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就不适合怀孕。”贺清笳低声道。
贺清笳学过医理，甚至让绿筠悄悄打听过卢含笑的身子骨。卢含笑天生病弱，若是怀胎，只能保住其中一个。按照卢含笑的野心，不应当怀孕。
不过，李纯簌没有听明白贺清笳的低语，反而上下打量着李纯简，噗嗤一笑：“五哥，程箬妤呢？”
“没人顾及得上她。这次春菜社，又不是只有她倒霉，许多贵女莫名其妙地被睡，为了顾及大家的颜面，估计是不会彻查到底了。况且，她占了便宜，至少睡到梦寐以求的二哥。”李纯简恼道。
“五哥，本宫怎么觉得，回去还有一场大戏。”李纯簌调笑道。
春菜社结束后，众人分批回到长安，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贺清笳照例不出门，经营怨歌行，生意倒是不错，预订团扇用于成亲的客人越来越多，以致于绿筠也跟着忙碌，没有空闲时间去打探消息。
“贺东家，我想要订制一把团扇。”程箬妤的出现，并不会引起贺清笳的惊讶，倒是绿筠揉了眼睛瞧着半晌。
“选好图样，签订契约。”贺清笳表情淡漠。
“贺东家，说句心底话，你若是喜欢五弟，就服个软，让五弟碰了你，陛下那里自然松口，宗正寺便会主动颁发玉牒下来。”程箬妤轻轻柔柔地道，笑得春风满面。
“娘子，侧妃也有却扇礼吗？”绿筠冷笑道。
程箬妤听后，脸色青白，拂袖而去，连图样都没有选择。
如果是在大燕，侧妃可以上玉牒，却不能成亲。但是，大夏改了规矩，侧妃等同平妻，行使成亲的权利。
程箬妤便是利用这次春菜社，在谢皇后面前求来端王侧妃。
第72章 后人
近来，长安城在春雨的润泽之下，洋溢着喜庆情绪。
怨歌行接下一单又一单用于喜事的生意，贺清笳很喜欢这种忙碌又清静的日子，因为李纯简和绿筠没有吵吵闹闹，都过来帮忙，连篮羽也被安排上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不过，怨歌行来了一位客人，打破宁静。
“东家，我想要订制七十二只团扇，庄重素雅的，时间要得急，价格好商量。”来人戴了黑纱小冠，穿的褐色宽衫，外披仙鹤羽衣，拄着翠绿竹杖，一派隐士作风。
贺清笳比平时多看了几眼来人，唇瓣轻抿。
“娘子，是大燕遗臣吗？”绿筠察觉出贺清笳的异样，拉了拉贺清笳的衣袖，压低嗓音，眉头蹙蹙。
“不认得。”贺清笳淡淡地道。
绿筠听后，扶着胸口，放松下来。
“清笳，七十二只团扇，可是大订单。”李纯简附在贺清笳的耳畔，笑嘻嘻，尔后见来人面色沉重地瞟了一眼自己，立即收敛了笑意。
当然，这不妨碍李纯简殷勤地描绘图样。
贺清笳煮了桃夭茶，招待来人，在绿筠的目瞪口呆之下，陪着李纯简一起作画，不到一个时辰就画出六张图样。
来人直接选中贺清笳的桃树仙鹤图。
于是，贺清笳拟定契约，三个月之后，交给来人七十二只纱贴绢桃树仙鹤图面乌木雕花柄团扇。
“您叫于文素？”贺清笳扫过契约的落款处，喃喃自语，睫毛轻颤，竟是流露出些许愧疚情绪，让绿筠暗自感到疑惑。
“东家，于姓很少见吧。”于文素扯了扯嘴角，笑意清浅。
“自从前朝发生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叛逆案，许多于姓人氏纷纷改姓，唯恐被民间的愤恨情绪波及。”李纯简思忖道。
“惊天动地的叛逆案呀……”于文素露出玩味笑容，收了契约，转身离去。
“阿筠，关闭怨歌行几日，不再接单了。”贺清笳语气淡然，却透着若有似无的感伤。
“清笳，你怎么了？突然不舒服吗？”李纯简柔声问道。
绿筠见状，思考片刻，推搡一把李纯简，恼道：“康王殿下，这几日不接单了，您就让我家娘子喘口气，去大理寺找乐趣吧。”
“清笳，我留在怨歌行，不会给你添麻烦。”李纯简闷闷地道。
贺清笳坐在靠背椅上，揉了揉额头，并不接话。
“好吧，清笳既然不想见到我，我就离开一阵子。”李纯简蓦然走到贺清笳的跟前，趁着绿筠装上木板之际，吻了吻贺清笳的眼睛，然后赶在绿筠发怒之前，携带篮羽，逃之夭夭。
“李纯简，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不来怨歌行！”绿筠吼道。
可惜，不到一盏茶功夫，李纯简从后门顺着一棵大槐树爬上去，抛给贺清笳一颗樱桃，再度逃跑。
贺清笳拈起樱桃，用袖子擦了擦便轻轻咬破，酸甜可口的汁液流入嘴巴，就像是李纯简给人的感觉，教贺清笳心绪平静下来。
“娘子，那个于文素是于崇的后人吗？”绿筠轻声问道。
“当年，我得了沉睡病，昏睡数月，仅靠人参吊命。阿娘便带着我，去了终南山养病，阿耶不得不重新面对朝政。听说，阿耶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半是为了替我积福，半是表明要勤俭节约的决心。可惜，阿耶这个皇帝当得确实失败，中了夏太宗的反间计，办下一桩惊天动地的叛逆案，导致大燕的良将彻底寒了心。我苏醒过来，原本是打算抽出时间替于崇翻案的，却因为夏太宗围困长安之事耗尽精力，以致于耽搁到现在。”贺清笳低声叹道。
那桩叛逆案，最惨烈的地方不是夏太宗对于崇一家七十二口斩首示众的判决，而是长安人的态度。长安人围观了斩立决，没有一个人悲痛，更没有一个人鸣冤，竟是要争抢于崇的血肉，让于崇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于崇守护了一辈子的长安以及长安人，如何不教大燕的良将遍体心寒。
“娘子要替于崇翻案吗？于文素的突然到访，会不会有阴谋？我总觉得，您自从与李家皇室沾边，大燕遗臣就手段层出不穷，好像要逼迫您承认您就是大燕唯一的皇太女安泰公主。”绿筠啜泣道。
语罢，贺清笳若有所思，轻轻摇头。
不管于文素是不是于崇的后人，于文素踏入长安那一刻，这桩叛逆案也应当开始洗刷冤屈。
不过，主角不是她贺清笳，而是接管刑部的恭王李纯筌。
“阿筠，如果你是于崇的后人，你要进入长安了，你会怎么做？”贺清笳轻声问道。
“娘子，我不知道。”绿筠使劲摇头。
“阿筠，换作是我，不仅此生不会踏入长安，还将告诫后人，长安是与于家有着血海深仇的城市。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无法产生相同的代入感。阿筠，遵从本心试一试。”贺清笳表情淡漠。
绿筠听后，苦思冥想，犹犹豫豫地道：“娘子，刺杀夏太宗，最好是李家皇室，一个不留。”
“真的就只有这种程度吗？”贺清笳感到疑惑，眼神迷茫。
绿筠不喜欢看到如此彷徨的贺清笳。在绿筠心中，贺清笳就是无所不能的。因此，她认认真真地点头。
“果然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他会让整个长安陪葬呢。”贺清笳站起身子，眉眼舒展开来。
“啊？这样未免太狠了。”绿筠呢喃道。
“所以，我无法产生相同的代入感。”贺清笳调笑道。
于是，贺清笳开始专心制作七十二只纱贴绢桃树仙鹤图面乌木雕花柄团扇，帮忙打下手的绿筠倒是几次走神，差点弄伤自己。
绿筠告诉过贺清笳，自从贺清笳提出于崇的后人比起翻案更希望让整个长安陪葬的想法，绿筠就噩梦连连，噩梦里的长安总是一番人间地狱的模样。
“阿筠，你出门听听八卦吧。”贺清笳浅笑道，眸光明净。
“娘子，对不起。”绿筠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结果，绿筠出门一趟，得知了刑部最新公告。刑部向天下号召于崇的后人，进入长安，共同翻案，必定以上宾礼遇。
第73章 于氏
谷雨时节，牡丹花开，春茶翠绿。
按照惯例，长安人会去洛阳参加牡丹花会，返回途中绕道西乡茶园，采摘樱桃和新茶。
可是，今年留在长安看热闹的人很多，刑部衙门排着长队的于氏也不少，以致于洛阳人跑到长安吆喝牡丹花苞、樱桃蜜饯、雨前茶叶。
绿筠每天都去刑部衙门溜达一圈，捎带这三样小东西。
李纯简向来见缝插针，买来龙泉窑青釉净瓶、紫檀百宝嵌海棠式盒、竹雕庭园人物茶罐，搭配得恰到好处。
贺清笳知晓，绿筠和李纯简争宠起来就会暗自较劲。
不过，只要两人不吵架，贺清笳懒得多管闲事。
牡丹花，有虞姬艳装、金玉交章、春水绿波、玉楼点翠等，经过贺清笳的精心侍弄，半开未开。
雨前茶叶，有怨歌行常常用来待客的洞庭碧螺春，也有信阳毛尖、黄山毛峰、六安瓜片、庐山云雾等。
绿筠和李纯简皆眼巴巴地瞅着贺清笳煮茶，倒是安静下来。
“康王殿下，恭王殿下没有请你帮忙吗？”贺清笳推了推越州玉碗，煮的正是信阳毛尖。
汤色嫩绿、明亮，香气高爽、清香，滋味醇香、回甘。
李纯简忙着喝茶，点头答应。
“于崇后人这么难鉴别吗？上次在我们这里预订了七十二只团扇的于文素不是于崇后人吗？”绿筠托着桃腮，眉头微蹙。
“在怀袖巷，像怨歌行这样的小作坊，不胜枚举，几乎家家都收到这样的大订单。”李纯简拈起一颗樱桃蜜饯砸吧，眉眼弯弯。
“假扮于崇后人有什么好处，所谓的上宾礼遇，无非是提供优渥的衣食住行待遇。”绿筠无奈叹道。
“所以，大哥很惊讶。大哥说，他原本打算自个儿抽出空闲来查证于崇后人，并不影响刑部运作。刑部每年的案子堆积如山，稍有不慎，就是一桩冤假错案，将要毁掉多少个家庭。可惜，刑部衙门日日排着长队，皆是自称于崇后人的，好像消化不完。长此以往，真正的于崇后人要质疑朝廷的诚意，民间也会怀疑刑部的办事效力。”李纯简娓娓道来，嗓音绵软。
贺清笳托着额头，侧耳聆听，神色宁静。
“恭王妃现在没有怀孕，不能搭把手吗？”绿筠随意问道。
“大哥体谅大嫂，不愿意麻烦范阳卢氏。况且，大哥许诺本王，每天三十两银子，日结，一个月下来有九百两，从大哥的王府出，多划算的买卖。”李纯简笑得纯良无害。
“那就接到怨歌行，分阿筠一半银子。”贺清笳淡淡地道。
“啊？”绿筠感到疑惑不解，尔后嚷嚷道：“娘子，我不缺银钱！”
“存嫁妆。”贺清笳语气淡然。
“娘子，我不嫁人，跟随您一辈子。”绿筠嘟囔道。
“阿筠，清笳关心你，才会帮你存嫁妆。清笳若是这么对我，我就死而无憾了。”李纯简笑道，眸光如流星般闪亮。
李纯简思忖着，绿筠嫁人了，他就可以缠着贺清笳入住玉兰堂，最好是将怨歌行也搬入玉兰堂。
“娘子，我不想嫁人。”绿筠恼道，见李纯简嘴皮子动了动，便握起拳头，打算随时胖揍李纯简。
“阿筠，不着急。”贺清笳摇头失笑。
于是，怨歌行张贴了刑部下发的官文，开始接待于崇后人。
贺清笳负责盘问，绿筠准备茶点，篮羽做足笔录。至于李纯简，围绕了贺清笳打转，绿筠极度看不顺眼，又没有闲暇功夫去暴揍李纯简，只能时不时甩出眼刀子。
第一位于崇后人，叫作于倩娘。
于倩娘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于崇家七十二口人名，而且每个人名都能够说出动听的故事，看得李纯简目瞪口呆。
“倩娘，说一说你与于崇的关系。”贺清笳表情淡漠。
“于崇是我的祖父，我的祖母只是于崇一夜风流的青楼女子。听阿耶说，祖母原来是要打掉阿耶的，但是惊闻祖父的噩耗，祖母便想替祖父留下血脉，盼着祖父有朝一日可以沉冤得雪。可是，祖母养不起阿耶，养到阿耶七八岁，就病逝了。所幸，阿耶已经懂事，勤快做活，娶了阿娘，生下我这个独女，我才有机会来到长安，替祖父翻案。”于倩娘捏着帕子，眼泪簌簌，煞是惹人怜爱。
“于崇好男色。”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语罢，李纯简、绿筠、篮羽皆张大了嘴巴望着贺清笳。
“于崇是九代单传，于崇家七十二口，多为小厮、丫鬟、婆子、管家，而且是小厮居多。于崇的家人只有五口，原配一位，贵妾两位，原配生下嫡子，其中一位贵妾生下庶女。”贺清笳沉声道。
“娘子，那也不能污蔑我的祖父好男色！”于倩娘脸颊涨红。
“当年的叛逆案，白纸黑字写道，于崇不近女色，文宪王偷偷送给于崇两个美人，被于崇剥光衣裳烹煮，分食给爱将。这样的举动，哪里还有红帐娘子胆敢靠近他。”贺清笳低声道。
“娘子，我有信物为证！”于倩娘从腰间摸出一枚双螭钮碧玉印，小心翼翼地搁置在八仙桌上，瞬间挺直了腰肢，神采奕奕。
贺清笳触摸着双螭钮碧玉印，沉默不语。
“娘子，这玉印看起来是真的，听闻还是燕哀帝请了能工巧匠特地为于崇打造。玉印残留的斑斑血迹，应当是于崇打仗的时候不慎沾染。”绿筠凑过去瞅了瞅，小声道。
“阿筠，将倩娘赶出去。”贺清笳语调极其冰冷，犹如冬日早晨凝结后不会化掉的霜雪。
“娘子，我看你是想霸占了祖父的玉印，方便自己去当于崇后人！”于倩娘拍了八仙桌，怒不可遏。
“倩娘，这枚玉印，你不配，因为这是你的祖父从于崇的尸体上扒出来的。玉印上的鲜血，正是属于于崇的。”贺清笳妥善收起双螭钮碧玉印，转身离开。
于倩娘听后，脸色青白。
“倩娘，你现在灰溜溜出门，我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否则，有康王殿下见证，明日整个长安都会知晓，有个臭不要脸的人，她的祖父抢食了于崇的血肉，还要冒认于崇后人。”绿筠摩拳擦掌，咬牙切齿。
“我就是于崇后人！”于倩娘慌张离去。
第74章 文素
春天接近尾声，不再落雨，清清爽爽。
怨歌行陆续接待了十几位于崇后人，都被贺清笳否决。李纯简故意放出这个消息，让民间去指责这些自称于崇后人的厚脸皮人，这样排队怨歌行和刑部衙门的于崇后人减少了大半。
“娘子，于崇不会没有后人吧？”绿筠托着粉腮，唉声叹气。
“有这个可能。”贺清笳淡淡地道。
“于崇必须有后人，否则叛逆案不好翻案，即便翻案了也对不起于崇。”李纯简一边数着银两一边头也不抬地分析道。
“贺东家，在吗？”来人敲了木板，低声问道。
“娘子，又要来骗子了。”绿筠漫不经心地道，转身去了厨房，准备绿豆糕和龙井茶，因为这两样绿筠都不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