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殿下,也不一定是陇右道。陇右道挨着西域,不算太荒凉。剑南道周边有许多民智未开的蛮夷,听说啃生肉喝鲜血。”绿筠笑得幸灾乐祸。
语罢,李纯简将脑袋搁置在贺清笳的肩膀上,暗自伤感。
大夏如今是太平盛世,地大物博,根本不需要每一位郎君接受保家卫国的训练。况且,有些郎君,手无缚鸡之力,例如平康坊的小倌,进入军营还不是备受欺凌,不如南风馆的待遇。
“康王殿下,今年或许会有转机。”贺清笳淡淡地道。
她若是不吐露出这句话,李纯简可以没完没了地缠着她,就连上茅厕也蹲在外边,如何不让她感到烦扰。
“清笳,真的吗?”李纯简立即两眼亮晶晶。
“康王殿下,端王、瑞王皆满二十岁了。如果没有金城长公主这个野心勃勃的娘子盯着皇权,端王、瑞王或许就乖乖从军两年,顺便捎带上您,反正夏太宗正值壮年。”绿筠笑语盈盈,神采飞扬。
“那就惨了,二哥想要改革征兵令,四姐必定千方百计地阻挠,光是公平二字就可以掀起惊涛骇浪。”李纯简立刻愁眉苦脸了。
“康王殿下,你们三个郎君,还对付不了一个娘子。”绿筠冷嗤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
然而,李纯简轻轻摇头,继续唉声叹气。
每个王朝,都会出现女帝,数量极少,皆是传奇。而且,女帝治国,往往开创盛世,导致世人并不排斥女帝。与此同时,女帝总是能够获得长安娘子的拥护。
说不定,金城长公主是大夏女帝。
“想办法讨好长安娘子。”贺清笳语气淡然。
李纯简啊了一声,当真是疑惑不解,否则也不会眼神迷茫。
“算了,就当我没说,顺其自然吧。”贺清笳轻拍了李纯简的肩膀,转身踱步去了后院。
立春了,她在考虑要不要种几棵桑树。
最近这几年,流行凉拌桑芽,贵得咋舌,偏偏绿筠爱吃。
“清笳,顺其自然也不是不行,要不你给我生个孩子,让我安心一点,去剑南道也甘之如饴。”李纯简眼巴巴地追随过去,倘若不是因为男儿有泪不轻弹,早就哭出梨花带雨的凄美感。
话音刚落,李纯简挨了绿筠狠狠一顿爆栗子。
紧接着,篮羽跳出来打抱不平,与绿筠开打起来。
怨歌行重现了鸡飞狗跳的画面。贺清笳深深呼吸一口气,决定眼不见为净。她不可以为了李纯简,深陷皇权争斗的漩涡,这是她的底线,即便李纯简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
“清笳,对不起。”李纯简轻敲轩窗,黯然离去。
对于李纯简来说,他不是真的想要贺清笳出什么石破天惊的主意去改变服从兵役的命运,他只是需要一丁点安慰,由贺清笳乐意为他生孩子,降低到贺清笳主动用亲吻或者拥抱的方式安抚他。
可惜,贺清笳不解风情。
李纯简走后,一连几日都不来怨歌行。恰逢春雨连绵,贺清笳清闲下来,便会对着尚未完成的团扇发呆。
蓦然,她想起阿耶为《怨歌行》谱的曲子。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她那清冷眸光中,生出本该不属于她的轻愁。
“娘子,怎么了?”绿筠问得十分迟疑。
在绿筠心目中,贺清笳虽然住在怨歌行,但是与她绿筠这样的凡人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像是生活在昆仑山巅,轻易不下山。
“阿筠,去打探一下征兵令。”贺清笳忽然语调变得冰冷。
绿筠想要怀疑几分,奈何她没这个头脑,只能出了怨歌行。
可是,绿筠迟迟未归,贺清笳等到黄昏,不敢分析心头那点烦躁情绪,索性拿出李纯简赠送的紫檀木嵌螺钿棋盘,左右手对弈。
“清笳,我不必服从兵役了!”李纯简那张宛若桃花瓣子的脸蛋,忽然放大在贺清笳的眼前,笑得格外纯良无害。
“其实,清笳已经提示我了,是我脑瓜子不大灵光,跟不上清笳的神机妙算。”李纯简笑呵呵,抢了白子。
尔后,黑白子对弈,贺清笳和李纯简的神色,皆变得凝重。
“娘子,打听到了,端王殿下将征兵年纪提高到二十五岁,两年为限,便是给郎君腾出成亲生子的时间。并且,征兵令规定,若是有郎君确实不适合高强度苦练,可以寻求御医开具诊断证明,让家中已经服过兵役的亲朋好友代替两年。或者,有强烈加入娘子军意愿的娘子,也是可以代替,必须通过考察期。”绿筠刚进门就兴奋地嚷嚷道。
康王殿下不必服从兵役,她家娘子就耳根清静了。
“考察期?绝妙的法子。”贺清笳浅淡一笑。
绿筠听后,简直惊呆了,她家娘子很少夸赞旁人的。
许多娘子,尤其是长安娘子,并不是真的打算服从兵役两年,纯粹好奇罢了,而苛刻条件滋长了她们的好奇心。考察期,便是允许所有娘子应召入伍,经历了十天的磨难之后,大部分娘子会心甘情愿地退出,不再抱怨征兵令对于男女不公平这点。
第112章 漏洞
征兵令改革后,长安的郎君和娘子又可以慢悠悠地恋爱了。
李纯简照例在大理寺、太仆寺、刑部、城隍庙之间忙碌,唯有晚上赖在怨歌行,交足了食宿费,蹭到贺清笳身旁,吃喝睡觉。
怨歌行的生意还不错,陆续签订了喜事契约。
贺清笳每日做活,缺乏闲情逸致去发呆。而绿筠帮忙打下手,许久没有出门打探消息。
某日,春雨绵绵,李纯简湿了身子,跑到怨歌行。
“清笳,征兵令出了漏洞。”李纯简楚楚可怜地道,细长柔软的睫毛悬挂着湿润润的春雨气息。
“康王殿下,什么漏洞?”绿筠急切问道。
“许多富贵人家的郎君,满了二十五岁,不想从军,要么贿赂御医开具不适合高强度苦练的身体诊断证明,要么从偏远地区买入干足农活的娘子而代替服从兵役。那些普通郎君日日在二哥王府门前抗议,要求取消现在的征兵令。”李纯简无可奈何地道。
其实,从前的征兵令,也是可以钻空子的。
病弱郎君活到二十岁,暴毙身亡,举办葬礼,便换个身份和地点,重新生活,世家大族总会这么安排一两个。
不过,可操作空间太小,这样的案例不容易暴露出来。
“无碍。”贺清笳思忖片刻,淡淡地道。
“清笳,怎么无碍,我想不出解决办法。”李纯简唉声叹气一番,将脑袋搁置在贺清笳的肩膀上。
绿筠早已见怪不怪,懒得浪费脾气,去胖揍李纯简。
“提高征兵令的待遇即可。”贺清笳语气淡然。
“娘子,即便提高了征兵令的待遇,不公平现象还是无法杜绝。”绿筠感到疑惑不解。
“康王殿下,你觉得,长安郎君和长安娘子对比起来,谁更加厉害?”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问道。
“当然是长安娘子啦!”绿筠抢先答道,笑语盈盈,尔后思考许久,继续道:“恭王几次栽跟头,都是因为处理涉及重大舆情的公务的时候,不慎得罪了长安娘子。”
“可是,长安郎君也不弱……”李纯简喃喃道。
“娘子,虽然说长安娘子赢得了长安郎君,但是最新征兵令是否取消,并不影响长安娘子的切身利益,长安娘子不会和长安郎君闹腾下去。而且,端王是最新征兵令的受益者,攻击起来,即便是端王妃站出来为端王说话,也招架不住。”绿筠托着下巴,认真思忖。
李纯简听后,点头如捣蒜,眼巴巴地望着贺清笳。
然而,贺清笳笑而不语,埋头手中活计。
“康王殿下,娘子的意思是,火候未到。”绿筠扯了扯李纯简的衣袖,唯恐李纯简继续打扰着贺清笳。
“我知道。”李纯简哼唧一声,挑了挑眉头。
李纯简不会告诉绿筠,他刚才是想倒入贺清笳的怀里撒娇。
第二天,端王府出了补充公告,在最新征兵令的基础上,提高了征兵令的待遇。例如,服从兵役结束后将会得到一笔五十两银子安置费,直接从兵部的开支划出。例如,服从兵役结束后,立即获得武举秀才功名。例如,服从兵役结束后,可以应征兵部在全国各地推出来的闲职。
起初,颇有反响,至少端王府门前不再聚集闹事者。
可是,这些待遇,对于中等以上的普通人家来说,不值一提。于是,部分长安郎君,认为自己被忽视,甚至极端地以为是可以被牺牲的,便开始游行,逛遍一百零八坊,并且将端王、瑞王、康王通过最新征兵令而暂时摆脱兵役这点拿到台面上控诉,声势浩大。
端王李纯笷出行之时,遭到围攻,不敢反抗,只能在府兵的维护之下,返回王府,极其狼狈。
李纯简知晓此事后,不得不在康王府后门挖了狗洞,乔装成小厮,钻了狗洞,直奔怨歌行。
“清笳,时机到没?”李纯简委屈巴巴地道。
“康王殿下相信我吗?”贺清笳忽然冷冷淡淡地问道。
“清笳,你让我生就生,你让我死就死。”李纯简机灵地环顾四周,发现绿筠不在,当即扑入贺清笳的怀里,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然而,他近来运气真是差,被绿筠逮个正着。
绿筠二话不说,赏赐李纯简一顿爆栗子,李纯简顿时老实起来。
“康王殿下,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占我家娘子便宜不说,还拿那些鬼话哄着我家娘子,我必定暴揍。”绿筠双手叉腰,杏眸圆瞪。
“康王殿下如果相信我,就可以去混账一下。”贺清笳低声道。
“混账?清笳,我不会呀。”李纯简捂着脑袋,笑嘻嘻。
“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贺清笳转身离开。
李纯简见状,着急起来,伸出双臂,从背后拥抱了贺清笳,尔后听得绿筠一声河东狮吼,吓得像个八爪鱼似的扒拉在贺清笳身上,更是教绿筠怒不可遏。
“清笳,救我……”李纯简拖长软绵调子,桃花眼底水光潋滟。
“阿筠,让康王殿下回去吧。”贺清笳轻叹道。
“娘子,您总是纵容康王殿下。”绿筠气得跺脚离去。
李纯简弹跳下来,仍然抱着贺清笳的胳膊不撒手,桃花眼儿水雾朦胧:“清笳,你想要我混账,我就去混账,你不许抛弃我。”
当晚,李纯简从宜城公主李纯簌那里借来宝马香车,前往城隍庙,招摇过市,特意与一拨游行的长安郎君撞上。
长安郎君岂会放过和李纯简这个草包理论而大获全胜的机会,轮流上阵,一唱一和,细数最新征兵令带来的危害,听得李纯简打起哈欠。征兵令而已,都上升到家国兴亡的层面,李纯简简直要给长安郎君写个服字。
结果,李纯简的敷衍态度,招致长安郎君的愤怒。
其中一位长安郎君,情绪激动,拔出发簪,刺伤了马匹。紧接着,宝马香车失控,在集市里横冲直撞,李纯简幸亏有篮羽守护,才可以安全跳出。不幸的是,从未参加游行的长安郎君,反而被马车撞伤,粗略估计有十余人。
第113章 对立
李纯简不是第一次这般混账了。
在没有遇见贺清笳之前,李纯简混账一番,自有谢皇后求情,赔偿银子即可,但是名声一次比一次糟糕,才被长安人骂为混世魔王。
在遇见贺清笳之后,李纯简收敛许多,经过贺清笳的收拾,往往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像李纯简没有干过混账事。
这一次,李纯简打算自己解决。
首先,李纯简梳理一遍他昨晚招摇过市的情况,揪出了那位拔出发簪而伤了马匹的郎君,送到京兆府查办。
其次,李纯简派篮羽出去打听,搜罗了受伤名单,提着上等金疮药、新上市水果,一一登门拜访。
最后,李纯简写了思过书,张贴在康王府门口,态度极其诚恳。
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随着民间对李纯简的风评转好,参与游行的长安郎君大大减少,可能是觉得大势已去。
“娘子,康王殿下终于有点出息了。”绿筠听说了李纯简的做法,托着下巴,深感欣慰。
“他一直都很聪明。”贺清笳淡淡地道。
十天后,长安郎君不再游行,最新征兵令被迫接受。
篮羽替李纯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李纯简却不肯去大理寺、太仆寺、刑部、城隍庙忙碌,反而赖在怨歌行,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过得浑浑噩噩。
“娘子,我们要不要将康王殿下赶出去?”绿筠私底下抱怨道。
绿筠是个勤快人,最看不惯不求上进的郎君。
“康王殿下想过几天舒服日子。”贺清笳轻叹道。
又过去十天,迎春花开得正茂盛,那位被押送到京兆府查办的长安郎君,返回家中,突然烧炭自尽。长安郎君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竟是跑到金城长公主府门前哭天抢地。金城长公主李纯筝有些劝不动,便示意侍女去大明宫求助。
这事闹得不算太大,夏太宗的反应却是非常大。
李纯简正窝在怨歌行吃芋头的时候,羽林军突然闯进来,将李纯简五花大绑,带到金城长公主府。
夏太宗让孙公公做主,协助李纯筝,审问李纯简。
孙公公也是个人精,李纯筝不开口,他就当木偶。
李纯筝思量许久,也琢磨不透,夏太宗为何要当众折损李纯简的颜面,只能揉了揉额头,轻声道:“五弟,老婆婆要状告你,逼死她的儿子,你作何解释。”
李纯简不直接辩解,派出篮羽讲述那日的事情。
篮羽不擅长讲故事,磕磕绊绊,毫无情感。
别说李纯简,就是围观的群众,也听得犯困起来。
“长公主殿下,我儿胆小,虽然在大牢里没有受过皮肉之苦,但是这么一吓唬,回家之后就总觉得有人要加害他,索性烧炭自尽。所以,一切过错归根于康王殿下,若不是康王殿下那晚出现,激怒了我儿,我儿就不会伤害马匹,根本不会有后续的牢狱之灾。”老母亲瘫坐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五弟,给老婆婆道个歉,这事也许可以翻篇。”李纯筝将李纯简拉到一片,悄声道,眼底满是关怀情绪。
李纯简听后,别过脸颊,显然不乐意。
“长公主殿下,既然我儿已脱离了人间地狱,老婆子不如也去了……”老母亲忽然站起来,寻了一棵粗壮的树木,作势要撞上去。
当然,有篮羽手疾眼快地拦下,老母亲再度坐下来哭嚎。
“五弟,这事闹下去对你没有好处,只会牵扯出来最新征兵令。”李纯筝无可奈何地叹道。
语罢,李纯简若有所思,踱步过去,搀扶起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