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你家郎君，导致马车撞伤了十余人，不算特错大错吗？本王只是让他蹲了几天大牢，却替他出了所有赔偿，算是仁至义尽吧。”李纯简低声道，眸光沉静如潭水。
老母亲听后，大哭起来，还捶打李纯简。
李纯筝上来劝慰，却被老母亲甩开。只见老母亲，指着李纯简，哭声震天，字字清晰：“大家伙看看，这就是康王，老婆子死了儿子，不仅不安抚，还要恶狠狠地中伤。是不是弱者，就活该被王权富贵，欺负到死呢！”
看客当中有不少长安郎君，冲着李纯筝而来。
李纯筝历经苦难而不露锋芒，依旧温婉大方。
“康王殿下，您就听长公主殿下的劝诫，同老婆婆说说好话。老婆婆刚没了儿子，孤苦伶仃，怪可怜的。”其中一位长安郎君嚷嚷道。
“老婆婆，五弟心善，只是性子比较顽劣，阿耶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这样吧，本宫出资建立一间养老局，您是第一位老人，以后有伙伴陪你聊天，便可以慢慢走出哀伤。”李纯筝见李纯简仍然梗着脖子，只能叹息一声，挽着老母亲，嗓音温柔。
话音刚落，长安郎君带头起哄，赞美金城长公主慈悲心肠。
“长公主殿下，您若是为了这位老婆婆而建立养老局，从此以后，我就不能支持您！”一位长安娘子匆匆赶到，看着花信年纪，头发却是斑白，显然历经了沧桑。
“娘子认识老婆婆吗？”李纯简问道，眼前一亮。
“当然认识，我前夫的阿娘。前夫中过秀才，而我大字不识，只能卖红薯。为了供前夫考取功名，我起早贪黑卖红薯，熬得不像人样。结果，前夫中了举人，老婆婆撺掇了前夫纳妾，我抓起剪刀闹腾过一次。然后，老婆婆塞给前夫银两逛平康坊，就是故意让我看到之后妥协。我那时很傻很天真，低头了一次，允许他纳妾。贵妾进门，我独守空房，以泪洗面，唯一一次周公之礼，还是前夫喝醉之后走错了门。接着，我怀孕了，拼尽性命生下的女婴，却被妾室折腾出不祥之兆，老婆婆相信了，任由女婴病死……”长安娘子咬牙切齿道。
“诸位长安娘子，这样的老婆婆，你们还要让本王去道歉吗？”李纯简拔高嗓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于是，对于婆媳话题，长安娘子与长安郎君走上对立面，在一段时间内闹得沸沸扬扬，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怨歌行的生意变得惨淡，谁也没有心情重提最新征兵令。
第114章 庆生
春雨催开了菜花、杏花、李花，长安城一派花气袭人。
贺清笳今日起床比较晚，李纯简已经带着篮羽去了城隍庙，绿筠也早早出门打听八卦。她就着凉透的茶水，咬了几口厨房留的桂花糕，听得前边铺头的敲门声，略微迟疑，踱步过去，卸下木板的时候，更是泄露一丝迷茫情绪。
“贺娘子，早安。”来人竟然是端王李纯笷，作揖道。
浓眉大眼，挺拔如松，站在晨曦之处，仿佛吸收了浩然正气。
“端王殿下，长乐无极。”贺清笳恢复了淡漠神色，行礼道。
“贺娘子，本王今天叨扰，想要订制一把团扇，为含笑庆生。含笑说，她的阿娘为了生下她，拼尽一条性命，所以她从未过生日。如今，她不止是范阳卢氏，还是本王的爱妻，本王自然要好好替她庆祝生日，感谢上苍将她恩赐给本王。”李纯笷露出春风得意的笑容。
慈幼局顺利进行，征兵令推行下去，李纯笷确实春风得意。
贺清笳稍微思索，知晓李纯笷的真正来意，便故意花费一些时间，描绘几个图样，供李纯笷挑选。
果然，李纯笷皱起眉头，统统不满意。
“端王殿下，抱歉，自从康王殿下住在怨歌行，许多新颖的样式都是他设计的，我不过出了一份苦力。要不您等等，康王殿下很快就会回来喝茶水。”贺清笳淡淡地道，说了几句话，顿感口干舌燥。
“哦，贺娘子煮的茶水，很特别吗？”李纯笷调笑道。
贺清笳听后，漫不经心地煮了桃夭茶。
所谓的漫不经心，便是桃夭茶的口感偏苦涩。
李纯简跳下马车，小跑回到怨歌行，端起越州玉碗，一饮而尽，尔后楚楚可怜地吐了一会儿舌头。
“康王殿下，帮忙描画。”贺清笳语气淡然。
寥寥几句，李纯简立即明白了此刻的情况。他二话不说，埋头在书案前，绘画了一张又一张，待沉水香燃尽，手腕早已酸疼。
李纯笷依然眉头紧锁，到底还是挑出一张看得顺眼的。
于是，贺清笳和李纯笷签订了契约，十天后交付团扇。
“对了，五弟，你二嫂生日那天，若是人不能到，礼物必须到，否则本王会给你准备，但是以后不会搭理你。”李纯笷收起契约，表情格外严肃。
“二哥，请放心，礼物绝对不会抢过你的风头。”李纯简打趣道。
李纯简暗自吐槽，他从前居然不知，他这位二哥，看着端方，却打得一手好官腔，说话需要人猜测再猜测。
李纯笷告辞后，李纯简躺在靠背椅上，姿态彻底闲散下来。
“康王殿下，端王妃生辰那天，喊阿筠去凑热闹吧。”贺清笳将李纯笷用过的越州玉碗扔掉，清清冷冷地道。
“清笳，你看起来不大喜欢二哥，而我对卢含笑的态度，有多远避开多远。”李纯简坐直了身子，桃花眼底水波粼粼。
“阿筠不去，就太可惜了。”贺清笳浅淡一笑，气度清华。
“清笳，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好像也从来不见你过生日的。”李纯简刻意转开了话题，托着下巴，风姿慵懒，别有韵味。
“康王殿下，我过生日的，吃长寿汤饼。”贺清笳低声道。
“长寿汤饼？”李纯简怅然若失。
长寿汤饼，即一根汤饼不断线，长长久久。贺清笳经常煮羊肉汤饼，李纯简吃过几次，还真的没有注意，哪天的汤饼是一根的。
哎，他还不够细心，必须加倍努力。
十天后，贺清笳完成了一把白色缎绣孔雀松树牡丹图漆柄团扇。李纯简防着李纯笷亲自过来取团扇，便使唤了篮羽去城隍庙，自个儿围绕贺清笳打转。
绿筠见状，拉着李纯简，恶狠狠地威胁一番才慢吞吞地出门。
其实，绿筠能够威胁李纯简什么，不允许李纯简趁机占了贺清笳的便宜罢了。李纯简压根不当一回事，将脑袋倒在贺清笳的怀里，闭目养神，活像深居平康坊的浪荡子。
“贺娘子的手艺，堪比大作坊的大师。”李纯笷把玩着白色缎绣孔雀松树牡丹图漆柄团扇，笑得开怀。
“那二哥为什么不恳求一位大家打造团扇呢？”李纯简摆正了脑袋，笑得纯良无害。
“含笑不喜欢太精致的东西。”李纯笷提起卢含笑，眼底流露出宠溺笑意。
贺清笳听后，收了银两，并不接话。
有李纯简在，她轻松许多，不必应对李纯笷。
“贺娘子，听说你擅长编织绒花，能不能在七天内赶制出一百朵芍药绒花，价钱好商量。”李纯笷继续道。
“二哥，清笳不擅长，还是另请高明。”李纯简笑嘻嘻。
“一千两银子，如何？”贺清笳问道。
语罢，李纯简顿时傻了眼。贺清笳何时这般俗气，为了银两而开口说话，甚至乐意与李家皇室做生意。
“贺娘子，有点狮子大开口。”李纯笷调笑道。
“一千两银子，一口价。”贺清笳轻声道。
“清笳，要不我们加到三千两。”李纯简戳了戳贺清笳的手背，悄声笑道，目光晶亮。
李纯笷轻咳一声，示意李纯简闭嘴。
他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将李纯简的小心思听得清清楚楚。
“贺娘子，看在五弟的份上，那就一千两银子成交。不过，你要答应本王，不能将这个价格泄露出去，因为本王还寻了大作坊订制九千八百九十九朵芍药绒花。”李纯笷也学了李纯简的动作，压低了嗓音，笑意融融。
“二哥，你这庆生真高调。”李纯简竖起大拇指，揶揄道。
果然，七天以后，李纯笷登门，验收了一百朵芍药绒花。三天后，正是卢含笑的生辰，整个长安城都盛开了芍药绒花，正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朵，格外浪漫。
绿筠跟着李纯简，参加了卢含笑的生辰宴。回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地向贺清笳讲述这个教长安娘子铭记于心的生辰宴。
长寿汤饼，是李纯笷现学现用的，唯独卢含笑品尝过。
连心烟花，是李纯笷精心设计的，长安人皆是见证人。
第115章 宠妻
端王妃卢含笑的生辰宴结束后，怨歌行的生意开始火爆。
长安郎君忙着为长安娘子订制与卢含笑同款的白色缎绣孔雀松树牡丹图漆柄团扇，而长安娘子正在打听端王府传出来的粉色八卦。
绿筠出门买菜，回到怨歌行的时候，已经听了无数遍的却月眉。
诏下人间选好花，月眉云髻尽名家。
却月眉，弯弯曲曲，宛如新月，原本过于清秀，甚至氤氲了忧愁。可是，端王李纯笷替卢含笑画眉，描的正是却月眉，然后头次踩了卯时的点进入宣政殿。夏太宗笑问他怎么起床晚了，李纯笷老实答道他要给爱妻画眉。此话一出，御史台的奏本满天飞，都是训斥李纯笷身为李家皇室，沉溺于闺房之乐。夏太宗无奈，只能将李纯笷叫过去，让李纯笷看完弹劾奏折。李纯笷笑得坦荡，道是闺房之乐，有比画眉更加过分的事情。
却月眉这事，传到民间，长安娘子一边感动一边气愤。
有两三个思想比较极端的长安娘子，跑到御史台去闹腾，指名道姓，某个台院侍御史，逼迫妻子，和爱妾一起玩三人行。
紧接着，又有三四个长安娘子，逮到殿中侍御史，偷偷摸摸地去平康坊最下等的店，享受玉人吹箫的待遇。
啧啧，御史台挂不住老脸，只能调走上边两位侍御史。
从此，长安娘子以画却月眉为潮流。有恋人的，让恋人帮忙画却月眉，没有恋人的，让哥哥或者弟弟帮忙画却月眉，没有哥哥弟弟的，让阿耶帮忙画却月眉。反正，长安娘子需要却月眉这种宠爱。
“娘子，您不会也要画却月眉吗？”绿筠调笑道。
绿筠幻想一下，康王李纯简追着贺清笳画却月眉的场景，真的是滑稽可笑。
“不喜欢。”贺清笳别过脸，淡淡地道。
贺清笳略微显得不大自在。因为今天清晨，李纯简趁着绿筠出门的空当，楚楚可怜地哀求贺清笳，画一画桂叶眉。
桂叶眉短阔，宛若桂叶，翩跹起舞。
一般娘子很难驾驭桂叶眉。然而，贺清笳天生丽质难自弃，竟是将桂叶眉衬托出广寒宫的清冷美感。
绿筠不够细心，哪里能够发现，李纯简为贺清笳画的桂叶眉。
“娘子，我有一种预感，端王在宣扬宠妻人设。”绿筠低声道。
贺清笳听后，轻微点头，赞同绿筠的观点。
眨眼间，湿漉漉的春雨，在惊蛰时节，催开了桃花、海棠、蔷薇，长安依然在流行却月眉。
绿筠只不过是有五六天没有出门，一出门就惊呆了。
原来，卢含笑带领王府上下的婢女，手持艾草，熏染四角，为的是赶走蛇虫鼠蚁，结果病倒下去，发起高烧，双颊通红，身体滚烫。李纯笷见御医给卢含笑开的药方子迟迟不见效果，便脱光衣衫，赤裸上身，在黑夜里吹着风雨，期待身子冰冷，然后抱着卢含笑降温。
大概是李纯笷的深情教上天动容，卢含笑逐渐病愈了。
绿筠惊呆的便是，长安娘子争相模仿卢含笑，泡了几天几夜的冷水之后感染风寒，瞧一瞧自己的恋人、哥哥、弟弟、阿耶的反应。
“娘子，长安娘子是不是矫情了一点？”绿筠小声道。
上一个这么大声地说出长安娘子忒矫情的长安郎君，已经被长安娘子轮流骂街，然后逃离了长安，做了洛阳郎君。然而，洛阳挨着长安，相互影响，那位郎君最后也做不得洛阳郎君，灰溜溜地回老家。
“长安娘子近来比较清闲。”贺清笳语气淡然。
贺清笳庆幸，她身子骨不差，没有发烧。否则，就李纯简见样学样的德性，恐怕要为了她而派出篮羽和绿筠开打。
可惜，贺清笳万万没有想到，她当真生病了，还是遍体清寒那种。绿筠出门抓大夫之余，李纯简拿热水烫得浑身嫣红，尔后拥抱了贺清笳，为贺清笳带来一丝温暖。李纯简还耍了小聪明，吩咐篮羽给绿筠使绊子，拖延了不少时间，以致于贺清笳这场莫名其妙的小病，养了许久。
贺清笳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哭笑不得。
她假装听不见绿筠对李纯简的各种抱怨，默默地承受着李纯简投喂的汤汤水水，等到雨水停歇的时候，天气渐渐转暖，她的病气终于彻底消散。
就这样，她哄得绿筠出门，劝得李纯简去城隍庙，获得宁静。
结果，绿筠匆匆忙忙回家之际，抱着一只青铜洗手盆。
贺清笳瞟了一眼，略微思索，浅笑起来，白皙脸蛋飞出一抹极其清浅的云霞：“阿筠，这不会是卢含笑同款的洗手盆吧，名字就叫作祈福盘。”
“娘子，您猜得一字不差！”绿筠嚷嚷道，满眼崇拜感。
这只祈福盘，制作精巧，构思奇妙，寓意绵长。
祈福盘内，铸造了三十一种水生动物，十一种圆雕，二十浅浮雕，共有五圈。第一圈为中心地带，是一只戴上皇冠的小鸭子，两只小青蛙、两只小乌龟围绕着转悠。第二圈则是四条活蹦乱跳的小金鱼，第三圈还是小青蛙、小乌龟，与第一圈相呼应，第四圈最大，动物也最多，旁边还撰写了铭文，祈祷上天保佑爱人长寿。
当绿筠舀了一瓢清水，缓缓注入祈福盘，小动物随水转起圈圈，十分可爱，好像将小池塘搬了进来。
“娘子，这个祈福盘真的很有趣，早上洗脸都不会枯燥了，难怪端王殿下的宠妻人设立得住。”绿筠笑语盈盈。
贺清笳听后，有些走神，不自觉低头。
她想不出来，李纯简要怎样跟风了，总不能也买只祈福盘，和绿筠争锋相对，要求她一个早上洗两次脸吧。
后来，贺清笳见识了李纯简的跟风，是一对银带钩。
银带钩的铭文是长毋相忘，即长相思，勿相忘。李纯简将一枚银带钩别在腰间，另一枚银带钩塞给贺清笳。
几乎每个晚上，李纯简都要问一问，贺清笳的银带钩在哪里。还能在哪里，当然是用红丝线穿起，绑在手腕上，省得被李纯简烦扰。
当然，贺清笳不会告诉绿筠，这枚银带钩的存在，省得怨歌行又要鸡飞狗跳。
第116章 蝶幸
“贺东家，有没有一种团扇，翩翩起舞之际，吸引蝴蝶纷飞。”来人的嗓音，轻轻柔柔，哀哀愁愁。
贺清笳以为今日没有生意，正在研究古籍中记载的合香。她正要抬头，绿筠已经抢先答道，不可能。
