就是烫春菜。绿筠接收到贺清笳的眼色,利用内功,迅速熄火。
最后,春汤倒入白釉唇口瓷碗,刚好是五碗。四碗是分给自己、李纯简、绿筠、篮羽的,第五碗是贴上康王府标识,送到谢皇后的食案上点评。
“清笳,你煮的春汤,是我有生以来最好喝的。鱼肉细嫩,春菜柔嫩,汤头鲜甜。”李纯简大快朵颐,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康王殿下,喝了我煮的春汤,就不许喝别人的。”贺清笳浅笑道,眸光明净如秋水。
这话说得不像是贺清笳的风格,教绿筠疑惑不解。
然而,李纯简爽快答应,心底暖洋洋的,觉得自己终于独特了一次。
第71章 侧妃
“本宫以为,贺娘子煮的春汤,已经是第一流,没想到含笑的不分伯仲。”谢皇后用翡翠勺子尝了一口,姿态端庄优雅。
语罢,众人围着一只三彩暗纹花卉纹镂空斗笠碗,动了白瓷勺,纷纷点头夸赞,反而旁边那只白釉唇口瓷碗独自冒着热气。
“五弟不感兴趣?”卢含笑轻声问道。
“清笳说了,不许喝别人的春汤。”李纯简依然对卢含笑保持警惕性,退后三步,嘴角上扬,语调不大不小,带着一股努力模仿贺清笳的平淡气息。
“贺娘子真是一位奇女子。”卢含笑微微一笑。
春菜社夜晚场结束后,已是戌时,众人散去,各自回到帐篷。
李纯简钻入贺清笳的帐篷,东拉西扯一大堆,忽视绿筠甩过来的眼刀子,就是不肯挪步。
“康王殿下,介不介意打地铺?”贺清笳淡淡地问道。
“不介意,睡地上都可以。”李纯简笑得纯良无害。
“娘子,你会纵容坏康王殿下的。”绿筠恼道。
于是,贺清笳、绿筠睡在里边的床榻上,而李纯简、篮羽睡在外头的地铺上,直至天空蒙蒙亮的时候,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阿筠,你昨晚做贼了?”李纯简打着哈欠,随口问道。
“你们听到的是打斗声,我听见的却是整晚的靡靡之音,我还以为我幻听了。”绿筠用热帕子揉了揉黑眼圈,有气无力地叹道。
“阿筠,靡靡之音如何?”李纯简顿时来了兴致。
话音刚落,李纯简挨了绿筠一顿爆栗子,所幸力道不大。
“阿筠,出去看看热闹。”贺清笳语气淡然。
“娘子,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春汤有问题,才允许康王殿下、篮羽都搬进来睡觉?”绿筠附在贺清笳的耳畔,笑语盈盈。
“阿筠,去晚了,别人就收场了。”贺清笳摇头失笑。
语罢,绿筠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蜻蜓点水,消失不见。
李纯简也感到好奇,想要搜罗一些新鲜出炉的八卦,说给贺清笳听,便催促了篮羽赶快出门。
一炷香后,贺清笳没有等到绿筠,倒是来了李纯簌。
“五嫂,外边都乱套了,幸好阿娘突然感染了风寒,没有过来玩耍。”李纯簌打从进门就一直笑得幸灾乐祸。
贺清笳正在煮桃夭茶,如今便宜了李纯簌。
李纯簌捧着桃夭茶,认真品尝,方继续道:“五嫂,昨日放风筝,本宫崴了脚,心情不大好,连春汤都喝不下,倒给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猫。结果,野猫当着本宫的面儿就发春。本宫最初没有起疑,直到半夜起来如厕,听到一大片靡靡之音,简直吓了一大跳。早知道,我就哄得顾郎君参加春菜社,一起喝春汤了。”
贺清笳听后,揉了揉额头,神色冷淡。
李纯簌絮絮叨叨半晌,没有一句重点。
“娘子,劲爆消息!”绿筠还没有进入帐篷,就兴奋地嚷嚷道,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头,恁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
“说重点。”贺清笳轻叹道。
“娘子,新城长公主和蔡笛赋睡觉了!”绿筠笑道。
“四姐真不挑食。”李纯簌对于蔡笛赋这个前驸马毫无感觉,笑起来没心没肺,颇有替新城长公主李纯筝感到惋惜的意思。
她和李纯铮,好歹是大夏公主,什么样的郎君睡不到,睡一个蔡笛赋,简直浪费时间、汗水、情调。
“新城长公主和蔡笛赋?”贺清笳喃喃道,眉头轻蹙。
贺清笳发现,皇室凌乱起来,出乎她的预测。
“清笳,最倒霉的是二哥,睡了大嫂不说,还无缘无故沾染上程箬妤。那程箬妤打从本王第一次认识,就缠着二哥,必定是甩不掉了。”李纯简掀了门帘,无奈叹道。
所以,今天打斗的主角是恭王李纯筌和端王李纯笷这对嫡亲的兄弟。谢皇后匆匆赶到,根本劝不动,那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法,非常实在,李纯筌和李纯笷很快就鼻青脸肿。谢皇后气急败坏,便将兄弟的纷争怪责到卢含笑身上。卢含笑原本在掩面哭泣,哭得梨花带雨,由一群贵女哄着,意识到谢皇后投递过来的狠厉眼神,只能慢吞吞地起身,一头撞向柱子,立即血花飞溅。李纯筌和李纯笷见状,皆慌了心神,争着抢着抱起卢含笑,去寻太医。卢含笑的性命是保住了,但是腹中胎儿流失,教谢皇后、李纯筌、李纯笷都伤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